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悬疑录:貔貅刑 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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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无忌 更新:2025-10-13 10:04 字数:7494
“喝吐了,居然还好意思写歪诗?”云济不由哑然失笑,细看之下,突然发现这歪诗旁,另有一首五言,笔迹甚新:“朱唇喷佳酿,秀口吐醇香。酒气化剑罡,斩断诗千行。”
落款两行小字:“腊月初二,某酒鬼吐酒于此,狄钟为其赔礼善后,作《醉鬼砍诗》以记之。”
“这对兄妹倒也有趣。”云济看得饶有兴致。
童贯却没工夫理会这些,问那小厮道:“小二,你可知这二人去了哪儿?”
伙计挠了挠头:“他们在这里住了一夜。那女客官拿着本册子,说忻乐楼的仙醪酒比我家的玉液酒更多一份清香,小人跟她分辩两家名酒各自的妙处,她对忻乐楼的仙醪酒甚是嘴馋,大呼小叫地拉着男客官便去了。”
童贯眉头微皱,他们要寻的这位狄九娘果真爱酒成痴。他招呼一声:“走!”皇城司人马雷厉风行,直扑忻乐楼。
两家店相隔不远,不久到了忻乐楼。跑堂伙计看见皇城司逻卒上门,连忙笑脸相迎。童贯开门见山,张口便问狄氏兄妹的下落。
跑堂伙计苦思着道:“狄姓的客官么,俺倒是有印象哩,那小娘子又美又豪爽……那是快十天前吧。他们兄妹俩在小店住了两日。第二日半夜,突然跟俺讨酒喝!还要了笔墨,非要在俺们楼上题字!”
“又有题字?”童贯朝云济看了一眼,“走,去看看!”
一行人顺着楼梯一拥而上。粉壁刷过不久,诗句不多,没费多少工夫便找到了狄依依的留字,果然又是一首歪诗:“我有一壶酒,你有两头蒜,咱俩碰一起,便是一桌菜。先烤两头新蒜,你吃一头,我吃一头。再斟两碗老酒,我喝一碗,我又喝一碗。”
看这词句笔迹,显然是那狄依依的手笔,旁边果然落款小字写着:“腊月初四,狄依依吃酒不快。”
“这却奇了。”云济皱起了眉头,“为何烤两头新蒜,是‘你吃一头,我吃一头’,而斟两碗老酒,却是‘我喝一碗,我又喝一碗’?”
他往墙上细看,发现旁边又有几行散句:“女大酒鬼,逢酒必吃;吃酒必醉,醉酒必疯;若然未疯,必是未醉;今日未醉,只因酒贵;吝酒一壶,斟得两碗;不舍予人,自饮自干。”
落款是:“熙宁六年腊月初四,狄钟陪狄依依吃酒不快。”
“敢情那句‘我喝一碗,我又喝一碗’,却是这么来的?”云济忍俊不禁,“这女酒鬼至于吗?好歹买了一壶酒,居然还嫌少,连分给兄长都不舍得。”
胡惜雪也忍不住笑了一声,又觉不好意思。胡安国等人却是心事重重,根本笑不出来。云济开解道:“胡员外不用担心,《安定郡王府郡主失踪实录》遣词用句的习惯,跟这两首歪诗如出一辙,可见咱们并未弄错,只需找到她便是。”
胡安国闻言,顿时大松一口气,急忙问那小厮:“你可知这两人去了哪里?”
“那女客官离开前问小人,还有哪家的酒好,小人提起了和乐楼的琼浆酒,她掏出本册子翻阅一番,就兴致勃勃拉着男客官出了门。”
“好家伙!”云济叹道,“这女酒鬼,竟然要一家接一家地吃。唐朝诗人孟郊一日看尽长安花,她竟然要一月吃遍东京酒!”
“这样找,要找到猴年马月去?”童贯有些不耐烦了,他将皇城司的逻卒遣出去,一家接一家地寻。过了一个多时辰,有逻卒通报,已找到狄氏兄妹的下落,就在州东宋门外的姜宅园子。
姜宅园子是东京城七十二家正店之一,其出产的羊羔酒极负盛名。即便是寒冬腊月,姜宅园子也是宾客盈门,生意十分红火,丝毫没有受到灾情的影响。童贯等人赶到的时候,便看见酒客们吆五喝六,小厮们来回穿梭,迎客的跑堂一边抑扬顿挫地唱着菜名,一边将众人迎进门。
“楼上甲辰桌两位,果子蜜饯好嘞!”传菜的小二起着调儿发一声喊,从厨房中转了出来,也不见他有三五只臂膀,却稳当当携了七八只菜碟,游鱼般在桌几间穿梭,飞也似的直奔上楼,却连一滴汁水都不曾溅出。小二在一张桌前驻足,桌边坐着一对年轻男女,一旁生着一个火盆,上面架着羊羔肉,正烤得油水直冒。桌上摆满了酒坛,已无处加菜,小二挪来一张小几,蜜饯果子一碟一碟地摆上去,呈在桌子旁边。
整个酒楼里熙熙攘攘,在几十上百人中,童贯一眼便注意到了这一桌。
酒客们认得皇城司的皂衣,童贯等人路过的时候,一桌桌酒客都不禁压低了声音,免得引起注意。只有这对男女,虽然看见皇城司的逻卒,却照旧旁若无人,喝酒的喝酒,吃肉的吃肉,十分扎眼,惹得其他宾客也纷纷往这边看上一眼。
两人都是十八九岁,男的英气勃勃,手持一把短刃,十分熟稔地将羊肉从骨头上剔下来,一会儿工夫,整只羊羔被剔成了一具骨架。女的身段窈窕,着一身雍容大气的绸衫,领口处露出一抹欺霜赛雪的肌肤,乌发梳做流苏髻,简单插一根木簪,发梢垂落肩头,显得又精致又利落。她腰间挂一只羊皮酒囊,酒囊上绘有一幅夸父逐日图,图中太阳是一枚缀在酒囊上的金色宝石,恍如烈日般耀眼夺目。女子姿态豪放,小蛮腰低束长裙,裙角却掀起一边来,一只脚从裙中伸出,不安分地跷在桌上,一只手提着酒壶,斟了满满一碗,一口喝干,叹道:“好酒!”
童贯叫了一声,“你们可是狄依依、狄钟?”
那少女轻声念叨了一句:“来得真快!”
她这话是跟对面的少年说的,没想到童贯耳朵极灵,听得清清楚楚,脸色一变:“狄九娘!我知道你是将门之后,但你肆意妄为,在经义书中私动手脚,妄议宗室,教唆舆情……小心狄知州都保不了你!”
“哼!”那少女将脚从桌子上收回来,转头看向众人。她柳眉微蹙,凤目斜睨,面庞精致白皙,跳动的烛火映衬出其白玉般的光泽,长长的睫毛显得尤为清晰。不仅皇城司的逻卒为她的容光所慑,连胡安国也露出惊艳神色。
“怪不得这么多宾客中,就觉他俩最是显眼,那是其他人有意无意偷偷看她的缘故。胡小娘说她容貌美到了极处……嗯,也确实不算夸张。”云济手托下巴,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们。
“小女子是叫狄依依。”少女将酒碗往桌上一放,“这位黄门,真不懂你说的是什么。妄议宗室?教唆舆情?小女子家世代都是领兵打仗的,怎会这种文官把戏?黄门查案的时候,是不是找错人啦?”
童贯被她一问,却也不知如何回答,转头看向云济:“云教授……”
狄依依也饶有趣味地打量着云济:“你就是惜雪说的那位云教授?她家这次印书,就是你帮的忙?她这两天张口云教授,闭口云教授,把你都夸到天上去啦!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
“依依!”胡惜雪羞得连连跺脚,她耳朵红得比脸还快,“休要胡说……”
“惜雪,你可别被某些草包给迷了眼!”狄依依双眸斜睨,“这世间尽是夸夸其谈之辈。有些人也只会在笔墨间耍风流,其实眼高手低,难成大器……”
云济咳嗽一声道:“狄九娘,《周礼义》里那篇《安定郡王府郡主失踪实录》,你应该最清楚不过吧?短短几日,东京城已经传得沸沸扬扬。据小生所知,狄家这两年境况不好,你实在不该给狄知州添麻烦。”
“你这人说话好生莫名其妙,我添什么麻烦了?”
“腊月初八,德水书坊突然走水,烧掉了两间仓库,童黄门在里面找到了火折子,证明这场火乃是人为。那两间仓库放着雕版和印好的书,纵火者显然是想在这批书目中做手脚,但当时那批《周礼义》已经印刷完成,便一把火将雕版和印好的书都烧了,等待他们重新印制。纵火者挑选的时机很巧妙,既让人来不及将那两间仓库中的东西救下来,又不至于烧及其他仓库和周边民居。知道德水书坊印制《周礼义》的人不多,知道具体交付日期的更少。这说明纵火者要么是德水书坊的管事、工匠或杂役,要么是从胡家探听到的,跟胡家人关系很近。”
云济说到这里,众人齐齐点头。
“能够翻越围墙,避开书坊的守卫,先潜入仓库纵火,又从容逃出,可见此人身手极好。我在仓库里寻到一只破碎的酒坛,酒坛口还有女子唇印,可见纵火者是个凌晨都要喝酒的酒鬼,而且是个女酒鬼——只有对自己的容貌十分臭美的小娘子,才会在做坏事的时候,也不忘在嘴唇上涂唇脂。”
果见狄依依两点朱唇娇艳欲滴。她抿了抿嘴唇:“这就能认定是我干的?”
“当然不能,但这些足以推断出纵火者是个离开东京已有一年的美貌女酒鬼。而且她对胡员外家很了解,却不是胡家人,也不是德水书坊的管事和工匠。”
“离开东京已有一年,且不是德水书坊的人?这又是从何得出的?”
不仅狄依依,其他人也都纷纷看向云济,均是不明所以。酒店的宾客本就在偷看,此时更是不再遮掩地往这边观望。
云济不慌不忙地解释道:“郡主失踪案牵涉宗室颜面,连她的家人都已经放弃,宣称她是发急病而亡,那么也只有与她极好的朋友才会为她鸣不平了。真珠出事前尚且待字闺中,又是宗室女,家教甚严,她这位至交好友,必定是个女子。而且真珠出身高贵,能结交到的朋友,家世也绝非寻常。真珠是正月十五被人拐走,如今已经是寒冬腊月,为何作案者时隔一年才将此事抖搂出来?只有一个原因——就是真珠的这位朋友这一年都不在东京,不久前才刚刚回京,获知了她失踪的消息!
“此外,在坊刻书上做文章,完全是掌上玩火。一个商贾之家,稍有不慎便有覆灭之忧,胡家自己人想必干不出这等蠢事。同理,纵火者应该也不是德水书坊的人。后来童黄门一一盘查,果不出我所料。”
“好!即便如此,又能说明什么?”狄依依睫毛微颤,“据我所知,这套书在刊印的时候,都是由你云教授全程指挥,那么多工匠忙忙碌碌,我一个外人,怎么做得了手脚?”
狄钟连忙应和:“是啊,即便舍妹身手不错,能够翻墙入户,也最多在一两本书上做手脚,不可能祸害几千本书吧?”
面对这两人的诘问,云济点了点头:“不错,她没有在书上动手脚。”
此言一出,众皆愕然。狄依依眼角上挑:“既然你知道不是我做的,还在这里啰唆什么?”
云济咧嘴一笑:“我说你没有在书上动手脚,可没说你没有动手脚。”
“这……又是什么意思?”童贯也有些糊涂了。
“这批书在印刷完成后,已经再三校对过。交付给国子监的时候,是没有问题的。在交货两天之后,才陆续有人发现,书中有两页变了样。”
张筑脸色难看:“云教授此言何意?你的意思是,书是在国子监手上出的问题?”
“恰恰相反!”云济对张筑歉然一笑,“张主簿莫要误会。下官的意思是,这说明狄九娘是在交货前,而且是印制前动的手脚。”
众人都是一脸茫然,被他越说越糊涂,唯有狄依依眸中闪过一丝惊诧,暗暗瞥了云济一眼。
“其实很简单,狄九娘并非在书上动的手脚,而是在纸上!”云济解释道,“书交到国子监后,立即被分发了出去。五千套书散落各处,这时候要动手脚,比登天还难。印书的时候没问题,交付之后也没问题,那问题便只能出在印书之前了。”
“印书前能出什么问题?”
云济将手中的一本《周礼义》打开,向众人展示:“诸位请看,我们这批书用的是‘蝴蝶装’。一页纸单面印刷,再将印有文字的那面朝里对折,如此重复,最后把所有纸张对齐,黏贴在一包背纸上,并裁齐成册。出问题的第六十三页和第六十四页,其实是一张纸对折而成,也就是用的一块活字版,印刷时是整张印刷,一印就是五千遍,而那五千套《周礼义》的这两页,其实都来自同一批纸,也就是最后到的那一批!”
“是了!”宁管事道,“我想起来了,那天有一批纸没有按时到,差点耽误了《周礼义》最后的印制和装订。”
“没错,当时咱们一起接的货,宁管事应该还记得那批纸,跟其他纸略有不同吧?”
宁管事皱起眉头,回忆当时的情况:“那些纸比前几批略厚,而且正面光滑,背面略显粗糙……不过这也没什么,这次所用的纸张都是临时赶制的,几批纸之间略有差异很正常。”
“正是因为这次所用的纸张是作坊赶制出来的,所以我们才不会重视它们之间的细微差异,更没有细想为什么会有这些差异。”云济将手中的书举起,“这批纸比其他纸厚了些,是因为它的表面被抹了一层涂料,之所以要抹这一层涂料,是因为要遮盖涂料下面的东西!”
“涂料下面……”童贯抢先一步说了出来,“字?涂料下面有字?”
“不错,童黄门果然明察秋毫!最后那一批纸,其实早已印制好了《安定郡王府郡主失踪实录》,然后在上面抹了涂料,遮盖了字迹,宁管事和工匠这才看不出来,将其当作普通白纸,又在上面印刷了《周礼义》第二册 的第六十三、六十四页!我们印书的时候,都会先区分纸张正反面,然后把字印在纸张正面,背面空白无字,用于包背粘贴。这批纸之所以正反面差别比较明显,一来是因为正面抹了涂料,变得更加光滑;二来也是作案者有意如此,好让工匠轻易分清正反,不仔细去摩挲纸张。”
“可是……就算《安定郡王府郡主失踪实录》本来就在纸上,为什么成书之后,印在上面的《周礼义》的内容却不见了呢?”
“因为《周礼义》那两页印在了那层涂料上,涂料没了,字当然也消失了。”
“涂料没了?怎么会没了?”
“这个问题,你可以问胡小娘。”
“我?问我……”胡惜雪一脸茫然,手足无措道,“云教授说笑了,奴家哪里知道?”
“昨天宁管事拿了书来,胡小娘将那两页读了一遍,我摸到那两页纸的边缘有残留的细小粉末,闻起来有女儿家的胭脂香味,便以为是胡小娘读书时留在上面的。可是今天早上,我们在国子监查点了两千多套《周礼义》,我发现所有《周礼义》的那两页,都残留着同样的香味和细小粉末。记得昨夜胡小娘曾经说过,她的朋友不久前刚送了她一盒‘铅华泥’。此泥只需涂抹薄薄一层,雀斑也好,黑痣也罢,丝毫看不出来!”
话到此处,众人都向胡惜雪看去。胡惜雪局促道:“不是……我……”
云济继续解释:“这种‘铅华泥’很有意思,摸上去轻柔光滑,仿佛人的皮肤。但过了三天,就会散成细粉。作案者在纸张上涂抹的涂料,和‘铅华泥’同出一源,只不过比‘铅华泥’浓稠数倍,甚至能够遮住原来的字迹。这种浓稠数倍的‘铅华泥’在三日后化作粉末,随着抖动和翻阅而洒落出去,只有少部分残存在纸张夹缝里,看书的人也不会注意。”
童贯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胡小娘,请问送你‘铅华泥’的,可是这位狄九娘?”
“这……”胡惜雪欲言又止地看了狄依依一眼,她不愿出卖朋友,但又不会当众撒谎。
她虽是什么都没说,但众人一看她的表情,就已知道答案,纷纷看向狄依依。狄依依端起酒碗饮了一口,倒也没有反驳。
云济又道:“这样一来,作案者还需要解决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这‘铅华泥’涂料三日后失效,作案者需要保证这批纸在三日之内,能够印刷完成、装订成书、校验无误、交付国子监、分发到太学生手里。由于时间紧迫,我们都是每做好一批活字版,就立马印刷,所以作案者这批有问题的纸,是最后一日送到德水书坊的,还特意迟了半天。那天宁管事下午收到纸,连夜安排印刷、装订、校验,这样才能保证按时交付给国子监。”
云济说罢,众人心服口服,童贯更是连连赞叹:“好!真是绝了,云教授简直亲眼所见一般……狄九娘,你有何话说?”
“是我干的没错,有什么不敢认的?”狄依依坦然承认,心中却颇为震撼。
正如云济推断的那样,她得知真珠被掳走的事后,又目睹了安定郡王府的毫不作为,义愤填膺之下,想出了这个法子。那篇《安定郡王府郡主失踪实录》是她心中不忿,挥笔写就,又暗中寻人篆刻了雕版,印制了这篇短文。之后火烧库房,将短文混杂在纸张中。果然,只过了几日就闹得满城沸沸扬扬。她原以为自己这法子即便不是天衣无缝,也不至于这么快被寻上门来,如今着实有些措手不及。
云济摇头叹息:“何必呢,用这样愚蠢的办法,就是为了让全东京城的人都知道真珠郡主的事情吗?”
“咣当!”
狄依依猛地起身,腰胯撞在案几上,碗筷杯盏倾倒,案几上一片汤汁淋漓:“姓云的!你还真是了不起呢!有这样厉害的本事,不去查真珠的案子,却来追究是谁揭露了实情,真是本末倒置!不,你不是本末倒置,你跟他们一样,将什么贞节名誉看得比人命都重,出了事就千方百计地捂盖子,却对一位被拐走的可怜女子不闻不问!”
云济默然不语,其他人也都不作声,酒楼的宾客们本来在偷偷看热闹,此时也都安静下来。只有胡惜雪满脸不安和惶恐,一个劲儿向狄依依使眼色,让她不要冲动。
狄依依对她的眼神视若无睹,转头看向童贯:“皇城司的大貂珰,你要治我的罪吗?尽管来就是!所有事情都是我一人所为。胡家是被我利用的,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童贯微微低头:“不敢,童贯不是什么大貂珰,只是一个小黄门。只能奉命行事,将此事调查清楚而已。”
“那好,你可以回去复命了。本姑娘说过的话,请你一句不落地说给官家听,要治什么罪,本姑娘悉听尊便!”狄依依说着,看了狄钟一眼,“此事全是我一人所为,和六哥无关,更和狄家无关。六哥在张子厚先生门下求学,火烧德水书坊那日是腊月初八,六哥恰去昭庆坊拜会师兄种建中,替子厚先生送回信。而重新印制完成前夕,六哥在殿前都指挥使司听令,自是全然不知。”
童贯轻轻点头,话语中不带任何感情:“狄小娘所陈,我自会逐句上报。”听话听音,此事虽是狄依依一人所为,但狄家未必脱得了干系。
“胡说什么呢!我可是狄家男儿,岂能置身事外?”狄钟没好气道,“狄家三代为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此祸非同一般,你担得起吗?我怕的是官家雷霆一怒,即便伯父、父亲搭上前程,都保不住你!”
天威难测,狄依依做的这等事出乎法度,又没有前例可循,即便判她死罪,都大有可能,狄钟才悬心不已。
“东京城中名门望族不计其数,谁家都难免出一两个不肖子弟,勋贵家族为了明哲保身,和子女做切割的先例数不胜数。所以早在动手之前,我就已寄信去陇州,向父亲陈清利害,他再怎么宠爱女儿,也不会视狄家的安危于不顾。”
“你!”狄钟胸口剧烈起伏,气愤不已。她不仅胡作非为,还用狄家的安危逼迫父亲当机立断,在必要时刻弃车保帅。
狄依依又望向胡惜雪,歉然道:“惜雪,这次把胡家牵扯进来,我实在过意不去。我原本不想拉胡家下水,实在是没想到……唉,你若是不消气,就罚我喝十坛酒,给你赔罪。”
“喝十坛酒赔罪?岂不是美死了你,你若真心赔罪,就该戒酒十日,以示诚心!”狄钟在一旁仗义执言。
胡惜雪哭笑不得,连连摇头,不仅没有怪罪狄依依,反倒替她担心,向童贯行礼道:“依依本是出于好心,还望童黄门在官家面前,替她美言几句,小女不胜感激。”说着解下腰间一块玉佩,想要塞给童贯。
童贯侧步避开:“胡小娘不必如此,我自会如实禀告,并说明狄小娘并无触犯宗室之意。”胡惜雪不善交际,见他避而不受,拿着玉佩的手僵在那里,憋得面红耳赤。
“原本不想拉胡家下水?”云济不着痕迹地上前一步,一开口就将众人的注意吸引过去,胡惜雪的尴尬顿时消弭于无形,“我明白了,你放的这一把火,本是想将胡家摘除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