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仔细地听了一会儿，那似乎是某种——求救的信号。
  “放我出去……”
  “好重。”
  重？什么东西重？是压在这些气泡上的淤泥吗？
  黎洛的意识继续下沉，穿过那些已经完全被分解成无意义音节的声音碎片，终于看到了那水流的全貌。
  那原来，不是什么水流。
  而是一个正在激荡的培养皿。
  培养皿中，有几根菌丝在慢慢地蔓延……
  这是来自真菌网络的最底层的记忆，也是这些真菌诞生时的记忆。
  “它们，是被培养出来的？”
  “是谁培养的它们？”
  这也是这些真菌一直在思考的问题。
  它们，似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培养出来的，只记得从一个培养皿中爬了出来，掉到了地上，然后顺着大地爬到了远处，接触到了第一个生物，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逐渐将接触到生物全都链接在一起。
  无数的念头压在它们原本的记忆上，来自自然界万物的冲击让它们的意识成为了淤泥之下的水流，只能模仿着最初诞生的培养皿中的声音，不断地求救，但它们的声音却无人在意，被所有的生物当作无意义的杂音。
  就像是使用对讲机的时候，没有人会去在意那些电流声一样，它们作为真菌网络的底层，能被所有用户听到，却只会被忽视，成为背景。
  它们想要爬出淤泥，爬到那些念头上面，可它们的记忆被时间牢牢地固定在了最底层，它们甚至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只知道被创造了出来、链接了万物，然后被埋在了无尽的讯息之下，动弹不得……
  第1028章 孤独的链接者
  “你是来救我的吗？”
  那培养皿中的真菌意识，向来到这儿的黎洛询问道。
  它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声音中充满了希冀。
  “我是来寻找离开这儿的办法的。”
  “离开？离开哪里？”
  “离开这个网络，我要回到我自己的身体里。”
  “为什么要离开？我做得不够好吗？”那真菌的意识难过地说道，似乎它还在在意着自己的使命。
  不知为何，黎洛并不想隐瞒它，也许是感到了这淤泥底下的孤独，黎洛对这真菌网络的底层意识产生了些许同情。
  “适应网络的时间太久了，我还有别的事情，得赶紧回到我自己的身体里。”
  “原来是这样……对不起，是我的错，我可以帮你。”真菌意识对黎洛诚恳地道了个歉，把过错全都归咎在了自己身上。
  “我会让菌丝离开你的身体，这样你就可以脱离这里了，很抱歉，我以为大家都想链接在一起的。”
  “为什么你会这么认为？”黎洛反问道。
  “因为大家都是孤独的啊。”真菌平静地解释道：“就连个体之间都难以相互理解，更不用说物种之间了，大家都生存在一个孤独的世界里，只有自己能够听到自己的声音，如果都链接在一起，就能让其他孤独的个体也听到了，大家一起去完成一些事情，就不会再孤独了……”
  听到这样的解释，黎洛沉默了一会儿，才继续问道：“这是你的创造者告诉你的吗？”
  “创造者？”真菌意识似乎不知道黎洛在说什么。
  “嗯，你不是从一个培养皿中诞生的吗？”
  “那东西叫培养皿吗？”真菌反问道。
  “是的，你是被培养出来，为了达成某种使命，这不就是你一直在做的事情吗？”
  黎洛询问着，那淤泥底下的水流突然激荡了片刻。
  “你的意思是，我在做的这一切，都是被安排好的？”
  “嗯，所以我才问你的创造者是谁？他想要达成什么目的？”
  “创造者……创造者……”
  听到黎洛的问题后，真菌意识不断默念着这个词汇，它似乎在努力地回想着，那培养皿中的水流也再次激荡了起来。
  “我记得不太清楚了……他好像是白色的，长得像是一只蜘蛛，有五条腿，五条腿有长有短，最边上的那根是最短的，中间的那根是最长的，时而翻到正面，时而翻到背面，正面有很多长长的纹路，有些像是漩涡，有些像是树根，背面有很多凸起的骨节，还有一些稀疏的毛发，腿的末端有坚硬的指甲，敲在培养皿上会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的身体，我看不清，似乎一直延伸到很高很高的地方，当时我还太弱小，看不到这么远的地方，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到不同的颜色，大多数的时候是白色的，有时候又会变成黑色、红色，或者其他的颜色，他的声音无比洪亮，但那时的我根本听不懂，只能感觉到他说话的时候，培养皿在震颤，水流荡漾起波纹，连同我的身体也在晃动。”
  “他……他……”
  真菌意识还在回想着，黎洛突然打断了它的述说。
  “你认识人类吗？”
  “人类？那是什么？一种生物吗？”
  “嗯，你描述的那位创造者，是人类身体的一部分，叫作——手。”
  “手？我知道手，那是人类的手吗？那时的我太小了，看不清楚，只能看到一部分……”
  真菌意识弱弱地回答着，而黎洛的心中已经泛起了波澜。
  创造这些真菌的作者，居然是人类？
  但为什么，真菌在扩散之后，没有遇到过人类呢？
  人类又去了哪里？
  难道，人类全都消失了吗？是被深渊吞噬了？还是死在了那次大洪水里？
  “你后来，就没有见过那位创造者了吗？”黎洛向真菌询问道。
  “嗯，我链接了这么多生物，从来没有链接过你所说的‘人类’。”
  “你链接了多少生物？”
  “很多，地球上的、大坑里的，能链接上的都链接上了。”
  “大坑？里面的生物你链接了多少？”听到真菌谈到了那疑似是“深渊”的大坑，黎洛连忙接着问了下去。
  “不多，里面的生物与外界的生物生理结构不一样，很多都链接不上，我只能放弃，还有一些强大的生物不让我链接，它们让我离开，甚至有些对我发动了攻击，后来我觉得那个大坑太危险，就没再进去了……”
  “是你让那些生物制造方舟，躲避大洪水的？”
  这是黎洛很想知道的问题，她很好奇，这个世界的地球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是我，是它们自发的，当万物相互链接时，思想碰撞，就会产生奇妙的反应，那些生物发现了地球磁场的变化，察觉到了灾难的前兆，便汇聚在一起，建造起了方舟，我并没有引导它们，更何况，它们也听不到我的声音。”
  “大洪水是怎么来的？你知道吗？”黎洛接着问了下去。
  “是磁场变化，地球的自转出现了问题。”
  “磁场为什么会变化？”
  “不知道，突然就变了，很多生物都察觉到了。”
  一边与真菌意识交谈着，黎洛的思绪也飞快地运转了起来。
  “在大洪水的时候，甚至磁场变化之前，人类就不存在了吗？这是一个没有人类的世界？”
  可是，“酒店”又是哪来的呢？为什么那些侍者都是人类的样貌，说着人类的语言呢？
  难道，酒店是在人类消失之前建造的？
  “人类在消失之前，建造了酒店，研究了真菌网络……消失之后，才出现了磁场变化和大洪水，动物方舟又阴差阳错地与酒店碰在了一起……”
  黎洛大致地梳理了一下，应该是这样的时间顺序。
  但方舟与酒店，又是怎么扯上关系的呢？
  为什么酒店的这一层，会是方舟的船舱呢？
  这当中还有许多疑点，她的猜测也有很多地方站不住脚，黎洛只是稍微地捋了捋，并没有妄下结论。
  “你想要我怎么救你？”她向真菌意识问道。
  听到黎洛的询问，真菌意识有些意外：“你愿意救我？”
  “当然，你不也愿意帮我吗？礼尚往来，谁也不欠谁……”
  第1029章 暴动
  就在黎洛沉浸在那真菌网络之时，外面的世界也发生了变动。
  莫灵正守着黎洛一动不动的身体，正想着怎么让黎洛苏醒过来，突然发现那些生物又开始频繁地出现，在青苔上跑动了起来，只不过它们的目标似乎不是黎洛，而是另外的一个方向……
  “又出了什么事情吗？”
  也许这正是解救黎洛的契机，莫灵毫不犹豫地就将视野探出，朝着那些生物移动的方向靠了过去。
  棕熊、野猪、水牛、松鼠、渡鸦……
  这些刚刚出现在黎洛身边的生物都焦急地在青苔上奔袭着，一些小动物甚至直接跳到了大型生物身上，协助着往那个方向靠近。
  一些本来是天敌的动物也开始携手共进，莫灵甚至看到一只犰狳身上爬满了蚂蚁，还有一只猎鹰混在了雀群中，它们像是完全不在意周围的生物，只把它们当成了自己的“同伴”。
  “它们到底想要干什么？”
  莫灵的视野越过了这些动物，向着远处探去。
  好在他现在的视野足够，在越过几波动物之后，他就看到了这些动物的大部队。
  大部队已经停了下来，密密麻麻地形成了一个包围圈，天上的昆虫和鸟儿也在盘旋着，黑压压地聚成了一片。
  这和之前它们来观察黎洛的时候很像，但包围却更密了，而且这些动物似乎都没有离开的意思，像是要一直包围下去。
  “是在包围什么东西？”
  莫灵好奇地穿过包围圈，朝着中心看去。
  只是第一眼，他就愣住了。
  “侍者？”
  那包围圈的中心，居然是一位酒店的侍者。
  穿着得体的侍者服，身材笔挺，面色平静，头发被整整齐齐地梳向后方，露出了额头，额头上是和之前看到的两位侍者完全不同的图案——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