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陷入其中，而不自知，我们的种族，看似有操控敌意的力量，实际上也被这张巨大的网困于其中，斗争、杀戮……这种力量正在蚕食我们的灵魂，让我们更加暴躁易怒。”
  它看向莫灵，非常严肃地问道：
  “你有没有想过，我们的思想，其实早就被这种力量侵蚀了呢？因为我们能感觉到敌意，所以我们会崇拜斗争，崇拜力量，甚至会认为死亡是一件荣耀的事情。”
  “我了解过其他种族，它们对于死亡的看法与我们差别很大，它们认为死亡是生命的结束，是应该畏惧的事情，所以它们会避免争斗，减少杀戮。”
  “而我们感受着这无所不在的敌意，只能被逼着去面对残酷的世界。”
  “外界的一切都是丑恶的，都是带有敌意的，所以必须防备起来，残忍起来，以绝对的力量压制一切，才能让内心完全平静。”
  “这，应该是对的吗？”
  气球看着莫灵，认真地发问道。
  莫灵愣了，它从未想过，居然会有海绵生物，开始思考起种族的本质，开始探讨力量对于生物思想的影响。
  不过，这样的问题，莫灵早就有了答案。
  他初中的时候就学过。
  “世界观决定方法论。”
  莫灵直接将自己学到过的知识背了出来。
  “而世界观，从来就没有什么对错。”
  “世界观？方法论？”气球显然无法理解莫灵的意思，这人类世界的概念给了它巨大的冲击。
  “就是你对于这个世界的看法，以及实际的做法。”莫灵简单地解释了一下。
  “你觉得这个世界充满敌意，你就会选择对抗敌意，你觉得这个世界充满善意，你就会去报答善意，这是由你看待这个世界的眼光所决定的。”
  “我们既然能看到那铺天盖地的敌意，自然也会陷入无尽的斗争之中，这是必然，没有什么对错。”
  “原来是这样的吗？”听着莫灵的话，气球若有所思。
  莫灵也知道，气球其实早就明白了这个道理，只是差了临门一脚，总在纠结对与错。
  看来，之前毁灭火山平原的经历对它影响很大，要不然也不会陷入这样的纠结。
  “你的迷茫，追根究底还是因为对于世界的理解出现了偏差，其他生物的世界观正在冲击你固有的观念，慢慢适应就好了。”莫灵安慰道。
  他一开始也无法理解海绵生物的观念，但在亲眼看到那些敌意之后，也逐渐明白了这些观念的来源。
  然而，气球却否定了莫灵的说法。
  “我没有在迷茫，我也可以理解其他生物的世界观，我困惑的是另外的事情。”
  “什么事情？”莫灵好奇地问道。
  “你和我来。”气球晃了晃，示意莫灵跟上。
  “你把岩浆的敌意线扯开，它们就伤害不到你。”气球一边说着，一边沉入了岩浆湖。
  莫灵连忙按照它的教导，将缠绕在身上的丝线扯开，尝试着将身体放入了岩浆。
  果然，岩浆没有伤害到它，反而绕开了他的身躯。
  “还能这样用？”莫灵有些惊讶。
  确认岩浆无法伤害自己后，他便跟着气球沉入了岩浆湖。
  “你看到那些线了吗？缠绕在岩浆身上的线。”气球漂浮着，对莫灵问道。
  “哪里？”
  “无处不在，仔细看，不是它们发出来的，而是其他东西缠绕到它们身上的。”
  听着气球的话，莫灵愈加认真查看，终于，它发现了一些微不可见的细线，像是淡淡的毛发一般，基本上完全透明，隐藏在高热的岩浆之中，很难被发现。
  在反复确认之后，莫灵才肯定那就是气球所说的线。
  这些线有些杂乱，隐藏在岩浆的红光之中，偶尔还会缠绕成一团，非常隐蔽。
  “我看到了，很细，很难察觉。”
  “没错，就是那些。”气球欣慰地说道：“你的感知很敏锐。”
  “那是什么东西？”莫灵看着那细线，好奇地问道。
  气球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询问起莫灵对于敌意的感知：
  “你诞生之初，感受到的敌意是怎样的？”
  “就感觉到有东西要伤害我……”莫灵回忆着，答道。
  “有具体的时间、敌意的大小，或者其他的信息吗？”
  “当然有。”
  “那就对了。”气球解释道：“这些具体的信息，都体现在丝线上。”
  “丝线的方向，就是敌意的来源方向，丝线的缠绕力度，就是敌意的大小，而丝线的粗细程度，就是敌意具体降临的时间……这些都能在丝线上体现出来。”
  “我们一开始看不到敌意线，当然也无法量化这其中的关联，但实际上，我们所感受到的那些具体信息，都与丝线的形状、粗细、长度等有关。”
  气球对莫灵解释道，在它看到丝线之后，就一直在研究丝线的各个维度代表的意思，将它们与具体的信息关联在了一起。
  它看着那些岩浆当中的细线，说道：“顺着这些线，我们就能找到敌意的源头。”
  “和我来吧。”气球飘出了火山湖，向着上方飞去。
  莫灵也连忙好奇地跟上。
  气球继续往上，飘出了火山口，沿着那根细线，越飘越远，最后来到了平原边缘的一条海岸线上。
  那根细线就这样径直地扎入了大海。
  “敌意，来自大海？”莫灵惊讶地问道。
  “是的，准确地说，来自于大海深处。”气球望着大海，平静地说道。
  “那根线的意思，很简单……”
  “在三千年以后，会有一次喷发，刚刚的岩浆会顺着火山，流入平原，最后进入大海，而大海会将它完全冷却，但这样也无法将它毁灭。”
  “又过了五百年之后，海浪会将那块已经冷却的岩浆拍碎，完全化作粉末，然后将它撒向无垠的大海，给它带来彻底的死亡。”
  “这就是这根细线的具体意义——来自三千五百年之后的敌意……”
  第412章 线的另一端
  莫灵沉浸在气球的话语之中，久久不能平静。
  “来自三千五百年之后的敌意……怪不得这么细，也这么难以察觉。”
  “很惊讶吧，这么遥远的事情，其实早就决定了，海中的一股水流，对火山之中的一团岩浆产生了敌意，它们会在三千五百年之后命中注定地相遇。”
  “这根线也会越来越粗，越来越接近，最后随着某一方的消失而断裂。”
  莫灵愣住了，他怎么都没想到，敌意居然能做到这种程度。
  而现在，他就能轻而易举地改变这三千五百年之后发生的事情，只需要将这脆弱的丝线扯断。
  莫灵怔怔地伸出了手，又放了下来。
  它不敢去拨动这命运的琴弦，尽管这一切可能只是在创神之海的模拟之中。
  徐徐的海风吹来，岸边平静无比，空中无数的细线连通，一动不动。
  它们从未知的一端连向未知的另一端，组成这笼罩一切的大网。
  莫灵站在这敌意之网下，只觉得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还好吧？”气球关心地问道。
  “还好。”莫灵的身体有些僵硬，他担心自己的一个小动作，就会碰乱周围的丝线，以至于影响到几百年甚至几千年之后的事件。
  “放轻松点，只要不去刻意扰动，都不会影响这些线，它们很坚固。”
  气球静静地飘在一旁，等待着莫灵。
  海风轻轻地吹拂着莫灵的海绵身躯，那四处蔓延的丝线依旧一动不动。
  许久，莫灵才完全放松。
  “不好意思，刚刚太过紧张了。”
  “没关系，我第一次完全理解这些丝线的时候，也和你一样紧张，而且我还没有你适应得快，我好几个月没有移动，害怕干扰到身边的丝线。”气球有些自嘲地说道。
  “这就是你所困惑的事情吗？”
  “不是，这并不值得我困惑，到目前为止，我都还可以理解。”
  气球望向莫灵：“你怎么样了，还可以继续走吗？”
  “当然。”
  “那继续跟上吧。”气球用海绵线摆弄一下那根微不可见的细线，向着海中飘去：“我们去海里面看看。”
  就这样，莫灵又跟着气球潜入了深海。
  细线一直向前延伸，在有些发黑的深蓝海水中，连向未知的远方。
  海水之中的敌意网更加杂乱，那些不知源头的细线四处蔓延，有的延伸到海面上，有的扎入深海中，还有一些细线正在不断移动。
  “那些来自海洋生物。”气球解释道。
  “生命是特别的，它们可以自由控制敌意的产生，给这张已经完全凝固的网带来生机。”
  气球一边说着，那移动的细线突然消失不见。
  “看来它出了意外……”
  有线消失，也有新的线出现。
  宁静的深海中，竟然因为那些乱动的细线，变得生机勃勃起来。
  “在完全了解这些细线之后，我很绝望，我感觉一切都已命中注定，只有我能改变那些细线的去向，无形的压力不知不觉中来到了我的身上。”
  “但后来我发现，任何生物都有改变细线的能力，只是它们不知道而已，这个世界是运动的，是多变的，所有生物都能给这个世界带来活力。”
  “我们只是稍微特别一点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