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作者:
有情燕 更新:2025-10-13 11:00 字数:3388
只是到那时候,我大约……
吾王,这么快,我就要让他难过了。
……
三个月后,合纵联军败退四城,代军新将冯阔接手了代军将领,也接过了合纵长的位置。他一改严防死守的策略,想锐意进取,命合纵联军主动出击。
他是新将,为了能出击,舌战群儒,引经据典说得头头是道,没有将领能在口舌之争上赢过他。
我看在眼中,简单提了异议,却被他引经据典之乎者也地堵了回去。之后便干脆没再阻止。
此战,合纵四国联军四十万被诱敌深入,困于谷中。遭围困三十余日后,已至生人食死人的境地。第三十五日,代军副将联手杀了纸上谈兵的冯阔,一同找到我,苦苦跪求我做一件事。
让我为首,带他们投降。
列国皆知,殷国俘敌,十之八九都会杀尽,活埋敌军之事数不胜数。
他们求我设法保住这几十万人的性命。因为我是靖平君。
第80章 折寿
我投降后,审讯的规格极为不同。
所有降卒与其他降将都依然被扔在谷底等候处置,只我被单拎了出来,由魏蹇亲自护送到河东郡的郡府,住干净舒适的厢房。侍从八个,除了不放我出门,什么吩咐都听。
吃穿用度,不说都是好的,起码都是全的。魏蹇发觉我怕冷,给我的东西连大氅银碳手炉都有。
最后,连审我,都专门立了个案;厅堂之上,在中间给我留一个座。
我不知魏蹇究竟想审出个什么,将许多问题翻来覆去地问,不肯定版。我只答,我就是因赐剑之事对殷王心生怨怼,卫国相救于我,故而事卫,现在走投无路,只能投降。
最终,魏蹇问不下去,暂停了审讯,继续将我软禁。
晚上,他找到了我,偌大一个汉子,屏退左右后,泪水唰地就下来了,两眼汪汪两个红泡。他看样子本想跪我,但身份在此,不能屈膝下去,只是一个劲站在我面前抹眼睛:“将军,末将是在帮您脱罪啊!您不懂吗?您当真不明白吗?”
我将大氅在肩头压紧些,笑道:“你进步良多。能想到诱敌入谷,以相同兵力围而不攻以弱之,已算是兵道大成。”
魏蹇叠声道:“这些都是将军教的,我以前什么都不懂,莽夫一个,是在将军手底下好几年,才能有此成就。”
他又擦了一把脸,手上攥紧:“将军,王上听说了你的事情,已在赶来路上;让我负责审你,设法帮你脱罪,也是他的意思。我命人将其他降将分开审了,都说安陵君走后,合纵长的位置卫王不愿让你担任,交与了代国,之后您带领卫军行军多随代国之意,始终没再主动做什么。所以明日末将提审,你一定要说自己是被卫王所迫,不得不为之,这样或许……或许能够免死。”
我轻轻“哦”了一声,将手炉搂紧些:“免死之后,我会是什么样?可会受刑?可还有自由?”
魏蹇噎住,一时没答,半晌才说:“……王上会保护将军的。”
听来,大概是关起来陪着元无瑾了。
我道:“多谢,只是不必费心替我翻案,你明日审我,我一样会照今天这么认罪。烦请在王上来此之前,就定下我的叛国罪名吧。”
魏蹇急道:“为何?!这说法虽模棱两可了些,到底也是能用,将军一旦认罪,按照殷律……是凌迟或车裂啊。”
我说:“没有为什么,事实如此。”
魏蹇从前最听我话,如今却是个难劝的,一拂袖道:“绝对不行!倘若将军一定要认,末将悬案不审便是。不管将军怎么想,是还在和王上赌气还是什么,末将不准将军用自己的性命和清誉开玩笑!”
喉咙中有些堵,后脊疼痛又在犯,这不是个好兆头。我只能道:“行……吧,随你。天色已晚,我想休息了。”
我到底没显露自己病得多厉害,白日里也以偶感风寒、数日就好、没有必要为由,拒绝了请郎中看病。魏蹇见状,真以为我已困顿,更需休息,便作揖离开。
如此,又是一夜不能入眠。
之后数日,魏蹇都时不时来瞧我,带着一众旧将劝我。后来魏蹇没再出现,原来是想起一些可能的线索,四处忙着替我寻问。
再十余日后,我坐在案前发呆,一个我没想到会出现的人,推开了我的房门。
印象中,元琅轩还是个会跑来跑去的孩子,我教兵法时会提无数古灵精怪的问题,我做饭时会跟在我后面偷尝,把面粉弄到嘴上。然今日,他已大不相同,小小年纪高冠深衣,配玉饰,气质沉静,竟真真初有帝王之相。
我一笑:“太子殿下也来看望罪臣。可殿下,如今身份,可能不太合适。”
元琅轩退掉左右,近前来坐到面前,轻捏住我袖口:“承将军,是我的老师,无论发生什么,将军回殷,我理应看看。”片刻补充,“我提前一点点快马过来,明日,王兄应该就到了。”
我劝:“君王太子皆离国都,当心生变。”
元琅轩道:“不会。栎侯已被整治削爵,杀鸡儆猴,没有人敢。而且我明日就回去,我就是想来再见将军最……一面而已。”
他虽有意低声,我也听得出那是“最后”二字。元琅轩对内情所知不多,他如今面对投敌又归来的我,心情应该很复杂。
我便耐下性子问:“殿下屈尊亲见罪臣,是罪臣之幸。殿下想对罪臣说什么呢?”
元琅轩垂头:“我也不知。我心里有好多问题想问承将军,可不知该从哪开始。反正我就是觉得,有些事,承将军不应该会做,但造成如此结果的,又是王兄,所以我就……就……”
他说到后面,支支吾吾,十分纠结。我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殿下就不知该怎么办好了,不知在这件事里怎么看待我,怎么看待王上。”
元琅轩顿了片刻,点头。
我叹气道:“殿下要明白,您是储君,未来的王。王不需要分辨对错,王应为大殷谋利,事事以殷国利益为先。您将来在史书上功勋卓著,错也是对。”
元琅轩低头更深:“承将军,我还是不太懂,你们怎么会这样。你们怎么就弄成了这样。”
我道:“时至今日,我与王上已很难转圜。您看在眼里,不用去想对错,只需要记得,无论我还是你王兄,我们的诸多错处,造成这个局面的每一个关节,都是前车之鉴。将来您做了王,若有肱骨之臣在身侧,不要再让我们的事重演。”
元琅轩沉默一阵,向我深深一叩:“……多谢将军教我。”
他陪我坐了一个下午,统共没有几句话。就像他自己所言,他自己都不知能跟我说什么。
至少他离开之时,带走了许多思考。我这个老师,也算当得善始善终。
我继续等元无瑾来,等着把合纵降将的请求告诉他,另外,再把搁在角落里的王剑还给他。待做成这些,我这一生就再没什么可牵挂的了。
不料,也不知是否因忍耐太久、身躯终于不能由得我压病,当晚,我一咳之下竟呕出一大口淋漓鲜红,喷溅在地上。
我想再忍,反而又一阵猛呕,吐出一地血块。很快,剧痛与强烈的困意侵袭全身,失去意识时,四周仿佛有许多人发觉不对,已闯进来。
我无知无觉地沉浮了不晓得多久,终于五感渐回。浑身极沉,但颈下温暖,似乎躺在谁的怀抱里。有人正托住我的耳侧,珍爱无比地一点一点捋着我的发。
我望向头顶光影的模糊的人,竭力一笑:“王上……好久不见。恕臣失礼,不能跪迎。”我的腰脊,痛得跟要断了一般,是真直不起身了。
他的手指颤了颤,贴上我脸侧,声音又急又喜:“阿珉醒了?醒了就好,醒了就行!太医说三天内能醒就有救,有救了,阿珉有救……”
元无瑾显然有些乱,他又是摸着我不放,又是赶忙将羽被捂紧,又是呼喊让外面送药进来。我神识还混沌,苦涩的匙子已递到唇边。匙子微微倾斜,他很想帮我喂进去,只是我既无张口的力气,也无张口的兴趣。
“阿珉,你快喝,太医说你醒后马上就得补一碗药。你别嫌苦,药都是这样……”
我用仅有的力气别开脸:“您身为王,怎能如此照顾敌国降将、叛变之臣。”
他拿药匙的手微微一僵,却说:“阿珉忘了,寡人……还是你的妾呢,虽礼数不全,你毕竟,是正式纳过了我,我应该照顾你。”
左右应有旁人,他说得这样堂而皇之,好像真觉得,这是一件极其骄傲之事,可以不惧任何微词。
“无论怎么说,你先喝药,好不好?”
我喉中仍觉少许腥味,勉力开口:“臣是身负重罪之人,若是昏厥,能醒就行,不必加治。魏蹇悬案难决,定不下臣的罪,王上不应该在这里喂药,应该做主,继续审我。”
元无瑾捧着我脸颊的一只手再度发抖,好一会,他才稳下:“……不会的阿珉,案子还没有定论,魏蹇说想到了一些或能证明你清白的线索,正加紧地找,寡人不会让你因这个死的。你无须忧心此事,一切交给我就行,你,先好起来,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