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作者:梦元九      更新:2025-10-13 11:20      字数:3278
  停守不远处的李公公听此,愤怒压低他的眉眼,压弯他的嘴角,尖利的声音在寂静的夜色中响彻。
  李公公:“殿下,于礼不和。且,你的身体尚且虚弱,可经不得郎君这般折腾。”
  谢知珩摆摆手,由晏城压着自己。
  虽经受几场病害,外露的肤色冷白,又低于常人该有的暖热,可谢知珩仍是皇室精心培育的储君。
  君子六艺,自是有所涉及。
  熹始帝于马背上征战四方,自是不愿继位者荒废在禁中,虽爱极嫡子,几顿操练是少不了的。
  几年前弱冠时,晏城身形与谢知珩相差不大,可受了御膳房一顿又一顿的哺育,虽无锻炼,日常懒惰,早起不能。
  总得来说,又神奇来看,晏城于细微之中,超出谢知珩一点点。
  发现知晓那时,晏城兴奋不已,绕着谢知珩雀跃许久,一遍一遍求着谢知珩唤他几声哥哥。
  素以岁月称齿龄,哪有晏城这般,惯以身形称兄长贤弟。
  谢知珩起先不愿,只因那时,他对晏城所处时代了解甚少,只因他当时对后世来的人,恨意不减。
  且,天地君亲师,亲长排前,尊卑长幼不可废,也不可乱,谢知珩着实吐不出口来。
  可晏城又缠得实在厉害,被逼无奈,谢知珩唤了好几声兄长,令人安分点。
  后听取颇多,了解颇深。听他们那时代,同龄者称父称子众多,称兄不过尔尔,谢知珩也便纵了晏城于昵称中的犯上。
  “哥哥,背哦。”
  晏城枕在谢知珩后脖颈处,轻声唤。
  谢知珩托起他欺来的重量,笑说:“怎又唤我哥哥了?素日,郎君不是最不喜这称呼吗?”
  晏城蹭了蹭谢知珩偏头送来的脸颊,回:“殿下本就比我大,唤声哥哥,我也没输什么。”
  称呼而已,又非割肉放血,哪有什么说出口的。
  而且,晏城紧紧搂住谢知珩,搂拥带来的真实性让他如踏实地,也拥有了独属自己的月亮。
  越次元,越时刻而来,没有金手指,也没有系统,就是空降此方世界。
  原身孤身一人,他也孤身一人,找不到回去的路,此间便是他家。
  “殿下…”
  谢知珩不解,却也应着:“嗯,孤在。”
  晏城又唤:“殿下…”
  漫长的回家街道,晏城似不觉厌烦那般,凑在谢知珩耳旁唤了一声又一声。
  而谢知珩不知倦累,也不厌他烦,应着晏城一路。
  ***
  青年仰起脸庞,亲吻垂落他唇角的丝缕头发。
  殷少宿盘腿坐在大理寺特设的义堂,博山炉猩红的火意,在阴暗的室内显得更为诡森,仅有的暖意驱走不了常年搁置的冰桶。
  大理寺年年要存储过多的冰块,来保持义堂尸首的完整,不至于腐烂。
  又要储存数不尽的香烛,常年烧不尽的熏香,能驱走尸体腐烂带来的恶臭味。
  寺内本无义堂,也无冰桶与香烛,是殷少宿一遍又一遍,不知厌烦、不感疲倦围着大理寺卿,才让范衡允许它们的出现。
  也是晏城的加入,上位者的恩顾,大理寺不至于沦落冷宫,任人可欺。
  常言死者为大,可无名无籍的落难者,天灾人祸的受苦者,不该落得荒弃他处的悲惨之局。
  殷少宿听取了晏城给与的意见,对已找不到亲友的死者,以骨灰形式存于义堂内,日日焚香侍奉,不使得他们死后,也无依无靠。
  殷少宿:“我等已无颜保存他们逝去的完整,但香火侍奉,不可缺少。”
  若无归宿,大理寺便是他们最后的归靠。
  也是此,殷少宿对大理寺每一次充满人情味的改建,都让范衡更加确认,这个青年值得他去重视。
  也值得殿下提拔,往后授予他大理寺卿的职位。
  沐休日方过,躲去长辈停不住的婚催,殷少宿回到大理寺的第一刻,是去义堂为死者点香,上贡品。
  可哪想,义堂太阴凉,不知是堆放的冰块太多,还是尸首不散的怨气过浓,连熏香都覆盖不了她们面孔里的怨恨。
  “太多,怎会有如此多悲惨走去的尸首?”
  殷少宿沉着脸,听晏城三人倾诉昨夜的所见所闻,每听一人道完,他的脸色便越发低沉一度。
  尸首不负钟旺软绵绵一说,藏于此的肉骨似被溶解化水,混入血海里,使得尸体毫无骨骸支撑。
  四肢不见手臂骨,连腹部处的腰骨也无,头部骸骨都被取出,似乎不与死者留半点。
  殷少宿隔着布料,感知尸首赠予他的一切。边搜寻,边说:“晏主簿听见他们有言圣教,又有满身着白衣的人为此处理后续,屠杀搬负人。”
  那些搬负者,指缝夹杂清理不掉的泥土腥味,指腹枯黄,指上的每一圈都裹着臃肿的茧。哪怕脱痂,也消去农具带来的伤痕。
  指沟处遍生枯皮,殷少宿按着感知几番,其坚硬程度,能与鳞片相比。
  与昨日游走各类宴会的贵人相比,他们在苦难与贫困中挣扎,于泥土田地里刨获更多,是这块广袤大地中最渺小,却又最不可忽视的群体。
  他们的苦难也许该同情半分,未曾被金银纠扰,只有日日厨灶里的油米,困住所有。
  可怜之人,总有可恨之处。
  当殷少宿望向那些他们摧残的女子,悲情总落在更弱者身上。
  奔逃者信奉圣教,殷少宿猜他们摘取女子体内的骨骸,大抵为祭奉圣主,也或是祭祀时,充当牺牲的贡品。
  可,到底是何种邪恶之教,如此摧残女子性命?
  殷少宿难以如往常那般,整合线索外,速速给出判断。
  京城凶杀案,多为私仇暗恨,或是朝政意见不一,也或南北党争,多是集中在个人利益之上,少与圣教、信奉相关。
  屋内阴冷异样,钟旺被驱赶在离博山炉最近的地方,熏香混着暖热,让她不至于受阴冷侵袭。
  被薅去为所有尸身涂抹脂粉的陶严,一手执某人上供的来自宫廷的朱笔,一手端玉瓷装有的脂粉,当然也是某人去宫廷薅来的好物。
  方为一女子整理完容颜,他皱眉不敢与钟旺言,倒敢瞪向晏城。
  “干嘛?”
  早对陶严愤恨的瞪视,晏城司空见惯,不曾放在心上。可任谁被同僚怒视好几炷香,同僚身聚诸多怨死的尸首,那场面,连晏城都受惊惧怕不已。
  晏城后退几步,贴近博山炉热光辐射的范围内,后背袭来的热度,上身的红袍,让他心暂且落定下来。
  晏城:“别搞我,如果某沦为阴曹地鬼,七月半回俗世,定要站你床头,半夜三更。”
  一听此,陶严握不住掌心的朱笔,作势要朝他投掷过去。晏城早有察觉,做好充足准备,速速躲至钟旺身后。
  可怜钟旺那娇小的身躯,还得为高大的晏主簿,抵挡陶主簿的不忿,以及殷寺正偶尔传来幽怨极深的眸眼。
  瞧殷寺正那张隽美的面容,随每炷香的香灰跌落,那铺散的灰似融入他面色中,与时间相贴。
  呜呜,无妄之灾啊!
  钟旺欲哭无泪,她可什么都没动,也没随二位主簿打闹,怎就只看她一人。
  当陶严掌心处,那精贵,价有几两黄金的脂粉,全落在殷寺正乌黑衣袍上时。精绣的回字暗纹经水洇湿,霞粉沾染,为殷寺正点染另一袭艳丽。
  殷寺正的脸越发阴沉,似与义堂的阴冷融为一体。
  旁人见此,手脚都轻了些许。
  陶严不以为意,也不为惹落的脂粉而心忧,他早完成晏城给与的请求,恢复她们生前的美丽。
  无事好不轻松,陶严瞧见殷寺正衣角的粉艳,轻声笑道:“殷大人也是这般喜爱粉艳吗?以红粉点缀的回字,为京中近日风潮?”
  钟旺暗吸一口气,不敢动弹,呼吸都轻缓不少。
  那困于袖口的拳头抓得衣角越发紧皱,晏城敏锐察觉,同钟旺一前一后,悄悄,不与陶严细说,缓步走出压抑气氛充斥的义堂。
  方出义堂门,钟旺担忧往阴黑的里屋探寻好几眼,扯动晏城的衣角,问:“晏大人,我们就这么抛弃陶大人,有些不太讲义气吧。”
  晏城无所谓摆摆手:“无碍,某又非第一次,清肃早已通晓某的性子。”
  且,殷寺正又不会真对陶严如何,他的同僚情可比大理寺卿多多了。
  “别瞧着殷大人面冷,心地却似豆腐般,软,易碎。”晏城补充道。
  不愿使钟旺对男主有太多的偏见,虽不知总是剥削自己的顶头上司,有何可令人欢喜的地方。但晏城认为他必须为殷少宿,多说点好话。
  什么好话呢……
  晏城摩挲下颌,想了许久,脑海浮现的永远是殷少宿严正肃冷的脸孔,日日迟到时被逮住的怒视,与早退下值时的愤恨,还有一丝恨铁不成钢的不满。
  咋全是讲殷寺正的坏话,真能跟女主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