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
作者:钓月迢迢      更新:2025-10-13 10:29      字数:3254
  ***
  玉流光闭着眼睛。
  他并未陷入睡眠,反而思绪过分清晰,只是无法睁眼。
  有温热的东西抵住他的唇。
  紧跟着,是带着药味和血腥味的液体,从他的唇中泊泊落入喉咙。
  这味道有些呛人,他蹙着眉偏头吐了些,猩红的液体顺着苍白下颌落到颈上,咳声可怜。
  “华霁大人……”
  太医为难地看向华霁。
  站在他眼前的,是奉灵国受人敬仰手段神秘的国师,华霁。
  先皇在世时华霁便是这幅模样了,如今几十年辗转,他容颜竟丝毫未变,更让人忌惮。
  在太医迟疑地注视下,华霁轻叹了口气,取过一旁的匕首。
  锋利的刀刃割开左腕皮肉,他连眼都未眨,垂着眸待血和汤药混为一体,他这才亲自端着碗到青年身边,扶着他喂下。
  这回喂得顺顺当当,华霁取过干净的手帕,轻轻擦过青年淡色的唇,眉眼不变,回头道:“他身子变冷了,再添些碳。”
  太医:“是。”
  华霁又道:“准备身干净衣裳来。”
  太医吩咐下去,宫人们便知道殿下这是转危为安了,纷纷松了口气,又忙了起来。
  中途,殿下的生母蕙后,和他的长兄玉岐筠皆收到消息赶来东宫,但因华霁说殿下要静养,所以几人一时都坐在偏殿等候,待殿下醒来再去探望。
  不知过了多久。
  外头的雪停了下来。
  玉流光这才感觉到身子温热了些。
  他动了动手,薄薄的眼皮微颤,紧接着,照入眼瞳的是模糊一片的金丝帐,再偏头看去,是白日里的光,照得眼睛微微刺疼,生涩地滚落了些生理性眼泪。
  这些眼泪没入发丝,眼前忽然暗了暗,华霁取过干净的手帕,给他擦擦脸。
  近距离下,玉流光能嗅到华霁手腕创口渗透的血腥味。
  虽还未重新接收剧情,但他已经回忆起大半的记忆,认出此人应是气运之子之一,奉灵国国师,华霁。
  华霁忽然顿了顿。
  他按着手帕,将青年莫名伸出的手按回被褥中,又为他紧了紧四角,生怕进风。
  “风寒,殿下。”
  华霁对他说:“要什么同臣说便是。”
  “我不要什么。”玉流光微微偏着头,闭着眼,眼皮很薄,能看得出羸弱的血丝。
  他的声音弱而哑,仿佛说出这几个字都用尽了全力,“……华霁,我是不是要死了?”
  “殿下。”华霁眉头青筋微跳,看着他苍白的脸,加重语气,“金口玉言,谨言慎行。”
  玉流光便不说话了。
  华霁当他没了力气,大病得以转圜,最好静养为上。
  这里还得有人照看着,他人他不放心,华霁为他重掖了被角,随后闭上眼,要等他第二次醒来。
  华霁突然睁开眼。
  他看着青年执意伸出被褥的手,这只手修长,雪白,甚至是苍白,带着点微薄的温度,拉在华霁手腕上。
  华霁听见他问:“疼吗?”
  “……”华霁心中微惑,“不疼。”
  “真的吗?”
  华霁眼一动。
  他看着青年偏头,将淡色的唇印在自己手腕处放血的位置,他的唇很软,呼吸微弱,落在皮肤上几不可察。
  那双狐狸眼垂着,似是歉疚又似有些别的怜悯意味,慢慢地,将昳丽却过分苍白的脸靠在他指上。
  “我疼。”
  玉流光说。
  刹那间光华流转,雪声大作。
  华霁心颤。
  ***
  蕙后是当今陛下第二任皇后。
  先皇后生出大皇子玉岐筠后七年,因病亡故,而后又两年,陛下下南微服私访,相传他便是在那时对蕙后一见钟情的。
  没多久陛下便将蕙后带回了宫中,排众难将其立为了后,再之后,蕙后生出如今的九皇子玉流光,陛下对其大为疼爱,尚不足月便将他立为储君,外头都说要不是储君本身立得住,怕是要被宠成纨绔了。
  不过尽管如此,皇帝还是没能顾全到后宫斗争。
  以至蕙后孕期被下药,腹中胎儿出生便是体弱。
  这弱症难以根治,只能药物抑制,所以这么多年来,玉流光身子越来越差,从最初只消药物就可压制,到后来需要华霁身上的血。
  太医研究过华霁的血,却什么有用的都没能研究出来,没有草药有类似功效。
  幸而华霁同殿下关系好,甘愿付出些血肉,供他使用。
  这一遭好歹是缓过来了。
  玉流光松开华霁的手,便娴熟地开始等愤怒值往下掉的声音。
  然而半刻过去,华霁已然拉下金丝帐,坐在他身侧陪伴。
  后台哪有什么提示音。
  玉流光:“……”
  ?
  玉流光皱着眉,一下就推开华霁的手。
  华霁垂头看他,自然不知殿下为何忽然换了副态度。
  不过为君者,叫他人分辨不出喜怒,是好事。
  华霁看着他苍白的冷脸,将他手放入被褥,起身道:“臣便在帐外候着。”
  “……”
  礼正殿,玉岐筠同蕙后是同时来的,两人共处一室,除最初客气地称了两声“母后”“岐筠”外,便再无其他言语。
  他们实在不相熟,准确说,蕙后同后宫大多数人都不熟。
  后宫那些女子,除了死在斗争中的,剩下的都不爱走动,蕙后眼中又只有自己的孩子,大多时候连后宫辰时请安都省了。
  蕙后眼中无聚焦,只频繁地喝着茶水。
  外头不知何时又落起大雪。
  有太监端着盛满血水的盥盆来来去去,行迹匆忙,空气中隐隐散发的血腥气叫人神经不由自主紧绷。
  玉岐筠手边的茶冷了半晌,突然出声:“这血皆是九弟的?”
  太监脚步匆忙停住,“回王爷的话,殿下并未吐太多的血,这些大多是国师大人的,因调制汤药需控制火候,坏了几次,加之殿下咽不下又吐了些,所以这里面大多是水。”
  他身子弯得更低了,恭恭敬敬道:“王爷,娘娘,殿下如今身子平稳下来了,想必过不了多久就能好。”
  蕙后爱听这话。
  她终于放下茶水,对自己的大宫女使了个眼色,大宫女便拿着金叶子行至太监跟前,“这是娘娘赏你的。”
  太监诚惶诚恐道谢,虽说这话他是真心的,绝不为主子的赏赐,可娘娘既赏赐,他要拒绝,倒显得这话不真诚。
  是以太监收了,又连连道谢方才退下。
  天快暗了下去,玉岐筠在此也等候了半日,他回头扫一眼闭着眼假寐的蕙后,起身朝内殿走去。
  不想九弟正好在睡,玉岐筠只好停住脚步,站在他帐便神情不明地盯了会儿,不知是何时离去的。
  翌日。
  玉流光好了一些,脑袋有些迟钝,他饮了小半碗汤药后,忽然想起什么,顿了顿,蹙眉问太监:“夏侯嵘呢?”
  太监摇头,“奴去找找。”
  片刻后,一身着黑衣的暗卫来到殿中,朝青年附耳,说着什么。
  华霁进来时,青年苍白的脸明显透着冷意。
  淡色唇覆着湿冷的汤药,连带着身上的薄衫,都好似透着清苦的药香。
  华霁将第二碗药放下。
  玉流光吩咐暗卫,“叫夏侯嵘过来,尽快。”
  暗卫:“是!”
  待人离去,华霁才走到他面前,道:“殿下身子刚好一些,莫要操心这些事。”
  玉流光看了眼这第二碗药,还烫着,飘着热气。
  他别开眼,也有些热,脑袋和手,口腔和喉咙。
  听到华霁这句话,他指尖将碗一点,眉眼病恹恹:“那你来喂我,可好?”
  华霁没说什么,端起他未喝完的那半碗汤药,坐在他身侧。
  好似是故意来作他难似的,这汤药青年张嘴喝了半勺,便用舌尖推着勺子往外推,招惹得华霁本就伤痕累累的手腕不稳,将这半勺汤药撒了一身。
  他有洁癖。
  这汤药很快会渗透外衣,沾上里衣,黏在腹部。
  黏腻之感叫人难以平静。
  华霁却只停了几秒,便接着去舀第二勺,贴在青年淡色的唇上。
  这回是故技重施,又惹得他弄脏了外衣。
  *
  华霁犹记得,太子刚出生那日,空中多出一颗星辰。
  此星名为紫薇,有帝王、社稷之象。
  而他亦会折在这颗紫微星下。
  那时华霁只当是诸如生死之类的劫难,却不想是如今这幅……却也差不多了。
  **
  储君手中握有一支精英暗卫营。
  暗卫营的暗卫,皆是他亲自所挑选,各个忠诚于他,而夏侯嵘特殊些,是后来才被殿下带去暗卫营的。
  听闻,夏侯嵘似是——天阉。
  当年被带去内务府,甚至连净身都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