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悬疑录:貔貅刑 第7节
作者:
记无忌 更新:2025-10-13 10:10 字数:5097
胡惜雪茫然摇了摇头,她也没瞧出任何异常。
狄依依满脸不甘心:“你这厮最是奸猾,别人连赢五把,我是信的;你连赢五把,我绝对不信!你……你绝不是靠运气!”
“不错,我本来就不靠运气。”
“你们瞧瞧!”狄依依跳脚道,“果然被我说中了!”
胡惜雪姐弟也纷纷看向云济,露出惊讶神色,都在心下揣摩,他果真使诈了不成?怎么丝毫看不出来?
却见云济轻笑摇头:“我说我靠的不是运气,可没说我使诈啊!”
“又不靠运气,又没使诈,你凭什么赢我?”
“我靠的是本事!”云济缓缓起身,“各人本性迥异,习惯也互不相同,这种习惯会不知不觉地表露出来,而自己茫然不知。加上酒前试玩的几局,咱俩刚才一共拇战一百○八回,其中你出拇指三十八次,食指二十九次,中指二十次,无名指九次,尾指十二次。再细分来算,你首次有三成二的可能出拇指,一成八会出食指,一成二会出中指,一成七会出无名指,两成二会出尾指!每个指头出过后,习惯又不一样,你若本次出拇指,下次有四成八的可能出食指,还有一成九会出中指,两成会出无名指……”
云济滔滔不绝地说着,狄依依不由呆在了那里,胡小胖也张大了嘴巴,胡惜雪则是一脸敬服,就连狄钟也顾不上看胡惜雪的侧颜,冲云济连道:“厉害!厉害!”
“我便是这么赢你的,有问题吗?”
狄依依终于从呆滞中惊醒过来,对狄钟私语道:“这厮果然好本事,拇战不过是游戏而已,他弹指间就能算到这等地步……可惜本事都用在了偷奸取巧上,接下来两局可是实打实的酒上功夫,看他还怎么耍诈!”
狄钟在一旁连连点头,狄依依慨然道:“这局是我输了!”
云济笑着摇头:“好!第二局,咱们拼酒量!”
胡小胖想到他三杯就倒的酒量,忍不住想笑,见胡惜雪瞪了过来,又急忙捂住了嘴。
云济道:“咱们还是一人十盏酒,一人一盏地喝,谁先喝不下,或者谁先醉倒,谁便输了。”
狄依依本来胜券在握,信心十足,但见他胸有成竹,不由狐疑起来。
云济见她神色,便正色道:“为了避免有人说不公平,咱们互相给对方斟酒,酒不能溢到桌子上,而喝酒的时候,也必须喝光,一丝一毫都不能剩。”
瞧他表情一本正经,狄依依这才放心:“好,我来给你斟酒!”说罢便提起酒壶,将云济面前唯一空着的酒盏倒满,又将其余酒盏都添得满满的。她斟酒手法纯熟,酒液高出盏口一分,却不溢出酒盏之外。
云济忍不住道:“狄九娘,你这也太过分了吧,酒都快溢出来了。”
“甭管它是不是快溢出来了,你就说,酒是不是用你这酒盏装的?”
“是。”
“溢出来了吗?”
“没有。”
狄依依得意扬扬:“那便是了,刚才可是你自己说的,互相给对方斟酒,酒不能溢到桌上,有什么不对吗?”
“行行行!算你说得对!”云济将酒盏中的酒一饮而尽,“我也来给你倒酒,小二,取十坛茅柴酒来。”
“茅柴酒?”小二顿时有些惊愕。茅柴乃是土酿的劣酒,与此时桌上的羊羔酒相比,实在远远不如。
“怎么?我先前来时,看见你们酒楼外面就放着好多坛。”
“客官莫要见笑,茅柴酒杂质太多,因酿得浑浊,还掺了水,竟有好几坛都结了冰,往日里都是打发穷鬼的,怎能拿来卖给贵客?”
但凡好酒,便是天气再冷,也不可能结冰,这结了冰的酒,实是劣中之劣。云济却不以为意,催促他道:“要的正是结冰的茅柴酒,你尽管拿来便是。”
小二不敢推辞,急忙下楼,取了十坛茅柴酒来,一溜儿摆在桌上。这酒果然冻成了冰坨,甚至还有两坛连酒坛都撑破了。云济拿起两只酒坛,相互一撞,将酒坛撞成了碎片,劣酒冻成的冰坨却还完好无损。
“好得很!”云济赞了一声,拿起冰坨放在狄依依的酒盏上,一只酒盏放一个冰坨,很快排成一排。每个冰坨都足有一斤来重,半尺多高,酒盏倒成了冰坨的底座一般。
狄依依莫名其妙道:“你这是做什么?”
“这是我为你斟的酒。”狄依依顿时瞪圆了眼睛:“就这冰坨子?你拿这等酒给我喝?”
“这酒再劣,它也是酒!方才的规矩是怎么定的?咱们互为对方斟酒,你斟的酒我喝了,我斟的酒你却瞧不上吗?”
“可你这酒都冻上了!”
“酒冻上了,便不是酒了吗?”
“这……”
“甭管它是冻着的还是化开的,都是用你这酒盏装的吧?”
“是……”
“溢出来了吗?”
“没有……”
“那便是了!有什么不对吗?”狄依依张口结舌,竟是无言以对。
云济满脸讥诮神色:“刚才说好了,我喝一盏,你喝一盏,喝酒时必须喝光,谁先喝不下,或者谁先醉倒,就算谁输。你现在是想认输,还是想抵赖?”
“胡说!谁抵赖了?”狄依依一气之下,端起一只酒盏,张口去啃那冰坨子。刚啃了两口,只觉唇齿冰凉,舌头发颤。但她生性好强,硬生生将一只冰坨子吃进肚子,看得众人目瞪口呆。
“好酒量!”云济赞了一声,“那我们继续喝?”
狄依依硬吃了一大坨冰酒,肚腹生寒,浑身发冷,转头看向另外九个酒盏上的冰坨,满腔悍勇之气顿时烟消云散。她一张俏脸煞白如纸,不忿道:“咱们第二局比的明明是酒量,你却拿话挤对我,激我啃这冰坨子,这哪里是拼酒量?分明是算计人!惜雪,你是监酒官,你来评评理!”
“这个……”胡惜雪偷偷瞥了云济一眼,为难道,“奴家也不知说得对不对,按照先前的约定,确实该云教授赢。可依依妹妹说得也不错,第二局毕竟是拼酒量,这样未免太投机取巧……”她生性腼腆,身为监酒官,这些话却偏向自己的密友,不由心虚不安,杏眼含烟地冲云济颔首致歉。
她这般仪态,看得狄钟两眼发直,连连附和赞同。云济叹气摇头:“也罢,这一局不算,咱们下一局定胜负!”
狄依依悄悄松了口气,却用鼻子“哼”了一声:“这还差不多!”
“第三局,咱们比谁快。”云济面前十个酒盏,仅有一只空了,他将那酒盏倒满,“狄九娘,我给你倒酒。”
“你又想将冰坨子放在我的酒盏上吗?你喝一盏酒,我吃一坨冰?”狄依依一脸警惕地盯着他,伸手护住了自己的酒盏。
云济失笑道:“你还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也罢,小二,将狄九娘的茅柴酒拿走,把她的酒盏都换成牛眼盅!”
酒楼小厮一直在边上伺候着,立即按云济吩咐去做。狄依依眼见着自己面前的酒坛酒盏被清理干净,十个牛眼盅摆成了一溜,都被斟满了酒,不由愣道:“姓云的,你又搞什么鬼?”
“你不是担心我使诈吗?咱们这样,你用牛眼盅,我用斗笠盏,各有十个,谁先喝完,谁便获胜,如何?”
姜宅园子所供的酒盏,是汝窑烧制的斗笠盏,形如倒放的斗笠,一盏能盛酒一两多。现在给狄依依换的牛眼盅,盅口有牛眼睛大小,深不足一寸,一盅能盛酒六七钱,比斗笠盏小了整整一大圈。
狄依依仔仔细细端详了三遍,自己的牛眼盅小,云济的斗笠盏大,这怎么看都是自己占便宜。她一脸狐疑地看着云济的眼睛,心想这厮肚子里究竟卖的什么药,难道他当真喝酒极快,不将自己放在眼里?
见她面露怀疑,云济大度道:“得!你还是不信我?那么再定一条规矩,只要监酒官一声令下,咱们就开始喝。你不许碰我的斗笠盏,我也不能碰你的牛眼盅,也不许其他人掺和,更不许推人掀桌子!”
狄依依眼珠一转,前前后后默想了一遍,这才拍桌子道:“好!这可是你说的!我就不信了,你用酒盏都能比我快?”
两人准备停当,胡惜雪刚喊了一声“开始”,狄依依出手如电,抓起一只牛眼盅,就往自己嘴里倒。她两手左右开弓,转眼之间,已经三盅酒下肚。而另外一边,云济不慌不忙拿起一只斗笠盏,才刚刚送到嘴边。
“哈哈!你喝酒果然很快呢!”狄依依百忙之中,不忘讥讽一句,然后继续猛喝,转眼已经喝到了第八盅。而这个时候,云济才刚刚把他的第一盏酒喝完。
胜负已经没有悬念,狄依依心中大乐,第八盅喝完,又把第九盅往嘴里倒。
突然之间,她瞪圆了双眼:“你……你这……咳咳……这是做……咳咳……什么?”因为喝酒时开口说话,她顿时被呛得咳嗽不止。胡惜雪等人也目瞪口呆地看着酒桌,顾不上帮她抚背顺气。
原来就在方才,云济不急不慢,将喝完的第一个空酒盏,翻过来倒扣在她最后一盅酒上!斗笠盏比牛眼盅大,刚好不相接触,却盖得严严实实。
云济一脸无辜:“怎么了?”狄依依气得跳脚:“你怎能扣住我的酒?”
“我为何不能扣住你的酒?请问监酒官,这场比赛的规矩是怎么定的?”
胡惜雪回想了一番,说道:“依依十小盅酒,云教授十大盏酒,谁先喝完谁胜。比赛开始后,互相不能动对方的酒盏,也不能让旁人动,更不能推人、掀桌子……”她还没说完,众人都已明白过来。
云济笑盈盈地看着狄依依:“我碰到你的酒盏了吗?”
“没……”
“我掀桌子、推人了吗?”
“没……”
“你最后一盏酒喝完了吗?”
“没……”
“那我赢了没?”
狄依依很想再说一个“没”字,却又说不出来。她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不碰触斗笠盏,却能喝掉那盏酒的办法,终于气呼呼道:“你这厮一肚子歪门邪道,不是好人!”
“你认输就好。”
“有什么不敢认的,不就是给你做三年工吗?狄家儿女言出必行,死都不怕,还怕给人当长工?”
云济摇头:“那也不用,我只用你三十天……”
“啰里啰唆,废话什么?”狄依依不耐,“你让我做什么事,快说!”
云济的脸已然红透:“第一件,你快给我铺好床,我要睡……”
“什么?”狄依依一听之下,顿时怒气勃发,“本姑娘任你驱驰,可也不是为奴为婢,什么都做!竟然想让本姑娘侍寝?我……”
她话没说完,就见云济往桌子上一趴,转眼间人事不省。杯杯盏盏被打翻,酒水浸湿了衣袖,他都浑然不觉。
狄依依一时愕然:“你又搞什么鬼?”她伸手推云济,对方却睡死过去,根本推不醒。
“哈哈哈!”胡小胖手舞足蹈,乐不可支,“我就知道,这瘦饭桶三杯就倒!”
“什么三杯就倒?”狄依依莫名其妙。
胡小胖得意扬扬道:“狄姐姐不知道了吧?这瘦饭桶酒量奇差,只有三杯的量,喝够三杯,立马就醉倒过去,前几天还在我家醉了一整日。方才他跟你打赌,前后刚好喝了三杯,我就等着看好戏呢!”
“这……是真的?”狄依依满脸不可置信。
胡惜雪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依依妹妹,云教授确实酒量不济。可是他刚刚帮了我家的大忙,我不好揭他的短,因此没有告诉你。不过云教授也只是跟你开玩笑,妹妹不必当真。”
狄钟神魂颠倒地看着胡惜雪的面颊,连连点头道:“惜雪妹妹说得太对了。身为女儿家,知恩图报,是为信;身为监酒官,不因私谊偏袒舍妹,是为公。惜雪妹妹不愧是温良贤淑……”
“闭嘴,你个里外不分的家伙!”狄依依一把推开狄钟,仍旧不敢置信,“也就是说,他刚刚没喝完的那九盏酒,还够他醉三次的?”
胡惜雪和胡小胖齐齐点头。
狄依依一时间难以接受,喃喃又问:“也就是说,他最后那局是用空城计诈我。那些酒,他自己也喝不完的?”
胡惜雪和胡小胖齐齐点头。
狄依依一时咬牙切齿,回想这三局赌斗,云济这厮竟不露半点声色,只怕他提出斗酒的那一刻,整场赌局早已全数盘算清楚,就连醉倒的时机都手拿把掐,可谓“谋定而后动”到了极致。
“这厮一张肚皮盛了三桶坏水,才一会儿工夫,就叫本姑娘上了好几个恶当。他不是说要睡觉,让我服侍好他吗?本姑娘这就好好服侍他!”狄依依说着便伸手,想要揍他一顿,但看着云济贴在桌上的脸,又觉乘人之危不够磊落。
胡惜雪哭笑不得:“依依别生气了,云教授酒醉不醒,就让他在你这儿借宿一宿吧。至于你们的赌注,云教授急公好义,这次应该只是有事请你帮忙,不至于当真让你给他打三年长工。”
狄依依突然笑出声来:“我生气什么?这姓云的本事不小,可堪大用,我高兴还来不及。打长工吗,这有什么大不了?《孙子兵法·虚实篇》有云:‘善战者,致人而不致于人。’斗酒是我输了,赌局却是我赢了,谁给谁打工,还不一定呢!”
见她笑靥生花,胡惜雪满腹疑惑:“赌局是你赢了?难道你……”
“我费了那么大功夫,惹了那么大乱子,不就是为了救真珠吗?他说开封府抓了不少人牙子,又说有事请我帮忙,想必是为了查案。《孙子兵法·军形篇》亦有云:‘胜兵先胜而后求战,败兵先战而后求胜。’这厮智计百出,从他提出斗酒开始,我就知道他早有成算。既然他如此急迫,我何不将计就计,以输为赢呢?”
狄依依翻开那只倒扣着的酒盏,将最后一盅酒一饮而尽:“此乃‘诈败而归,诱敌深入’之计也。我不擅查案,自然得靠擅查案的人。谁做谁的长工不打紧,谁替谁办事才最是要紧,这就叫‘兵无常势,水无常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