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悬疑录:貔貅刑 第28节
作者:记无忌      更新:2025-10-13 10:10      字数:6929
  鲁深终于忍不住,起身问道:“云教授,你这几个时辰,将这些账本翻了个遍,却啥都没有记,这样查账怎么能行?洒家虽提醒你不要在账本上乱画,但并不是不许你记草账啊!”
  “多谢提醒!”云济冲他悠然一笑,找到一本空白册页,拿起桌上的笔,开始埋头记草账。鲁深点点头,对这年轻人的态度甚是满意。
  为了补前两天欠的工,众人都顾不上吃饭,只让人送了夜宵来。鲁深专门帮云济拿了两块环饼,本想递给他,可一看到他的草账,瞬时愣在旁边,半天都没有出声。
  “老鲁,怎么了?”张扶老奇怪道。
  鲁深惊醒过来,愕然道:“云教授……你记草账不用对着账本记吗?”
  云济正全神贯注地记账,头也不抬道:“账本刚刚已经看过,我记在心里了。”
  鲁深和张扶老两人目瞪口呆,眼看着云济笔走龙蛇,在草账上记了一行又一行,落笔间几乎没有停顿思索,只花了半个多时辰,草账便已记完。鲁深慌忙将草账拿过来,却见满满记了七八页账,且不是按照走账日期记的,而是按照交易方分门别类,梳理得明明白白。
  第一页起头一行,乃是“瑞穗米行”四字,其后记着延丰仓和瑞穗米行籴粜往来中,不符合规矩的几笔账目。而后是聚宝粮庄、裕丰米号、福寿粮行、宏泰粮庄、丰泽粮坊、盛泰米行、福源粮行、瑞丰米号、胡记粮行、吉祥粮栈、聚源粮庄、宝丰米号、富泰粮行、盈满粮坊……
  草账中列了整整十四家粮行,四十一笔账目,并细数其中不合规矩之处。整个草账脉络清晰,远比鲁深等人誊抄的层次分明。不仅他们这些行家能够一目了然,即便不通账目的人,也能看懂七八成。
  云济见他鲁深看得发愣,解释道:“其实这几笔账目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正如老师所说,延丰仓先将粮食贷给各大粮行,由粮行转贷给平民,确有不合规矩之处,但也不算什么大过错。延丰仓存粮上百万,要想借贷给千家万户,不通过粮商,很难做到。”
  按照青苗法,平民向常平仓借贷,一般都是贷钱买粮。延丰仓这般运作,相当于直接贷出粮食,虽不合常例,但在粮价不断上涨的年岁,已算是让利于民。
  “洒家晓得,洒家晓得!”鲁深叫了一声,将自己复核的那部分账目拿过来,和云济的草账细细对比,终于点头道,“云教授,真有你的!如此繁杂的账目,居然记得这么清楚。我看你这草账记得甚全,譬如我刚看完的这两页,也就漏掉了两条而已。”
  “哪两条?”
  “你瞧,这条……熙宁六年四月,胡记粮行贷出二万三千石……”鲁深颇为热心地给云济解释了一番。
  云济听罢,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这两条账目确实容易让人误解,但跟前面这笔账一对,就知道其实没什么问题。你瞧瞧这里……”
  鲁深听罢他的解释,拿着账本来回翻看,又用算盘核了两遍,愣了半晌,终于拍着云济的肩膀道:“云教授,确实没错。老鲁今日算是服你了,怪不得能让沈制诰如此赏识。”
  “哪里哪里。”云济连连谦让。
  张扶老也在旁边道:“来延丰仓这些天,真是长见识啦。天下之大,无奇不有!真是井底之蛙不自知,小觑了天下英雄。”
  鲁深哈哈大笑:“无奇不有?云教授过目不忘,算学精妙,自然是奇人。你张老儿五十岁了,居然还跟五岁小儿一样尿床,才更令人惊奇呢!”
  “好你个鲁大个,闭上你的鸟嘴吧!少说两句,没人当你是哑巴!我那不过是喝汤喝得多了,又睡得沉,没顾得上起夜。你怎么跟谁都要念叨一遍?”张扶老被当众揭短,顿时羞得面红耳赤。
  “吃饭吃饭!”沈括打断众人谈话,“我瞧账目复核得差不多了,也没什么大问题,只需明日整理誊抄,便可上报政事堂。各位辛苦了一整日,晚饭都没吃,本官真是抱歉得很。老许,去讨一锅云英面来,请诸位官人吃一碗。”
  许管事连忙应了一声,转身出门,吩咐灶房煮面。
  饥饿难耐时,吃什么都香,更何况这锅云英面着实地道。众人正吃得唇齿生香,忽听见外面一阵狗吠,一声连着一声,听来得有七八只,在深邃的夜色里显得十分凶悍暴躁。
  许管事抱头蹿了进来,连声叫道:“这里虽然偏僻,却也在城内,哪来如此多的野狗?”
  原来这院子南侧有一偏门,直通外面街道。许管事出门割了几斤羊羔肉回来,半道上被一群狗跟上了。这帮狗走街串巷,见人就眼冒绿光,许管事心中发毛,拔足狂奔,赶进院子时已气喘吁吁。
  “汪汪汪!”
  群狗不知衙门威严,在门外肆意狂吠,仿佛随时都会冲进院子。鲁深放下碗筷,将袖子一挽,就要出门打狗:“奶奶个熊,吃碗面都不叫人安生,开封府的衙差是越来越不中用了,连野狗都这么猖狂!”
  在旁边伺候的一个庾吏急忙拦着他:“官人且慢,一群没人管的狗而已,看小人吓走它们。”
  这庾吏穿着一身黑衣,身材又瘦又矮,喉结却甚是凸显。他跟众人打声招呼,走入院子里,挺胸凸肚,器宇轩昂,隔着南边后门,突然放声怒喝——
  “汪汪汪!”
  “扑哧——”沈括刚喝的一口茶,忍不住喷了出来。
  这庾吏摆得一副好把式,众人还以为他擅长打狗驯狗,谁知是一本正经地学狗叫。偏生他狗叫学得极像,云济、鲁深等人都忍俊不禁,相顾失笑。
  然而笑着笑着,众人笑声渐哑,反而面面相觑,啧啧称奇。只因这庾吏所学的狗叫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多。起初只是一只狗叫,转而变成两只,继而又变三只,后来又变成十多只狗同时吠叫。他一人仰仗口技,竟化作群狗齐吠,和院外的群狗针锋相对,隔墙骂战,一时间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好本事!”沈括忍不住赞了一声。
  云济也连连点头:“能学一只狗叫不稀罕,但能学一群狗同时叫的,我还真是首次见。只不过一个人舌战一群狗,还是有点吃力啊!”
  墙外群狗听见墙内狗叫,还不比它们少,渐渐没了先前的猖狂,但也毫不示弱,怒吠回击。狗群对吠,往往都是先吼叫示威,虚张声势,并不轻易交战。但若时间一久,这庾吏口技再高明,嗓子也经受不住。
  果然片刻之后,庾吏的声音开始转弱,墙外狗群顿时猖狂起来。鲁深冷哼道:“那几个军汉,给洒家拿枪棒来,打死了这帮畜生,正好烤狗肉吃!”
  那庾吏停了下来,不再学狗吠,双手托在腮前,忽而开口作声,圆嘴收尾,吐出一声:“喵……”这声音慵懒甜腻,柔软轻细,仿佛挠在众人心头。
  “哎?直他娘!怎么又学猫叫了,这是要跟对面的狗群乞饶投降吗?”鲁深错愕之下,甚是不满。
  这声猫叫在一片狗吠声中显得甚是薄弱,对面的狗群却似乎愣了一下,稍静片刻,才又放声吠叫挑衅。
  “您就瞧好吧!”庾吏回头冲鲁深谄媚一笑,然后对着墙外,又学一声猫叫。先前那一声缠绵悠长,慵懒细软,这一声却短暂急促,声调尖锐。
  鲁深瞪直双眸,看着庾吏施展口技,表情颇有些不耐。
  云济皱起了眉头——刚才这声猫叫之后,墙外群狗虽然没有停止吠叫,声音却变得稀稀落落。若仔细去听,隐隐约约能听出这声声狗吠中的犹疑。
  “喵!”皂吏顿了片刻,又学了第三声猫叫,声调高亢尖锐,仿佛一把尖刀,直直戳入深深夜色里。
  墙外的狗吠声戛然而止,过得片刻,忽而有一声低沉的狗吠,紧接着群狗如闻号令,窸窸窣窣脚步渐远,很快整条街巷都安静了。
  “怎么回事?”鲁深莫名其妙,提着水火棍出门看了一圈,表情奇怪地回来了,“真他娘出怪事了,那群狗突然跑得一个都不剩……徐老三,你这龟孙子弄的什么玄虚?几声猫叫,就把那一群狗都吓跑了?”
  徐老三正是那矮个子庾吏,听鲁深问话,点头哈腰道:“不是小人故弄玄虚。小人学的可不是一般的猫叫,而是‘黑将军’的叫声。黑将军是咱刘监正家收养的一只猫儿,身子秃了一片,尾巴短了一截。刘监正收养它时,它只剩半条命,等养好了伤,带到东京城,才发现这黑将军生性好斗,霸道得很。来延丰仓半个月之后,它便在京城东南称王称霸。方圆十里的猫狗,见了它都绕着走。天上飞的,地上跑的,它都要斗一斗,东街有十多条恶狗被它抓瞎了眼。因而这一带的狗群畏之如虎,一听到它的叫声就夹着尾巴逃窜。”
  众人听得啧啧称奇,鲁深更是兴奋得连连搓手:“黑将军?就是那日刘监正抱着的黑猫吗?两只眼睛直放凶光,瞧一眼就知道不是什么善茬儿。除了十分丑,脾气也十分坏,洒家倒是没瞧出来有甚特别。敢情这丑猫竟然这么威风?”
  张扶老诧然道:“世间的猫儿,开口不都是‘喵喵喵’吗,这黑将军的叫声能有甚不同?”
  “您说笑了,猫儿的叫声,在寻常人听来确实大同小异,在猫狗耳中,却像人说的话一样,有千变万化。”徐老三一脸讨好地在旁边解释,众人听得纷纷点头。
  云济毫不吝言地夸赞道:“兽有兽言,鸟有鸟语。徐三哥竟能通猫言,堪称当世公冶长!能分辨出猫叫中的细微区别,已经难能可贵,居然还能学得一模一样,真让人拍案叫绝。”
  这一声“徐三哥”,叫得徐老三诚惶诚恐,连连道:“多谢云教授夸赞,小人哪能听懂兽言鸟语?公什么冶长的,也不知是哪座府衙的官人,小人哪敢跟人家比?小人打小喜欢摆弄自个儿的舌头,什么猫叫狗吠,什么鸡鸣虎吼,都是学着玩儿罢了。能给各位官人逗个乐子,已经了不得啦。”
  徐老三不通文墨,哪里知道公冶长是孔圣的女婿和弟子,听他说“公什么冶长”,勾当官都忍俊不禁。
  说笑间,众人吃过了夜宵,见夜色已深,沈括便命众人回去休息。他们一行人住在西面的厢房里,云济连着赶路和查账,累得头昏脑胀,回到房间后,也来不及洗漱,倒头就睡。
  这一觉睡得很沉,恍惚到了后半夜,云济被尿憋醒,起床去方便。
  从茅厕出来,迷迷糊糊回到屋舍前,却见房门是锁着的。他怔了一怔才清醒过来,原来走错了方向,来到了东面的屋舍。他借着皎洁的月光,透过门窗缝隙往里面看,屋里的陈设和西厢相差无几。
  在这时,背后传来一声猫叫。云济想起徐老三说过的话,循着那猫叫声,往院子当中走去。他在假山间转了一圈,四面都是影影绰绰的奇石。刚一转头,突然看见两只绿油油闪着光的眸子,在最高的奇石上直勾勾盯着他看,仿佛两盏幽暗阴冷的灯。
  “啊!”云济惊叫出声,不由往后退了一步,右脚被什么物事一绊,整个身子向后栽去。
  “当心!”旁边突然伸出一只手,将他扶住了。云济转头望去,来人是庾吏徐老三,正一脸关心地看着他,“云教授,您没事吧?”
  云济回头一看,身后是院子中间的那口井,他方才被井沿绊了脚,只差一步就要掉进去了,不禁后怕道:“没事,幸亏有你,救了我一命。”
  “云教授这是哪里话?这口井水都没了,里面是一层厚厚的淤泥,就算掉下去,也摔不死人的。”徐老三帮了云济一次,心里也正得意,热心解释道,“前几天夜里,鲁专勾也掉下去过,只是擦破点皮而已。不过您还是别在这井边转悠,这口井邪门得很!”
  “邪门得很?怎么个邪门法?”
  第十一章 飞头颅
  “这口井是被鬼神施过法的,有时有底,有时又没底!没底的时候,谁也不知道它会通到哪里去。就像上次,鲁专勾半夜起来方便,不小心掉进井里,好不容易爬出井口,却已在百里之外。”
  “百里之外?”云济愕然道,“怎么可能?”
  “是真的!鲁专勾自己也惊奇得很,每日都要将他这奇遇讲上一遍。”
  云济若有所思,忽然想起先前看到的那两只眼睛,再回头时却找不到了。跟徐老三说了一遍,徐老三失笑道:“云教授,您定是碰到黑将军了。它浑身黑漆漆的,唯独两只招子亮得很,半夜里就跟两枚绿色火星子一样。这畜生来无影去无踪,小人今儿个当值守夜,也是听见它叫,这才出来看看,没想到碰上您了。”
  云济点点头,与徐老三拜别后,回到厢房继续蒙头大睡。又过了一两个时辰,听见窗外传来悠悠钟鸣,他眯着眼睛从被窝里爬起身,天刚刚擦亮,隐隐还能听到公鸡此起彼伏的打鸣声。
  洗漱过后,沈括再度召集众人,将云济和其他人的草账核对一遍,果然云济的记录无一疏漏,反倒是其他人分摊的账务有算错了的。修整完毕后,又指派了专人誊抄,终于在午时前将账务整理完毕。
  待到午后,众人用过饭菜,沈括招呼了户部勾院的勾覆官、判官,由他亲自带人再入延丰仓清点存粮,又命云济等人核验运粮的粮车和粮船。为了保证放粮能够及时完成,需要调用的民夫、骡马、粮车、粮船都得事先安排好。这样的琐碎事务,有云济在旁边,就不会有疏漏。
  申时过后,诸多琐事了结,云济谢绝沈括的宴请,赶回家洗漱一番,再推窗而望,天已入夜。他正准备出门,狄依依风风火火闯了进来,看见他,眼睛一亮道:“三杯倒教授,你居然赶回来了?走走走,看花灯去!”
  “你不是去探望真珠郡主了吗?”
  狄依依神色顿时一黯,灰心丧气道:“真珠像是魂儿都没了,别人问她什么,她都不回话,只爱一个人坐着发呆。别说是我,就连……就连王府的王太妃跟她说话,她也痴痴傻傻的,比五六岁的娃娃还不如。”
  “怎会这样?”云济眉头紧皱,“许管事不是说,真珠被接回去后,还能把自己的经历告知官府吗?”
  “那是郡王府呈报给开封府的,也不知是真是假。”狄依依黯然道,“我也曾向真珠问起去年的事,可她就跟个傻姑娘一样,只知道呵呵地笑。问得急了,她就发起性子来,对人又抓又咬。唉!”
  云济宽慰她道:“不论如何,真珠终于还是被找了回来,也算可喜可贺。”
  狄依依掏出腰间的酒囊喝了一口:“今日还碰上一桩奇事,真叫人哭笑不得。”
  云济见她眉毛一挑,鼻尖微微发红,眼神里带着一丝倾吐欲望,于是应景地搭了句话:“什么奇事?”
  “盗墓!”
  “盗墓算得甚奇事?”
  “盗墓自然不算奇事,可盗自家的墓,你可曾听说过?”狄依依果然谈性大发,将所见所闻讲了一遍。
  当时狄依依正陪王太妃和真珠说着话,忽有一伙开封府衙役来到王府,他们绑了两个灰头土脸的闲汉,说是半夜抓到了盗墓贼,盗的是王府郡主的坟,可盘问后闲汉又自称是王府的人。衙役不敢擅自发落,便带来王府询问。
  安定郡王又是尴尬,又是愤怒,原来这两人还真是王府的奴仆。郡王舍下面子讨回了两名奴仆,说他们胆敢偷盗主人的坟,非得好生惩戒一番。等到将衙役送走,便将两名奴仆召去私下训话。
  狄依依这等跳脱性子,自然心生好奇,便以如厕为借口,潜到后堂偷听郡王训话。一听才知,原来这两名奴仆是郡王的贴身仆从,他们去盗墓竟是郡王亲自安排的。
  去年真珠被拐,郡王府寻了小半年没找到人,为了宗室颜面,只能谎称郡主离世,给她发了丧。郡王心下有愧,便舍出许多珍玩宝器、金银钱财作为陪葬,甚至连他最珍爱的几幅苏子瞻的书画,也一并埋在假坟里。陪葬规格之高,远超寻常宗女。没想到郡主居然被找了回来,郡王想起假坟里那些陪葬品,不由觉得肉疼,就指使两个心腹家仆连夜去盗。
  郡王府的家仆何曾做过盗墓这等勾当,全然不知如何遮掩、如何盗发,行事如狗咬刺猬般笨拙,结果被开封府衙役当场拿获,并扭送到郡王府来。郡王将两名家仆痛骂一番,捂着额头长吁短叹,如今陪葬品拿不回来,还要设法替两名家仆遮掩。
  那座郡主坟早已成了郡王府的一大笑柄——郡主尚在,坟茔已立,不久前郡王府还曾专门拜祭过。若郡王府派人盗墓的行径传出去,只怕安定郡王以后要捂着脸才能出门了。
  “真是荒唐!”云济哭笑不得,“不过也情有可原。宗室不仅被限制与外臣来往,也不能入朝担任实职。熙宁三年,王相公谏言改用非宗室的大臣执掌大宗正寺,宗室还得受文臣管辖。安定郡王虽地位尊贵,却也得为整个王府的吃穿用度发愁。”
  “那也不至于盗墓吧?”狄依依语气中略带鄙夷,这一年来郡王府对待真珠的态度,让她甚是不满。
  “这一个月来,东京城变化好大,贫民闹粮荒,王府闹钱荒。”云济苦笑着叹了口气,“你可曾想过,我朝铸币之多,远超隋唐,为何还是缺钱?”
  狄依依沉吟道:“难道是因为厚葬之风?”
  “厚葬确实是一大害,朝中有识之士早已心知肚明,司马端明就曾屡次倡议薄葬,然而厚葬之风还是屡禁不止。东京城多少达官贵人,每一下葬,都要带走大批财富。其实这些墓主才是真正的窃贼,窃走了大宋的钱财,而那些盗墓贼的行为,是以盗止盗的义举,将被盗入坟墓的财富归还人间。”
  这等话显然有些惊世骇俗,狄依依双唇微分,颇受震动。
  云济又想起那日在胡家密室中,被满地金银珠宝耀花眼睛时的感受,有感而发:“除了厚葬耗费,还不知有多少金银钱财,被财主藏在地窖里不见天日,就连寻常百姓,也多会将钱财埋入地里,一辈子舍不得花。可钱只有流通起来才是财富,藏在地底的金银,和废铜烂铁又有何异?
  “西晋石崇骄奢淫逸,蜡烛当作柴火烧,锦缎铺地五十里,墙涂赤石脂,手砸珊瑚树……史书将他的铺张奢侈大书特书,引以为后世之戒。其实在我看来,骄奢为害之剧,远远比不上藏钱不花——石崇修建金谷园,日夜宴请宾客,每日花费巨万,却也因此养活了无数靠此赚钱的贫民;高士毅之流囤粮居奇,费尽心机吞占天下钱财,却舍不得花,他家中的大笔金银有进无出,和废铜烂铁无异,后来那些珍宝流失到外界,反倒是将废铜烂铁变成了真金白银。”
  狄依依一时满面茫然,云济这番说法和她往日所学截然不同,铺张奢侈反而对天下有利,勤俭持家却无用于百姓?
  云济谈兴大起:“你可知为何‘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大宋的田,正在一日日变少,因为有官身的士族不用交税,他们的田不是大宋的田,只有百姓的田才是大宋的田。士绅不停兼并土地,长此以往,难免会闹地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