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悬疑录:貔貅刑 第2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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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无忌 更新:2025-10-13 10:10 字数:7242
听他感慨不停,狄依依也满腹郁闷:“今儿是上元节,烦心事再也休提,咱们看花灯去!”
正月十五是天官大帝诞辰,每逢上元佳节,东京城里一派灯火辉煌。从官府到民间都要造花灯,以待天官赐福。
才一入夜,大街小巷,千门万户,陆陆续续亮起了灯。一轮圆月清辉高照,天上星和地上灯交相辉映,整个东京城很快化作一片灯海。
云、狄二人出了门,信步来到汴河边上。一艘艘船掌着灯从汴河上驶过,河水映照着灯光,仿佛青天托举着白云。无数灯盏将整条汴河点缀成一条流光溢彩的锦缎,在厚重广袤的大地上缓缓流过。
沿河的街巷皆熙熙攘攘,云、狄二人随着人流前行,各式各样的灯看得目不暇接。狄依依把玩着酒囊,一边跟云济说话,一边倒退着走在路上,两只牛皮软靴欢快地踩过路面,不停叫嚷:“看这个看这个,真好看!那边那个兔子灯也有趣得很!我的个乖乖,快看那边的白鹤灯,比人还要高!”
云济接连忙碌了两日,听见狄依依在旁边大呼小叫,也是心情大畅,随口吟起卢照邻的诗:“锦里开芳宴,兰缸艳早年。缛彩遥分地,繁光远缀天。接汉疑星落,依楼似月悬。别有千金笑,来映九枝前。”
狄依依一路上嘴就没有停过,这时却顿了一顿,抱怨道:“好你个三杯倒教授,会吟诗了不起吗?文人就是不爽快,吟来吟去,意思还不是‘这盏灯好看!那盏灯也好看!全他娘的好看!’”
云济失笑道:“狄九娘说得有理,是我掉书袋了。”
“知道就好!”
两人边闹边走,街上的花灯由稀疏到密集,灿若星河。再往前,是宣德门前的御街,由北到南,康庄笔直地延伸到遥远的天际。一座座巨灯造型各异,于两侧一字排开;大小宫灯争奇斗艳,火树银花,当真如梦如幻。
一路观览着胜景,云济正觉惬意,却见狄依依仰头望月,倏尔落下泪来。云济大为诧异,狄依依性情直率,行事比男儿都要豪爽,何曾显露过这等女儿家的娇柔神情?
她察觉到云济的目光,急忙抹去眼泪:“我突然又想起真珠来。一年之前,也是上元节灯会,也是这条御街,她也和先前的我一样,兴高采烈地享受着这满目繁华。可是,也就三五杯酒的工夫,她被一顶轿子拐走,从此沦落到贼人手里。这一年里,她不知受了多少欺辱和委屈……
“昨天我见到真珠时,心就像被谁捏了一把。她好似一只被毁掉洞穴的兔子,无时无刻不在惶恐之中。不仅失去了记忆、失去了智力,就连家也失去了——其实对她来说,王府早就坍塌了。她就像……就像已经被埋葬,却又被盗墓挖回来的陪葬品,像安定郡王羞于见人又不得不寻回来的明器,虽还流光溢彩,却满身都是沉沉死气。”
云济刚想出声安慰,就见她脸上愁云淡去,道:“你可还记得咱们初次见面的那天,你质问过我,说我冒冒失失把真珠失踪的事情传播出去,是把真珠置于险地。其实我也曾犹豫过,迟疑过,但现今我还是当初的想法——什么宗室脸面,什么女子贞节,什么郡主名声,这些再怎么重要,也绝不能变成我们向罪恶妥协的理由!”
只听得一声炸响,一朵烟花在半空绽开,照亮了狄依依的侧颜,眸中光彩闪烁:“我在《周礼义》中动手脚,惹来了皇城司,有些对不起惜雪和胡员外,但我毫不后悔当初的决定——我要破这个案子,我要抓这个贼人,我要让那帮作恶多端的畜生,得到他们该得的报应!我要让真珠的眼睛,还能看到上元节的满城灯火!”
云济怔怔望着她,一时间晃了神,突然想到一事,恍然大悟道:“我居然忘了,这个案子本是你要查的,我也是被你扯进来的……枉我当初斗酒赢了你,让你给我打长工,还沾沾自喜来着。我这些日子虽指使你做这做那,可归根结底,分明是在替你办事!究竟是谁赢了谁,究竟是谁给谁打长工?”
被他戳破此中关节,狄依依也不着慌,理直气壮道:“大家齐心合力查案,何必算这么清楚?不论如何,这案子我非查到底不可。今日我狄依依立下军令状:若不能揪出元凶,为真珠报仇,我……我狄依依就戒酒十年!”
云济耸然动容——连“戒酒十年”这等军令状都敢立,是何等坚决?
狄依依话说罢,不禁握紧了酒囊,眼巴巴望向云济:“你不会让我十年没酒喝吧?”
“你立的军令状,与我何干?”
“《孙子兵法·火攻篇》云:‘合于利而动。’《谋攻篇》又云:‘上下同欲者胜。’且不说咱俩谁上谁下,就算为了我的酒,为了你义父的政绩,咱也得同心协力。‘齐众聚力,务在破敌’嘛!这桩案子,你可一定要帮我查清楚!”
狄依依滔滔不绝地论起兵法,云济面上不为所动,装作云淡风轻地看着街上灯山。
“你……你不说话,我就替你答应了!”云济一张冷面瞬时目瞪口呆:“你替我答应?你替我答应你自己提的要求?”狄依依顾左右而言他,催促道:“快走,惜雪家的灯山就在前面!”
“胡家的灯也摆在御街上?”云济有些诧异,御街上的灯要么出自各府院监司,要么出自宗室贵胄,胡安国虽然财力过人,但毕竟只是商贾,竟也有这等资格?
狄依依解释道:“敢情你也有不知道的事?今年赵官家早已下旨,上元节要与民同乐。除了各衙司,布衣平民也能参与灯会,据说这次官家还要点灯魁。”
“点灯魁?”
“灯会嘛,想要热闹,就要分个高低。点中了灯魁,得了官家的赏赐是小,关键是魁首的名头,听着多光彩?”狄依依说着便冷笑起来,“东京城外,多少灾民无家可归,吃不饱,穿不暖;东京城内,却一片歌舞升平,还要搞什么灯会!”
云济蹙眉道:“此事只怕没那么简单。官家显然是有意为之,政事堂的相公、大参对此自有默契。”
狄依依道:“我也想过。《孙子兵法·九地篇》云:‘将军之事,静以幽,正以治。’抗灾如同一场大仗,百姓都是兵卒,皇帝则御驾亲征。越是大敌当前,就越是要拿出不动如山的气度来。该过节的过节,该歌舞的歌舞,灯会更是不能少!若是皇帝和宰辅一片风声鹤唳,那整个东京城都要人心惶惶了。”
云济跟她一拍即合,也忍不住引用道:“不错,苏老泉的《心术》也说:‘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赵官家将开常平仓的日子放到明日,绝对是早有筹谋。我跟你打个赌,今晚的灯会上,他肯定会重申明日开仓放粮之事。延丰仓这次即将放出的七十万石存粮,就是他手中的定海神针!”
“谁要跟你打赌了?”狄依依啐了一口。
“瘦饭桶!依依姐姐!这边这边!”两人说话间,已走到了胡家的灯山前。胡小胖眼尖,远远呼喊他们。胡安国和胡惜雪也上前招手,将二人迎了过来。
大宋的富庶更胜隋唐,各府院的灯都造得气派辉煌。禁中所制的琉璃灯山,更是高大得如同一座城郭,堪称大气磅礴。一股股清水被辘胪汲上灯棚顶端,从灯山飞珠溅玉般泻下,形成一帘流光溢彩的飞瀑,引得看客啧啧赞叹。
胡家是商贾出身,虽然财力惊人,在规制上却不敢有丝毫逾越,所造的灯山比各大府院的略小,形制和涂色都谨守本分。即便如此,也高达两丈有余,加上制作精巧,在一众灯山中颇为显眼。这座灯山是由五座大山组成,云济远远看到时,还以为造的是“五岳”,走近了看,才发现这五座大山竟是“五谷山”——山形上画的是五谷,稻、麦、黍、稷、豆堆积成山,五山攒聚,气魄非凡。山上又有竹纸制成的稻穗、麦穗、黍苗、稷苗、豆萁围绕,灯光流转间,照出一片丰收喜气。
“云教授,您看看这座灯山怎么样?”胡惜雪手里提着一把麦穗编织的灯笼,满面期待地看着云济。
“好!好!好!”云济连声赞叹,“这是谁想出的点子?实在太应景了,赵官家若见了,定会龙颜大悦。”
“真的?”胡惜雪星眸灿灿,“灯是请‘灯笼黄’所制,灯山上的五谷图案,是薛待诏的亲传弟子所绘。奴家……奴家不才,只出了个想法。”她纤手指向灯山底部一角,上面印着一个金灿灿的“黄”字,显然是某个工匠的标记。
“原来竟是胡小娘亲自点的灯样?失敬失敬!”
“惜雪可是才女,怎么样,是不是自愧不如?”狄依依与有荣焉,跟云济大声炫耀。她搂着胡惜雪的纤腰,在五谷灯山下,仿佛两朵出水芙蓉,比灯山更加耀眼。
正说着话,人群忽然安静下来。殿前司的班直手持骨朵,从御街上雄赳赳穿过,不用他们放声驱逐,周边的官宦和百姓都纷纷退避。过不多久,皇帝的仪仗在御街上铺展开来,数百内侍手持红纱珠珞灯笼,呼喝“随竿媚来”30,在前方开路,又有诸多近侍打着琉璃无骨灯簇拥在御驾周围。赵顼头戴幞头,身着红袍,斜倚在御辇之上,在后宫嫔妃的陪伴下,观览着两侧灯山。
朝堂重臣全数到齐,他们已在城楼上拜贺过天子,此时也紧随其后,边走边看。
御驾从胡家的灯山前穿过,云济悄悄抬眸望去,却见御辇上的赵顼对着灯山指指点点,正和一名妃子说些什么,面上笑意盈盈,显然心情极佳。
待得御驾又回了宣德楼,游人们纷纷奔赴城门楼下。云济小声说道:“胡员外,这次胡家没准能因祸得福。”
胡安国面色诧异:“因祸得福?这怎么说?”
“第一,这次既然允了民间参与御街灯会,还特意提了与民同乐,那么钦点的灯魁便不会是各大衙署的灯山,只会在民间的灯山中选。第二,如今大旱已到了第三个年头,这座灯山寓意五谷丰登,不说灯山造得有多好看,关键是忒应景,很容易戳到官家的心坎上。第三,真珠郡主失踪一事总算有了结果,上次印书的事情胡家虽受了罚,但也给官家留下了印象,没准儿官家便想显露一番自己的宽宏大量呢?”
“云教授此言当真?您是说……我胡家的灯山有可能被点作灯魁?”胡安国微微动容,急忙问道。
“这我可不敢妄加猜测……”
两人正说话间,童贯带人赶到,大声道:“圣上口谕,这座灯山寓意甚佳,着灯主将灯山移至宣德门前!”
“宣德门前?”胡惜雪和狄依依面面相觑。而胡安国已是大喜过望,对云济作揖:“云教授真是点石成金,若被你说中了,胡某可真感激不尽!”
“哪里哪里?若真被点中了灯魁,那也是胡小娘蕙质兰心,圣上独具慧眼,跟小生可没有半点关系。”
胡安国连忙拿出银两,悄悄谢过了童贯,又叫来一伙帮闲搬运灯山。五谷灯山巨大而笨重,好在提前已经装好了轮子,移动时也并不费工夫。宣德门呈凹形,共三大门洞,左右两阙各有高台,台上起有楼阁。按照内侍指点,胡家的灯山就摆在中间的门洞正前。
这灯山中另外装了四盏独特的羊角灯,待灯山重新安置稳当,胡安国便命人将灯点着。四道耀眼的灯光亮起,直射向十丈之外,竟在高耸的宫墙上投下四个硕大的光圈。每个光圈中各有一字,纵横各有四五尺,分别是“五”“谷”“丰”“登”。
“好灯!”狄依依忍不住叫出声来,云济也暗暗点头,周围的人更是交口称赞。
宣德门上,金扇执事在御座边一字列开。众多百姓围聚在楼下,山呼万岁,赵顼起身含笑致意。城楼下华灯灿灿,朗夜中月色溶溶,灯光月色交相辉映,好一片祥和之气。
赵顼给身边的大臣赐过了御酒,指着城楼下道:“那五座谷山的灯,可有名号?”
大貂珰石得一正准备差人去问,最边上的内侍黄门童贯早有准备,殷勤地回话道:“回官家,那是东京城胡记粮行造的灯山。名字是那粮商胡安国取的,便叫作‘五谷丰灯’。乃是感慕陛下泽被苍生之情,寓意上天降福,保佑我大宋五谷丰熟,社稷安定。”
“胡安国?可是前段时日,替国子监印了《周礼义》的那户商家?”
“正是他家!虽然印书闹出了乱子,但并非有意惹是生非。值得庆幸的是,真珠郡主不久前被寻回,想必是那贼人得知郡主身份,敬畏天威,弥补己过。”
“好,好!安定郡王的掌上明珠失而复得,也算是一段佳话了。”赵顼抚着短须,转头问道,“朕欲点这座灯山为灯魁,卿等意下如何?”
身为宰相的王安石在群臣中离得最近,点头道:“陛下圣明!臣听闻各大粮商都囤货居奇,唯有胡记粮行平价售粮,百姓排队争购,称呼其为‘义商’。胡记不与民争利,又心念苍生,祈福我大宋风调雨顺,配得上灯魁的名头。”
“一介商贾,难得有此善心!”赵顼招了招手,从御座上起身,对着城楼下道,“自熙宁五年以来,天下大旱,黄河南北,赤地千里。各地奏报灾民逃荒之事,朕心甚痛。如今粮价暴涨,灾民饥肠辘辘,一想到百姓吃不饱肚子,朕便食不下咽。太宗皇帝开建常平仓,就是用来平粮价、救灾荒。如今连年大旱,朕决定大开延丰仓,于正月十六放粮七十万石!京城的家家户户,都不用再担心买不到粮,吃不起粮!”
赵顼的声音只有城楼上的官宦听得清楚,但早有内侍将旨意大声传颂。宣德门前万民欢呼,彩声如沸。
“这‘五谷丰灯’造得极合朕意,特点为灯魁,今日正逢上元佳节,也祝愿我大宋年谷顺成,风调雨顺!”赵顼容光焕发,城楼上的灯笼照得他红光满面。
云济等人挤在城楼下的人群里,远远看见皇帝指向胡家所造的灯山,却听不清他说了些什么。过得片刻,一名内侍敲着锣鼓,自宣德门一路奔出,放声宣告皇帝旨意:“圣上点‘五谷丰灯’为灯魁!圣上点‘五谷丰灯’为灯魁!”
胡安国听到,顿时兴奋得满面通红,伸手拽着云济的胳膊,却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眼见云济微微屈膝,给他示意,胡安国这才明白过来,急忙跪在地上,大声谢恩。其实赵顼远在城楼上,根本听不到他在说什么。
一时之间,周围的人纷纷向胡家投来艳羡的目光,摆在宣德门下的“五谷丰灯”更是万众瞩目。
在众人的注视下,那“五谷丰灯”竟然越来越亮,发出的灯光从柔和变得炽烈。只听“咔嚓”一声,稻山底部仿佛被劈了一刀,突然垮塌。继而麦山、黍山相继崩塌,山体倾倒过去,又砸中稷、豆两山。转瞬之间,五座谷山便在众目睽睽之下四分五裂,化作一地支离的废纸。
虽然只是纸和竹子做成的灯山,坍塌时也并未发出多大声响,但这五座“谷山”的崩塌,如同泰山在眼前轰然倾倒,地裂天崩,震动四方。
云济大惊失色,狄依依目瞪口呆,胡家父女更是面如土色。周围不少人捂嘴惊叫,原本或挑剔或嫉恨的目光很快变了味,同情担心者有之,幸灾乐祸者亦有之。
赵官家刚刚金口玉言,说这座灯山象征了五谷丰登,祈愿了风调雨顺。话音才落,被点为灯魁的“五谷山”便崩塌了,这象征了什么?又预示了什么?
胡安国不敢看城楼上皇帝的脸色,大叫一声,疯狂地冲上前去。
灯山的龙骨是一根根粗壮的竹竿搭成的灯架,撑着灯罩的是纵横交织的纤细竹篾。胡安国伸手摆弄那些竹竿竹篾,想要将坍塌的灯山重新撑起来。然而当他推动最粗的那根竹竿时,不知触动了什么机关,突然一声巨响,灯山底座下射出一道烟火,在半空中炸开,绽出一只白鹤,随风振动双翅,环绕飞旋。紧接着又是一响,第二道烟火上天,在空中炸出另一只孔雀……炮声连珠响起,一道道火光直射天际,炸出一只只鸟雀,在长空中随风飞舞。
随着灯山坍塌,四盏特制羊角灯的灯光已然转向,照向半空,将空中的鸟影一一照亮,转眼间,天上近乎有一百只鸟影,炮声终于安静下来。
“原来是藏了一出药发傀儡的烟火戏31呀,我还以为是灯山塌了呢!”狄依依赞叹一声。
云济见胡安国面色古怪,苦笑道:“只怕没这么简单。”
此时胡安国满脸惶惑,藏在灯山中的这架烟火他全然不知,突然开始的烟火戏,让他陷入对未知的恐惧中。
就在众人以为这架炮已经放完时,突然又是一声巨响,声音之大,远胜先前的数百响。一道飞影被射向高空,在四盏明灯的照射下,绽出本来面目——一只流光溢彩的凤凰,顶着径长两尺的彩球扶摇直上!先前被射上空中的纸质飞鸟随风飘落,将凤凰团团围在中央,竟在碧空之中凑成“百鸟朝凤”的奇景。
“好!”
城上城下,喝彩声接连响起。
凤凰飞到最高处时,终于和彩球分离,凤凰随风在空中翩跹而落,彩球却向宣德门坠下,先撞上箭垛,继而高高弹起,又蹦到了城楼上。彩球外壳由竹篾编成,每次落地,都高高弹起,待到弹力渐小,彩球已蹦到众多后妃、皇子、皇女附近。
“快抢!”只听一声稚嫩的叫声,却是赵顼长女——周国长公主的呼喊。
时下许多庆祝活动,均以抢彩球为乐。彩球不仅是吉祥的兆头,而且抢到者必有奖赏。一时间妃嫔宫女乱成一团,纷纷争抢彩球,更有宫女抱着皇子皇女加入进来,把年幼的皇子皇女兴奋得哇哇大叫。
此时有两名妃嫔同时抓到彩球,两人不由往回拉扯,待意识到失态,又同时将彩球向对方推让,一扯一推间,彩球竟被撕破,竹篾外壳也破了个口子,内胆从球内掉落,在地上滚了几圈,却是个黑乎乎的物事。
“啊——”
惊叫声此起彼伏,刚刚还攒聚在一起的妃嫔宫女,哄然向四周逃散。年仅七岁的长公主也被裹挟在人群中。妃嫔们碍于身份,早算好了即便拿到彩球,也要故意推给长公主,装作被她抢到,此时却弄巧成拙。两名皇子皇女均受到冲击,三皇子还好些,他还不足一岁,被乳母抱在怀里,长公主却不慎跌倒在地,哇哇大哭。
“莫怕,莫怕!”混乱之中,小黄门童贯逆行而上,扑上前去,将掉在地上的内胆压在腹下。
“慌什么?”赵顼踱步走近前来,他一开口,妃嫔宫女都不敢作声,纷纷镇定下来,急忙整理仪容。唯有摔倒的长公主抽泣个不停,向皇后将她揽在怀中安慰,三皇子听姐姐哭,也跟着哭起来。
赵顼接连有两名皇子夭折,对当前一子一女宝贝得很,此时不由脸色发青,宣德门上,一时静寂无声。
童贯将那物事抱在怀里,用袖子掩住,转身跪伏在地:“官家恕罪,奴婢护驾不周!”
“无碍!”赵顼推开前来扶他的石得一,看着这个年轻的内侍黄门,眸中闪过一丝异色,“你很好,彩球里藏的到底是何物,拿给朕看看!”
“这……”童贯的脖子因兴奋而涨得通红,面上却露出为难之色。
赵顼“哼”了一声:“怕什么?快拿出来,还能伤着朕不成?”
童贯迟疑了一下,却不敢抗拒圣命:“此物三皇子和长公主见不得,还请……”
他话没说完,向皇后已带着皇子皇女远远避开,妃嫔们方才吃了吓,也纷纷跟着皇后撤离。王安石等随驾重臣见妃嫔离开,便靠上前来。班直们各持骨朵,将皇帝环卫其中。
童贯这才揭开遮掩的袖子,将抱在怀里的物事托起。
“咣当!”
赵顼看清了那物事,不禁连连后退,御座发出一声响动,被生生推后了半尺。童贯手中捧着的,赫然是一颗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