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悬疑录:貔貅刑 第55节
作者:记无忌      更新:2025-10-13 10:10      字数:6998
  “他们的确还了盐钞,但归还的不是真正的盐钞。”云济道,“他们还给延丰仓的,是自己私造的盐钞!”
  云济此言一出,众人无不动容失色。
  伪造盐钞罪名极重,虽屡禁不绝,官府时不时就会破获一起,但盐钞制作精密复杂,不仅伪造极难,耗工也极多,所以伪钞案涉及的数额向来不大,从不曾引起轩然大波。
  若真如云济所说,这伪钞的数量实在骇人听闻。一旦流入民间,不仅盐价会跌,甚至已经发卖的盐钞,都会因此大受影响。必将严重败坏朝廷信誉,甚至引起朝野动荡,害得百业凋零。
  王安石看了赵顼一眼,又回头问云济道:“延丰仓再怎么腐败,也不可能做到滴水不漏。用伪钞还账,肯定会被认出来的。”
  “他们用的是私造的盐钞,却不是伪钞。”
  “私造的盐钞,却不是伪钞……”王安石喃喃念了一遍,仿佛想到什么,目光陡然一变,隐隐有雷霆响起,“你是说,还有榷货务的人参与其中?”
  榷货务执掌茶、盐、金帛、米粮等贸易,盐钞也是由榷货务印发,王安石故有此问。
  云济点了点头,刚想说什么,突然有人叫道:“姓云的!你休要在这里信口雌黄!舌头上长毒疮的混账黄子,竟敢在官家面前造谣!”
  众人纷纷转头望去,一个大腹便便的胖子从人群中挤出,气喘吁吁地往钟楼这边赶,人还没到,叫骂声先传了过来。
  这人言谈粗俗不堪,不仅王安石眉头大皱,蔡确等御史更是额头青筋直跳——来的正是寿光侯高士毅。他没有穿朝服,也没有参与雩祭,本来只是挤在观礼的人群中看热闹。他听说云济在大放厥词,揭他的老底,当即风风火火赶到此处。
  “放肆!”蔡确呵斥道,“寿光侯!在天子面前说这等言语,成何体统?”
  高士毅撇了撇嘴,他向来是这帮御史眼里的过街老鼠,受到的弹劾奏章多到能盖房子。在他眼里,御史的斥责不过是扑面而来的猎猎寒风,看似风声贯耳,实则不痛不痒。云济的揭发却是从天而降的刀子,又狠又准,直奔自己的心窝。若不当场将他驳回,煌煌天威就要随着赵顼的满腔怒火从天而降了。
  “黄毛小儿!过年前你就处心积虑,派个女娃子来本侯家捣乱。这会儿又指鹿为马,诬陷栽赃,是看本侯好欺负吗?”高士毅说罢,两手攥拳,作势欲扑,一副要亲自动手的架势。
  云济早已预料到高士毅会反击,但没想到这胖子的反击不是唇枪舌剑,而是直接动起了拳脚。好在他身边的狄钟反应极快,将高士毅肥胖的身躯拦在中途。
  赵顼脸色相当难看,御史们满面怒容,两眼冒光,仿佛一只只见了鲜血的恶狼。
  “寿光侯!你家曾经丢失二十三样宝物,其中有只黑檀木匣,应该正是从运粮船上发现的那只。”云济说罢,向王旭使了个眼色。
  王旭早将那匣子备好,让人呈上。打开木匣,里面赫然装了一沓盐钞。另有一串珍珠项链,晶莹如玉,浑圆透亮,堪称稀世罕见。
  他取出盐钞,亮出匣子底部。匣底烙印着一个福禄寿三星的标记,和寻常三星图案不同的是,那禄星比福星和寿星都胖出一大圈。
  “不错,这就是我家的匣子。开封府既已寻到失物,为何不归还物主?其他宝贝呢?”
  高士毅不仅大方承认,还追问起其他珠宝的下落来。王旭不由一愣:“这……我们只寻到这只匣子,并未发现有其他珠宝。”
  “本侯早该想到,没有包孝肃的开封府,连鸡毛蒜皮的小案子都办不利索。”高士毅大摇其头,开封府孙永听得脸都黑了。
  云济道:“寿光侯,您丢失的二十三样宝物,先是被令公子高公净偷偷拐带出去,然后才被人半路偷走。您不曾报官,自然不是开封府分内之事。”
  “铁公鸡,其他珠宝早被我典当出去救济灾民了!”邱远高声大笑。
  高士毅咬牙切齿地转过头,望着孙永道:“孙大尹!您可听清楚了,本侯的宝物果是被这厮盗走了,您可一定要给本侯追讨回来!”
  孙永一时头大如斗,恨不能堵上这胖子的嘴。蔡确挺身怒喝:“寿光侯!别再胡搅蛮缠!邱远将其他珠宝都卖了,费尽心机去销赃,可这匣子里的盐钞只花了小半,却是为何?”
  “本侯也奇怪,这是为何?”
  邱远大声道:“寿光侯,你应该心知肚明吧?不是下愚不想花这些盐钞,实在是因为这些盐钞花不出去!”
  “为何花不出去?”王安石问道。
  云济回道:“相公,下官也让人拿着盐钞,上京师的各大粮行问过了。他们已经不收盐钞。”
  “这……这又是为何?”
  以盐钞和买支付,是大宋官府推行的,尤其自变法以来,各地常遣官以盐钞贸易。京师各大粮行无一不是背景深厚,哪有禁止用盐钞博易的?
  “因为他们私印了太多盐钞,多到他们自己都害怕。”云济道,“盐钞不比交子,交子每两年一届,每届发的交子都有定数,到期还要回收。盐钞则不同,盐钞从根子上是支盐的票引,只要解池还未干涸,东海还是咸水,巴蜀还有竹子,朝廷就可以不停印发盐钞。
  “大宋流通的盐钞好比泗水,泗水源源不断汇入淮河,再散入东海。民间突然多出一些盐钞,不过是往泗水中倒几桶水,根本不会有人察觉。可这帮奸商印造的盐钞之多,却如隋炀帝修通济渠,骤然多了一条汴河的水往泗水里灌,瞎子都能瞧出不对!盐钞变多,钞价必会下跌,粮商预知不妙,自然就不收盐钞了。”
  王安石道:“就算粮商是傻子,榷货务也不是傻子。他们真要私印盐钞,岂会印这么多?”
  “这是因为他们私印盐钞的时候,自以为可以控制汴河水,不灌入泗水里去。”这话说得众人愈发不解,几位宰辅相视一眼,均是面露疑惑。
  云济道:“就像他们偷时间、还时间一样。这批盐钞也可以偷偷花掉,再偷偷收回,这样就神不知、鬼不觉了。”
  “怎么个神不知鬼不觉?”
  “很简单,这十四家粮行暗中串联,去年春天从延丰仓贷走大量粮食,秋天时以私印盐钞来兑付还贷,这就相当于伪钞换了真粮。但按照规矩,延丰仓需要维持仓中存粮数目,所以在他们的账目上,又有自秋后到冬至,陆续用一笔笔盐钞兑回粮食的记录。
  “可实际上,根本没有兑回粮食这一举动,这笔盐钞一直存在延丰仓,没有放到外界,更未入市流通。待到年后,他们再寻机会,来一出貔貅夺粮的把戏,谎称延丰仓的存粮和钱财都被貔貅吞了,并把这些私印盐钞销毁得干干净净,不留一丝痕迹。如此一来,这些盐钞在延丰仓只入不出,就不会对盐市有所影响。只不过郭闻志手持账本公然上告,给延丰仓带来不少麻烦,这才不得已又伪造了账目。”
  沈括问道:“刘轶篡改账目不难,但怎么瞒得过数百收粮小吏?”他是治世能臣,瞬息察觉到关键所在,帮云济搭腔,替他抛出引子。
  云济解释道:“和粮商沆瀣一气的是延丰仓主要官员和管理仓库的庾吏,底下干活的小吏并不知道详情。去岁夏末,收粮小吏没有收到账目上记载的那么多粮食,无意间把事情捅了出去,当时只暴露了两万石的坏账,就差点把延丰仓拖下水,只得将郭护推出去顶罪,实则后面还有数十万石的窟窿没有暴露出来。郭护的私账也只记载到这里。刘轶的兄长是提举常平司的刘煜,郭护虽为仓监,但真正操控诸般事务的是刘轶。郭护被问罪后,刘轶只得亲自上场,造了更大更巧妙的假账。收贷时按照常例,只能零散收入,由上百名小吏负责,大批盐钞混杂着粮食一起收,此处无法作假。其后由管理仓廪的徐老三带人将收来的盐钞统一兑回粮食,此事只涉及十多人,极易作假。这样负责收粮的底层小吏就察觉不出异常,账目上也把大笔盐钞兑出。”
  赵顼看了王安石一眼,见他点了点头,云济越是说得合情合理,君臣二人心头越是沉甸甸的。
  “胡说八道!”高士毅脸红脖子粗,“你先前说我们几家粮行不收盐钞,是因为担心钞价下跌。现在又说我们早有计划,要借貔貅夺粮将私印盐钞处理干净。这岂不是相互矛盾?既然处理干净了,又怎会贬值?”
  “不矛盾。因为将伪钞处理干净,是你们最初的打算。但真正去做的时候,你们就会发现这只是纸上谈兵,根本无法实现。”
  “为什么?”
  “因为贪婪。”云济道,“你们十四家粮行暗中勾连,相互知道对方的根底,却又相互防备、相互觊觎。根本无法做到令行禁止,又怎能成事?当奸商手中握着自己印制的盐钞,又怎可能忍住不将这些盐钞花出去呢?你们固然互相约定私印盐钞只能用来还贷,不能流入延丰仓以外的地方,但你们真的忍住了吗?”
  这两句反问,引得众人连连点头。
  高士毅还想说什么,云济没待他反驳,接着问道:“寿光侯,你铁公鸡的名头,整个开封府无人不知。盐钞一旦被用来支了盐,旧钞便作废销毁了。以你的性子,肯定会想,盐钞每年都会新发,只要别用太多,没人能够发现。”
  高士毅冷着脸道:“不过是你的臆想罢了,说得言之凿凿,难道你亲眼见过?”
  云济摇头道:“我还真亲眼见过。那日狄九娘被卖到你家,你家二衙内用来付账的盐钞,和这匣子中的一模一样。去年榷货务更换了盐钞钞版,你这盐钞上的花纹是旧的,按理说最少也用了一年多。可这制钞所用楮纸,分明和新的一样。”
  “这有什么?爱财有什么不对?本侯将这些盐钞当爷爷般供着,不敢有半点损伤。只需保存得当,看起来自然跟新的一样。”
  对于高士毅的无赖行径,云济也是始料不及。这胖子表面上肤浅、吝啬,实则精明、狡猾,只不过一直隐藏在厚厚的肥肉之下。以往他被御史们斥责的时候,都装作混不吝,耍赖不认,这次更是摆出一副滚刀肉的模样,显是笃定云济拿不出铁证。
  案情推演到这里,仿佛陷入僵局。云济的推测丝丝入扣,所有人都寻不出毛病,但至关重要处偏偏没有实证。
  云济顿了顿,问道:“寿光侯,你可还记得雪柳?”
  “一个丫环而已,连姬妾都算不上,提她作甚?”
  “她的确只是个丫环,却绝非寻常丫环。第一次你家大衙内为了杀她,亲自持刀行凶,却误杀另一名丫环飞荷。第二次你买凶杀人,雇了凶徒夜闯民宅,要割雪柳的头颅。一个丫环罢了,怎会令你们如此大动干戈?”
  “信口雌黄!我何时雇凶杀人了?”
  “就知道你不肯承认。”云济说到这里,躬身对赵顼道,“官家,臣已经将婢女雪柳带了过来,可否传她觐见?”
  赵顼点头。
  群臣和班直潮水般让开一条通道,一男一女走近前来。男的大概四五十岁年纪,身着麻衣,跛着一条腿,正是军汉跛子杨。女的披一张白绒大氅,窈窕身段在大氅的衬托下,愈发单薄。
  她梳着如云发髻,额头垂下一张薄薄的黑纱,遮住半边脸庞,然而她的容貌丝毫没有因为黑纱遮掩而削减半分。看到这女子潋滟着波光的眸子,自天子到群臣,齐齐暗赞:“好个惹人怜惜的尤物。”
  “奴婢雪柳恭叩圣安!”雪柳恭恭敬敬一拜,柔弱中带着惶恐,却没有失了半点礼数。跛子杨在她身后行礼,但不论赵顼还是群臣,都没有注意到他。
  “平身。”赵顼一见这女子娇弱无力的模样,没来由生出几分同情,“你知道些什么,尽管说来!”
  “官家,奴本是胡员外卖给寿光侯的婢女。寿光侯见奴婢伶俐,就留奴婢在房里贴身伺候。去年四月的一天,高家来了几位身份尊贵的客人。寿光侯十分重视,将他们带到卧房密谈,还叮嘱丫环和小厮不要打扰。只是当时奴刚好不在,是以不知道主人的吩咐。奴回来时,大丫环飞荷指使奴给侯爷送些果子蜜饯过去。奴不知她是要害我,便收拾了点心吃食送去,谁知……”
  雪柳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一丝怯意,显是想到当时发生的事,至今心有余悸。
  高士毅脸上肥肉微颤,咬牙道:“雪柳!官家面前,可不能信口胡言!”
  “闭嘴!”赵顼双眸如冷箭一般瞪过来。高士毅心底寒气直冒,种种小心思顿时烟消云散。
  雪柳怯生生看了云济一眼,见他向自己连连点头,这才继续讲:“当时奴刚走进门,隔着屏风听到侯爷和两位客人正在谈论印制盐钞的事情。听他们话中的意思,竟是要用自造的盐钞去还贷!其中一位官人姓吴,称呼侯爷为‘姻伯’,他对盐钞印制甚是熟悉,说得头头是道,似是京师榷货务的大官。”
  雪柳口中的这位客人,显然是高士毅的姻侄,高家大衙内高公洁的舅兄。
  “姻伯?”赵顼一愣,这位堂舅家的姻亲他虽不知是谁,但京师榷货务历任主官他却是了然于胸的。若所料不错,雪柳提到的这位姓吴的官人,应该是上一任提举榷货务的吴成化。
  雪柳继续道:“奴吓得动也不敢动,不知道是上前递果子蜜饯,还是偷偷溜走。谁知一不小心,盘子里掉落一枚果子,贴地滚到屏风另一侧去了。侯爷大喝一声:‘谁!’奴被吓得浑身发颤,只好端着果饯进到内屋。
  “他们三人坐在围子榻上,围着一张矮几和一只火盆,矮几上放着一块铜板和几方形状古怪的印章。奴也不敢细看,就见侯爷抓起矮几上几样物事,丢进火盆里,两只眼睛也眯起来,就像两把刀子,要将奴千刀万剐一般。
  “他沉着嗓子问:‘你听见什么了?’奴心虚气短,自是摇头,说什么也没听到。当时奴吓得跪伏在地,侯爷一把揪住奴的衣领,喝问奴:‘老实说,你听见什么了?’奴又惊又怕,只哭着说:‘侯爷,奴刚刚过来,什么也没听见。’谁知……”
  她说到这里,白皙的半边面庞骤然一紧,声音竟也颤抖起来:“谁知侯爷根本不信,还痛骂奴不守规矩,偷听主人谈话。他把奴揪到榻前,劈头盖脸就是一通毒打,奴连连求饶,但侯爷哪里肯听?还变本加厉,扯下腰带痛打不休。过了许久,其中一位客人才出声劝止,说奴不像有意偷听,否则不会闹出这么多动静。另一位客人则一言不发,仿佛一座冰山也似。
  “侯爷许是打得累了,喘着粗气,用力一推,奴稳不住身子,就跌倒在榻上。脸……脸正好砸在火盆里,将火盆都打翻了。”
  众人纷纷向她脸上望去,一道道目光仿佛透过面纱,落在另一边的脸庞上。赵顼也暗自惋惜,转头看了高士毅一眼,不自觉多了一丝厌恶。
  “奴这半边脸……就是那次被毁的。侯爷送走了客人,收拾完床榻,再看奴的时候,满脸都是嫌弃。”世间女子,不论高贵贫贱,无不对自己的容貌视若珍宝。雪柳提起将近一年前的旧事,依旧忍不住哽咽。
  “剩下的我来说吧。”云济道,“雪柳姑娘容貌被毁,烫伤难愈。寿光侯态度大变,于是又寻到胡安国,把她退了回去,将当时买妾的钱讨了回来。”
  赵顼只觉匪夷所思:“还有这等事?”
  石得一上前一步,小声道:“官家,确有其事。寿光侯天性吝啬,去年皇城司曾听说过这桩趣闻,说寿光侯买了个侍妾,因醉酒将她推倒烫伤了脸,就将其退了回去。现在看来,那名被退回去的侍妾便是雪柳姑娘了。”
  赵顼听罢,目光中的同情浓厚了几分。群臣窃窃私语,无不在小声咒骂。文臣和外戚向来不对付,自命不凡的君子自是不齿高士毅的为人。
  高士毅跪倒在地,涕泪横流:“官家,云教授带这贱婢前来,在您面前扮出一副可怜相,分明是要陷害臣哪!您是不知这贱婢的脾性,她本是臣房里人,却背地里勾引犬子,被发现后还挑拨父子关系,以致臣父子失和。臣之所以将她退回原主,实是有不得已的委屈,却被以讹传讹,成了尽人皆知的笑柄。”
  他说到此处,肥肉横生的脸上堆满愤懑和憋屈,瞪着雪柳:“贱婢,当着官家和诸位官人的面,你且说来,你不久前所生的孽种,究竟是谁的?”
  雪柳一时无言以对。
  “官家,臣被逼至此,不得不豁出一张老脸,自爆家丑。这贱婢不仅勾引犬子私通,被臣的大儿媳撞破后,她还和犬子串通,反而诬陷臣的大儿媳,在臣家中挑拨是非,兴风作浪。贱婢,你敢不承认?”
  雪柳面色惨白:“奴……奴是被人逼迫,并非有意诬陷吴大娘子。”
  钟鼓楼下,众皆哗然。
  不仅赵顼面露犹疑,群臣望向雪柳的目光也纷纷变了味。雪柳如芒在背,慌张无助之下,扭头望向云济,眼眶已是通红。
  云济自是不能让雪柳承受这等指责,狄钟更是热血冲头,抢先挺身而出:“雪柳姑娘在高家种种遭遇,都是身不由己……”
  他话说一半,就被高士毅打断:“官家!这贱婢仗着有几分姿色,搅得高家鸡飞狗跳,臣这才烫伤了她的脸。她怀孕后悄悄生下孽种,妄图拿捏臣不成,居然撒这等弥天大谎,拿伪造盐钞来诬陷栽赃,恨不能致臣于死地!”
  看着高士毅“泣血申诉”,云济深吸一口冷气,暗暗自省,还是小看了这胖子。
  眼见局势不利,这厮立马自揭其短,故意出乖弄丑,把家丑外扬,生生将局势反转。刚才还人人怜惜的雪柳,转眼成了千夫所指。
  高士毅膝行匍匐,伸手扯住赵顼衮冕的裳角,拉开嗓子哭将起来:“官家明鉴!这贱婢和臣、和臣的儿媳吴氏均有大仇,难道一介低贱婢女的一面之词,就能给臣一个侯爵定罪吗?”
  赵顼面色难看,将裳角从他手中扯开,沉声道:“你且先起来。”
  高士毅哪里肯起,兀自掩面哭泣:“太后娘娘,罪臣被逼无奈,把这等丑事抖搂出来,给高家丢人了!不,不……臣把高家的脸都丢光了,臣是高家的罪人!”
  此言一出,浑然将他陈留高家丢的脸,变成了整个亳州高家丢的脸,又将高家丢的脸和高太后的脸面混为一谈。狄钟、鲁千手等人皆神色一变。
  “官家!”群臣中有一人越众而出,双膝跪地,将头上戴着的展脚幞头摘下,恭敬地放在地上,“臣吴成化深受圣恩,掌管京师榷货务已有三年,去年年初才改迁他任。这三年来夙兴夜寐,不敢有丝毫懈怠,对于云教授和雪柳的妄加指责,臣实不敢认。雪柳在寿光侯府兴风作浪,和舍妹结仇,故而迁怒于臣,诬臣以破家灭族的大罪。既然云教授风闻奏事,弹劾臣伙同粮商私造盐钞,还指使婢女出面作证。臣自请停职挂印,请御史台、大理寺严加排查,还臣清白!”
  吴成化这番话听起来充满了委屈,实则夹枪带棒,当面还击。云济本是在讲解案情,吴成化却说他是“风闻奏事”。而风闻奏事本是台鉴官的特权,其他人岂能捕风捉影,随意构陷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