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个问题，莫灵愣了愣，居然真的认真考虑了起来。
  不做人了？
  成为更高级的生物？
  莫灵心中倒是没有什么身为人类的自傲，自从进入深渊之后，他就已经见识到了人类的弱小了。
  “人的能力是有极限的……”
  就在莫灵纠结之时，路由其一巴掌拍在他的肩膀上，打断了他。
  “莫灵！想什么呢？”
  “成为更高级的生物啊。”莫灵呆呆地回答道。
  “我们来这不是来进化的，是来寻找答案的。”路由其连忙提醒莫灵，让他把心思给收回来。
  “好吧……”
  莫灵双手合十，对眼球做了个道歉的动作。
  “对不起，眼球先生，我现在暂时没有成为更高级生物的意向，谢谢你的指点。”
  虽然不知道这眼球到底是什么东西，但那隐匿的意志实在让莫灵压力有点大，他只能先礼貌地拒绝，还给对方道了个歉。
  “没关系，知识的获取是不分早晚的，如果你什么时候想成为更高级的生物，再来找我吧……”
  这眼球也并不像看上去这么可怕，说起话来很客气。
  “我想向你问些问题。”那眼球突然说道。
  “什么问题？”
  “一些关于你的问题，我实在是想要知道。”
  “那……问吧。”
  莫灵犹豫着答应了下来，他也不知道，关于他，有什么好问的。
  “我看不穿你，你的身上具有某种唯一性，请问你是如何获得的？我从未在人类身上见到这样的属性。”
  唯一性？莫灵瞬间就想起了之前那玻璃大树所说的话。
  大树说，他的唯一性是用愚蠢换来的……
  莫灵有点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好像是在承认自己愚蠢一样。
  但既然对方都问了，他也不好意思不回答。
  “之前在深渊三层，我遇到了一棵玻璃大树，他说我的唯一性是用愚蠢换来的。”
  “哦？这倒有可能，毕竟代价总是意想不到……”
  “这唯一性，有什么问题吗？”莫灵好奇地问道。
  “没有，只是让你稍微特别些罢了，深渊是个巨大的熔炉，内部有很多重复的事物，‘唯一’能让你不被混乱干扰，但也会让你更容易混乱。”
  “这是什么意思？不被混乱干扰，又更容易混乱……”莫灵有些搞不清楚这句话的意思。
  “我用一个最简单的例子和你解释吧……假设一块木板被钉在墙上，木板上有很多颗钉子，一颗钉子的松动，就会影响到其他钉子的稳固，而如果这块木板上只有一颗钉子的话，这颗钉子就不会被其他钉子所影响，但这颗钉子也更容易松动。”
  “所以我就是那颗唯一的钉子？”
  “是的，木板与墙，代表着环境，你这唯一的一颗钉子，很容易因为环境的变化而松动，原本稳固的结构发生紊乱，导致跌落，这就是唯一性的缺陷。”
  “听起来很不好……”
  “好坏都是相对的，唯一的钉子便代表了变数，一旦这颗钉子出现了松动，木板的变化便是不可预估的，如果是很多颗钉子，偶尔掉了一颗，木板的整体稳固还是不会发生任何变化。”
  “这就是你看不穿我的缘故？”
  “是的，任何事物与外界都有联系，想要了解一个事物，就必须解析它所释放的信息，这些信息会通过周围的环境，以声、光、温度等方式传递出来，最终汇总成为对这个事物的‘理解’，而唯一性事物对环境的扰动太大了，变数只会释放出变量，所以会让理解变得异常困难。”
  第1138章 灼骨无声
  “你有没有发现，你的运气很好？”眼球突然对莫灵问道。
  莫灵思考了一下，点了点头，不可否认，他的运气的确很好。
  “你们人类有一种说法，叫‘命硬’，唯一性的事物就具备这种命硬的特征，你也一样，想要将一块木板固定在墙上，只有一颗钉子，这颗钉子就会扎得非常牢，难以拔出。”
  “又因为钉子的松动会造成木板掉落，所以木板，也就是环境，会给予这颗钉子特别的眷顾，尽量不让钉子受到损害，这也是唯一性事物如此命硬的原因。”
  “你会不会觉得，你在深渊里的冒险很顺利？深渊对你的接受程度也很高，甚至同步都不需要多久？”
  眼球再次问道，听到这个问题后，莫灵想了想，又点了点头。
  的确是这样……
  “因为深渊需要的就是变数。”
  “它吞噬了这么多个世界，将变化聚于己身，但世界之中是有共通之处的，这些相似的钉子会让它的胃口越来越叼。”
  “就像是吃肉吃多了的人，想要去品尝一下粗茶淡饭一样，品尝多了相似的味道，自然对某些特别的变数更感兴趣。”
  “深渊虽然是一种以本能行事的集合体，但依旧会出现这类觅食倾向，对这些独一无二的变数表现出更强的接受度。”
  “简单来说，就是你被深渊标记了……”
  听着眼球的解释，莫灵心中一凉。
  这听起来并不是什么好事……
  被这种不可名状的东西盯上，还被视作特别的“食物”，这绝对不是什么幸运的事情。
  “我该怎么办？”莫灵有些崩溃地求助道。
  “你没有任何办法，只能接受，代价和收获是并存的，危险与机遇也是并存的，深渊对你的窥视不会给你带来什么伤害，反而会在你原本命硬的基础上给予你更好的保护，你应该高兴才对。”
  莫灵可高兴不起来，当深渊降临时，他就在入口边上，亲眼见证了城市的崩塌，大地崩落、哀号遍野，那时的画面至今还经常在他脑海中回放。
  生活在深渊之城的人，是绝对不会对这大洞有任何好感的，莫灵认识的很多人，都在那场突如其来的灾难中遇难了，921基地里很多熟悉的面孔，也在后续的营救中牺牲了，深渊对于他来说，是绝对无法磨灭的阴影。
  深渊入口的纪念碑上，没有名字，因为根本写不下，苍白的碑身下压着许多至今还未找到尸体的孤魂。
  莫灵的内心深处，对这突然出现的大洞，只有无尽的愤怒。
  只是在时间的作用下，这份愤怒埋在了其他的情绪之下，隐而不发。
  此刻，那隐藏许久的怒火又在勾动之下爬了出来，刺痛着莫灵的内心，他握紧了拳头，怎么都想不明白：
  “为什么深渊要追着他不放呢？”
  他的嘴唇颤抖了起来，什么机遇，什么保护，都是假的，那漆黑的大洞只是想吃人！
  对于深渊来说，他根本不算什么。
  唯一、变数……都只是深渊尝尝咸淡的理由罢了。
  就算他没有唯一性，没有成为变数，深渊照样要吃他，只是被认定为的“食物种类”不同罢了。
  吃人就是吃人，怎么吃都是吃！
  一口吞掉，囫囵吞枣，也是吃，片成薄片，细细品尝，也是吃……对于被视作食物的他来说，根本就没有什么区别。
  在吃他之前，先保护好他，也只是为了保持食材的新鲜。
  深渊依然是这么令人作呕，莫灵心中的愤怒不会减少半分，反而会因为这样的“区别对待”而感到更加恶心。
  就在莫灵的怒火快要控制不住时，一只冰凉的手握住了他攥紧的拳头。
  莫灵连忙看去，原来是路由其发现了他的不对劲，才抓住了他的手。
  那冰凉的感觉传到手背上，瞬间浇灭了他的怒火……
  路由其什么都没说，只是看着莫灵，轻轻地摇了摇头。
  莫灵明白了他的意思，想要说些什么，但最后也只是叹了口气。
  他的愤怒本就无处发泄，现在气自己，也只是徒增烦恼。
  之前与路由其刚认识的时候，他问过路由其是哪的人，路由其说自己是深渊之城附近的一个小村子里的。
  村子里有个水库，他家就在水库的边上，周围啥都没有。
  照理来说，那么偏的一个地方，应该不会被那场灾难波及，但莫灵询问起路由其的家人时，他却十分平静地回答道：
  “都没了。”
  路由其比莫灵还要小几岁，看上去就像大学刚刚毕业的学生，可他回答的时候，却像是个看淡了一切的中年人。
  回答完莫灵的问题后，路由其又像没事人一样聊起了其他的事情，好像根本没有触碰到他内心的痛楚。
  莫灵当然知道，那种痛苦是绝对没办法逃避的。
  在深渊降临之后的几年，自杀率上升到了一个可怕的程度，但人们都心照不宣地选择了不去斥责这种现象。
  时间会让愤怒与痛苦埋得越来越深，也越来越隐蔽，甚至人们都不会再提起，就算提起，也只是一副轻描淡写的样子。
  但只要那心口的“大坑”还在，就没有人会忘记。
  人类对于深渊的愤怒，穿过了心脏，渗透了骨髓，烙印在了灵魂的深处……
  可除了愤怒，还有很多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要把崩塌的残垣断壁清理出去。
  要把摇摇欲坠的建筑炸毁拆除。
  要在废墟之上建立起新的城市。
  要立起一座石碑纪念逝去的人。
  要拿起花束献给奉献与牺牲者。
  要擦干眼泪拿起武器瞄准远方……
  ……
  路由其看着莫灵，不需要说话，莫灵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愤怒，是留在最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