纵夜 第89节
作者:
酒拾玖 更新:2025-10-06 12:34 字数:4169
2019年年初,苏黎世的隆冬时节,雪花纷飞的日子里,孟逐在一场关于亚洲新兴市场的学术研讨会上重逢了郑执年。
两人几乎刚碰面就火药四射,互相看不顺眼。半年后,在毕业季的酒会上,那个桀骜不驯的男人醉得满脸通红,执拗地邀请她成为自己基金的合伙人。
孟逐想都没想,断然拒绝。
可没想到之后几天,他竟然连续守在她家楼下,拿着商业计划书求她入伙,颇有三顾茅庐的意思。
软磨硬泡之下,终于逼得她答应“试一年”。
也在同一年,周淮左没有熬过那个冬天。
他留下遗嘱,将自己手上所持的个人股份全部转给周予白。
临终前的病房里,他身形消瘦得不成样子,插着管,呼吸断断续续。周予白站在床边,手里拿着股权转让书,冷眼旁观着他生命最后的时刻将临。
“既然你都要死了,那我也把真相告诉你吧。”
他一袭黑衣,宛如死神来临前的使者,细数他生前的罪孽,降下惩罚。
“我,一直都是周竹西和卫平岚的孩子。”
周淮左瞪大了眼睛,瞳孔剧烈收缩。
周予白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某种恶意,玩弄着他最后的心:“还记得那个雨夜吗?你喝醉了,想要强迫你的亲妹妹……”
*
多年前的那个雨夜,周竹西和恋人卫平岚私奔多年后,因卫平岚在港城巡演,令她被周淮左发现踪迹。
那一晚,他怒火中烧,将妹妹强行带回周宅,逼她与卫平岚断绝关系。她哭喊挣扎,多次试图逃跑。他们俩争吵激烈,周淮左喝多了,失控到生出最不该有的念头。
他将周竹西狠狠推倒在床上,身体覆下去。
若不是周竹西情急之下用花瓶将他砸晕,后果不堪设想。她趁着他昏迷,连夜逃离了周宅,从此销声匿迹。
周竹西逃到了江南的偏远乡村,在那个叫祁镇的小地方隐姓埋名,生下了周予白。她患有先天性心脏病,却因惧怕再被周淮左找到,错过了最匹配的移植机会。最终,在周予白十岁那年,她的生命止步于三十二岁。
而周淮左在那次头部重创后,记忆出现了严重混乱。他坚信那一夜真的玷污了妹妹,于是认定周予白是乱.伦的孽种。愧疚与罪感折磨着他,才有了此后种种补偿与执念。
可在周予白眼中,那些都是笑话,是罪孽。
他冷冷看着床上的男人,唇角划出一抹残忍的弧度。
“你不仅试图□□她,还让她余生都活在惊惧里。她本可以和我父亲在一起,安心治疗,过正常的生活。是你,把她逼进祁镇的角落,逼到孤立无援,死在三十二岁。”
“你以为在补偿我?不。你是我这辈子最想毁掉的人。”
周淮左的喉咙挤出嘶哑的呜咽,眼角滑落浑浊的泪。他混乱地喊着“西西”,像困在幻觉里,再也醒不过来。
监护仪尖锐地拉响,医护人员慌乱冲进来,围着病床抢救。
周予白一动不动,冷眼旁观,甚至在心底希望他们能成功,让这个恶魔被困在躯壳里,再多受几年罪恶与悔恨的煎熬。
窗外,港城起了浓雾,整座城市都被笼罩在一片迷茫的白色中。维多利亚港的轮船声在雾中变得遥远而空灵,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呼唤。
抢救最终失败了。
周淮左带着他的秘密、他的愧疚、还有他永远无法弥补的罪过,离开了这个世界。
医生宣布死亡时间后,周予白静静地在病房里站了很久。这个曾经让他痛恨了一辈子的男人,如今躺在那里,看起来那么渺小,那么无力。所有的仇恨、愤怒、还有不甘,都随着心电图上那条平直的线消散了。
他终于可以放下了。
周予白走出病房,医院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消毒水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他掏出手机,看到屏幕上显示着几个未接来电,都是来自周氏的高管们,等着听取董事长病情的最新消息。
他没有回拨那些电话,而是滑动着通讯录,在联系人列表的深处找到了一个多年未曾拨打的号码。那个号码上面显示的名字只有两个字:卫平岚。
他走到走廊尽头的窗边,看着雾气中若隐若现的城市灯火。手指在屏幕上停留了很久,最终还是按下了拨号键。
电话铃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一声,两声,三声...
“喂?”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略显苍老但依然温和的声音。
周予白深吸一口气,声音近乎哽咽,带着三十年来从未有过的颤抖:
“爸。”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然后,传来了一声轻微的抽泣。
“予白……是你吗?”卫平岚的声音也在颤抖,“这么多年了……”
“是我。”周予白靠在窗户上,泪水模糊了视线,“爸,我终于可以叫你爸爸了。”
窗外,港城的雾正在慢慢散去,远处的山峦开始显露轮廓。新的一天就要到来了。
第65章 经年
2019年的圣诞前夜,孟逐坐着穿越阿尔卑斯山的长途火车前往柏林,车窗外雪花纷飞,像无数白色的蝴蝶在夜空中飞舞。她要去和叶明明一起庆祝圣诞,却没想到意外撞见了黎耀飞。
“你怎么会在这里?”孟逐看着帮忙提着她全部行李的黎耀飞,满脸狐疑。
“呃……路过,路过。”黎耀飞的眼神有些飘忽。
这个横跨一个大洲的“路过”,让三人一起度过了一个混乱但温馨的圣诞夜。
黎耀飞和叶明明还是那样不对盘,两个人在厨房里准备烤鸡时差点把厨房烧了,最后还是孟逐把他们赶出去,自己收拾残局。
那个晚上他们开了很多酒,什么香槟、红酒、还有叶明明从德国朋友那里弄来的烈性杜松子酒。深夜时分,三人都有些醉意朦胧。孟逐记得自己说要去卧室,但腿软得站不起来,那之后的记忆就消失了,她在睡前只听着黎耀飞和叶明明还在喝酒划拳,然后就
遁进黑暗中。
第二天中午,孟逐被颈部的酸痛弄醒,才发现自己蜷缩在沙发上对付了一夜。
公寓里很安静,叶明明和黎耀飞不知去了哪里。
一直到中午这两人才出现。他们俩衣衫凌乱,眼神飘忽,在门口撞见孟逐时,明显闪过一瞬尴尬。
“你们俩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孟逐敏锐地察觉到了气氛的微妙。
“怎么可能!”
“绝不可能!”
这两人异口同声,他们看了一眼彼此,又迅速别开视线。
更可疑了。
“你们先休息,我去楼下餐厅打包点吃的回来。”叶明明一把止住要跟着她的黎耀飞,“你就在这里,别跟来!”
叶明明走了以后,黎耀飞一反常态地沉默了,平时话多的他现在坐在那里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孟逐和他聊什么都心不在焉地应着。
最后,索性谁都不说话。电视机里播放着德语频道,听不懂的对白成了单调的背景音。
忽然,屏幕切换到亚洲。女主持人一脸严肃地播报着远在半个地球外的国内爆发了一起从未见过但迅速蔓延的疫情。镜头扫过几张戴口罩的面孔,文字简短,却感觉一片阴影缓缓笼罩而来。
没有人预料到,这个在新闻里被轻描淡写为“不明原因肺炎”的事件,将在接下来的几年里彻底改写人类的生活方式。
疫情新闻播报后,画面切换至港城近期的财经新闻。大屏幕上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孟逐手一抖,迅速换台。
“唉,你怎么切了。”黎耀飞忽然道,“好不容易有个看得懂的内容。”
孟逐干笑了一声,没解释。
黎耀飞却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还想看看予白哥的消息呢……”
他忽然噤声,意识到了是什么原因让孟逐转了台。
再度陷入沉默。
自从离开港城后,孟逐几乎切断了自己和港城的所有联系,无论社交媒体还是新闻,她看见港城相关的就快速划过,或是“不感兴趣”,渐渐的,社交媒体也不再给她推送相关内容。
她以为只要这样,再加上时间的冲刷,一切都会被遗忘。
也因此,她并不知道那之后关于周氏解体的消息。
2020年,病毒如野火般席卷全球。一夜之间,繁华的都市变成空城,工厂停摆,商店关门,机场空荡荡的像废弃的航站楼。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人都被困在各自的小天地里,透过屏幕观望着这个突然变得陌生的世界。
港城也未能幸免。周氏集团因为重仓地产、重工和民生项目,财报在这场风暴中遭受重创。就在所有人都在为生存而挣扎时,一场蓄谋已久的逼宫大戏在周氏悄然拉开序幕。
在那年春天的线上董事会上,朱氏突然倒戈,联合周正烨提出动议,要求更换现任董事长兼ceo周予白。镜头里,朱安婕的父亲朱国英一脸严肃,声音透过屏幕传来格外冰冷:“考虑到公司目前的财务状况和市场前景,我们认为需要更有经验的领导层来度过这次危机。”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背叛和质疑,周予白异常冷静。他在镜头前坐得笔直,声音平稳得仿佛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既然各位股东认为我不适合,那我可以考虑让位。可是……”他的话锋忽然一转,“我同时也作为周氏的大股东提出动议——拆分周氏。”
这个决定如投入平静湖面的炸弹,瞬间激起千层浪。港城的财经媒体如嗅到血腥味的鲨鱼般蜂拥而至,聚光灯全部聚焦在这个百年世家的兄弟阋墙大戏上。
最终,周予白以放弃信托收益权作为交换,将周氏一拆为二,主体业务由周正烨和朱家拿走,他自己则选了其中一小块业务,成立了自己的竹舟集团。
*
同一年,疫情的魔爪伸向了欧洲大陆。意大利首当其冲,感染人数直线攀升,很快登顶全球榜首。
作为邻国的瑞士也难逃厄运。学校停课,孟逐困在公寓里透过窗户看着空荡荡的街道,感觉自己就像一座漂浮在汪洋之上的孤岛。
超市货架被抢购一空,口罩更是一“罩”难求。幸亏黎耀飞给她寄了几箱,才让她敢出门采购。
可黎耀飞自己却没想到回不去了。国内戒严隔离,他索性赖在柏林,甚至干脆在叶明明家对面租了间房。
日子在煎熬的等待里一点点过去。
直到某一天,孟逐也倒下了。
那天她醒来的时候就觉得喉咙一阵干涩,浑身像被卡车碾过一般酸痛,脑子好像要炸了一样。
她挣扎着起来给自己量了体温,39.2度,超级高烧。
家里备着的止痛药和消炎药已经用完,孟逐只得裹上一件大衣打算去医院。临行前还给叶明明拨了电话,但话都还没说完,整个人就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噗通一声栽倒在地上。
再次醒来的时候,眼前是一片白茫茫的飘雪。
她怔愣了片刻,有一瞬间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迷茫间感觉到自己在颠簸中移动,是有人在背着她。
清冽的古龙水味钻进鼻子里。
“你总算醒了!吓死我了。”
孟逐眯着眼努力聚焦,终于看清那张脸:“……郑祈年?你在干嘛?”
“我干嘛?”郑祈年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恼火,“要不是我,你早烧死在房里,被人白布一铺,抬出去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