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始终认为自己不是影子……它的思绪看起来也非常混乱。”
  可是，目前莫灵能相信的，只有它。
  在这个孤独的知识世界里，似乎只有这黑影来自人类社会。
  就像黑影只能依靠莫灵一样，莫灵也只能相信它。
  “你有办法去到其他世界吗？我想看看那根藤蔓。”莫灵在电子屏上写道，他还是打算先证实一下黑影所说的话。
  “当然，我带你去。”
  黑影倒是没有犹豫，又化作一团黑烟，朝着方块包裹了过来。
  天空中的气泡眼球一直在盯着黑影与莫灵的交流，见他们要走了，又开始对莫灵说起奇怪的谜语来：
  “影与人的差别，不过是观测的角度不同导致的。”
  “光照在人的身上，将影子投射到地面……在光的角度看，永远看不到影子，只能看到人，而在地面的角度看，人挡住了光，一片漆黑，人便成了影。”
  “光与地面，没有对错，也没有好坏，它们只是用局限的角度去感受它们视角中的世界。”
  “而你我，与它们并无区别，看到的只是世界展现给我们的那一面。”
  “影子只是在模仿人类，哪来的好坏呢？人类是好还是坏？”
  “藤蔓只是在沿着大树攀爬，哪来的好坏呢？大树是好还是坏？”
  “看吧，看吧……如果只是看，就只能看到站在那的人，或是那落在地的影。”
  “非黑……即白……”
  那气泡眼球还在念叨着，黑烟已经将方块包裹住了，莫灵也再也听不清楚眼球的那些谜语。
  就在这时，黑烟中传来了无奈的声音：“我每次来这里，它们也都会和我说差不多的话……”
  “我问它们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它们也不告诉我，只是一直重复着这些谜语和隐喻，完全没有什么逻辑。”
  “没办法，它们种族就是这样的，图书馆里也有记载，它们的灭绝也和这有很大原因……”
  黑烟一边裹挟着方块向着未知的地方飞去，一边和他说起了气泡眼球种族的事情。
  “图书馆里有几本专门介绍它们的书，《目光到达不了的地方》，这本是介绍它们习性的书，还有一本，对它们的探究更加仔细，是专门研究它们这种奇怪的谜语交流方式的……”
  “那本书叫做——《谜视》。”
  ……
  虽然永渴者对气泡眼球种族的评价是“不值一提”，但它们不会放过任何可以探究的知识，包括气泡眼球种族的历史、进化路线、文明形态……
  《谜视》这本书里记载的东西，明显要更加深入。
  气泡眼球种族，其实有名字，它们把自己称为“井底人”。
  强大的视觉感官没有给它们带来自信，反而给它们带来了对世界的怀疑。
  如果是正常的生物，看到一个苹果，只会想到那是一个苹果。
  但是井底人不一样，它们看到的苹果，除了淡红色的外皮之外，还有很多东西……
  它们，能看到组成苹果的分子，透过分子间的间隙，看到苹果内部夹杂的各种元素物质，看到苹果表面逸散的气味分子，看到苹果上蠕动的微生物……
  不仅仅是这样，顺着苹果上的光，它们甚至能看到这苹果是怎么长成的。
  淡红色的苹果褪去红斑，渐渐变绿，缩小，萎缩进入花朵，绽放的花朵慢慢变成花苞，缩到树枝间……
  那树枝又退回枝干，高高的果树转眼间就剩下矮矮的一截，棕色的树干变成嫩绿的芽苗，钻回泥土。
  种子周边长出厚实的果肉，那重新完整的苹果又飞回枝干，重复曾经经历过的过程。
  光依旧照耀，轮回也在继续。
  世间的物质分分合合，到头来也不再是曾经的那一团。
  果树的细胞传承一代又一代，那遗传物质也在转换演变。
  苹果依旧是苹果，但却不是曾经的苹果了。
  这个时候，你再问那些看到了这一切的井底人：
  “你看到了什么？”
  它们只能陷入沉默，无话可说……
  答案应该是什么呢？是苹果？还是苹果树？还是不断迭代的遗传物质？还是一团糅合的蛋白质表达？是细胞？还是分子？还是那些分子间的元素？
  看到了太多，反而变得犹豫起来。
  宏观的世界、微观的世界，现在与过去，在视线中重合在了一起，这是已经看到的，那又怎么确定那些无法看到的呢？
  在视线看不到的地方，是不是还有别的东西？世界是不是就像看到的这么简单？这些问题井底人自己也答不上来，它们只能这么默默地看着，面对那关于事物本质的问题，也只能给出模模糊糊的回答。
  久而久之，它们之间的交流就充满了谜语。
  井底人文明的语言体系里充满了不确定性，它们对世界保持着怀疑，当然也对自己的判断充满着怀疑。
  它们不会给出任何确定的答案，就算给出了，也会指出这是片面的，只在某种体系内生效。
  井底人的文明也陷入了停滞，它们明明能够看到一切，却不去借此发展科技，因为它们不确定发展出来的“科技”是否是“确定”的。
  科技的发展基于对世界的认知，可它们对于世界的认知就是“不确定”。
  这个世界，对于井底人来说，太过复杂了。
  复杂到……让它们心中升起了一团巨大的恐惧，笼罩在整个种族之上，再也动弹不得。
  第649章 井底之眼
  “生灵看到天雷击中树梢，燃烧的树枝掉到地上，想到的是如何利用火焰，盗取大自然的灼热……”
  “而井底人看到的，却是无数的电子涌入死亡的木质细胞，剧烈的分子振动引起火焰，恐怖的振动在顺着大树攀爬到远方。”
  “雷电的光子划过眼球，它们看到了大气中酝酿的强大电流，看到了云层的涌动，看到了云雾聚集前的宁静，看到了蒸腾的水汽……”
  “大自然的裁决被视线剖析得清清楚楚，它们看到得太多，便不再去在意那掉在地上的树枝。”
  可这树枝，才是真正的火种。
  其他生灵的盗火者捡起树枝，升起了文明的第一把火。
  而井底人，还在盯着那闪过的雷霆，思考着事物的本质。
  这样的文明，当然无法活得长久。
  缺乏自保能力的井底人，很快就在深渊中绝迹了，只能在书中看到它们。
  谜视谜视，越视越谜，越谜越视。
  它们用视线感知世界，也在视线中迷失。
  “我曾经问过它们，那根藤蔓的目的是什么？我该怎么离开这里？它们给出的都是不确定的答案，我也不知道它们到底看清楚没有，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黑影一边说着，话语中也充满了无奈，看来它也被那些井底人的谜语折磨得不轻……
  说着说着，已经快要到目的地了，缠绕着方块的黑烟也在慢慢变淡。
  “到了，这里是另外一个世界，藤蔓已经把这里完全毁掉了，剩下的生物都被它带到了别的世界。”
  随着黑烟慢慢散去，莫灵的视线也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依旧是翻涌的云雾，只不过这里的云雾更加浑浊不清，比起“云雾”，“硝烟”更能描述这里的空气状况。
  到处都笼罩着呛鼻的烟尘，仅仅传送了一点进入方块，莫灵就闻到了浓浓的“汽油味”，似乎这些硝烟都是汽油燃烧造成的。
  就连阳光也无法穿透这厚厚的硝烟层，到处都昏暗无光，那大地之上也满是焦黑，就像是经历过一场灭世的大火。
  而那焦黑之下，似乎燃烧还在持续，硝烟从大地的缝隙中冒出，如同长蛇般缓缓地飘上高空。
  “那根藤蔓还在这里。”
  黑影恢复人形，指着那弥漫的硝烟深处，说道。
  莫灵顺着那方向看去，果然看到那蠕动的巨大身躯，和在天尽山一样，那藤蔓躲在硝烟中，不知在做些什么。
  只是，那蠕动的藤蔓好像时不时地丢下一些发光的物体。
  那些发光的物体如同火星一般，砸在焦黑的大地上，又渐渐黯淡熄灭。
  “它在干什么？”莫灵更加不解了。
  黑影默默地看着，过了一会儿之后，就引着莫灵朝着那藤蔓的方向靠近。
  就当穿过了层层硝烟，莫灵以为能看到那藤蔓本体之时，那蠕动的藤蔓好像发现了有人接近，立刻以极快的速度向远处卷缩而去，又躲到了另一团硝烟之中。
  “果然还是接近不了它，跑得太快了，一靠近就会躲到其他地方，把它包围了它就直接穿过通道跑到其他世界……”黑影看着那硝烟中的轮廓，无奈地说道。
  好在，那大地上的火星还未完全熄灭，黑影带着莫灵慢慢降落，来到了那焦黑的大地之上。
  靠近之后，莫灵才注意到，那些发光的物体并不是什么火星，而是一种全身燃烧着的飞蛾。
  似乎是那飞蛾翅膀上的鳞粉，接触到空气后，便自行开始了燃烧。
  然而，明明那火焰来自于飞蛾身上，但居然也在灼烧着它们自己的身体，很快就把那脆弱的身躯烧成了黑色的粉末，没过多久，那火焰也渐渐熄灭。
  “自身产生的火焰，能把自己烧死？”莫灵看着那彻底熄灭的火星，有些惊讶。
  而黑影则顺着那焦黑的大地，越看越远，又抬头望了望硝烟云层中翻滚的藤蔓，开始缓缓地述说了起来……
  “这里，原本并不是这样的，那时候的这里，还算生机勃勃吧。”
  只不过，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生机勃勃”。
  黑影第一次来到这里，是通过一本叫做《气态地带》的书籍。
  那是一本介绍特殊环境的书籍。
  就像宇宙里的气态行星一样，深渊里也有某些“气态”的地带，它们可能由任何气体组成，这些气体在某种特定的温度下呈现出气液共存的状态，而这些气态环境在长时间的演化下，也产生了一些简单的生物。
  现在这个世界，曾经就是一个气态地带。
  表层是厚厚的气体，越往下密度越大，温度越低，气体也慢慢转化为气液共存的状态，更往下的地方，则是被压缩的液体，一般都处于非常稳定的状态。
  那些简单的生物就沉浮于这气态海洋中，通过一些基础的物质交换来维持生命。
  但有一天，飘荡的气体云雾中出现了一些果冻一样的物质，藤蔓也顺着这些果冻来到了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