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作者:
梦元九 更新:2025-10-13 11:20 字数:3354
他太过感性,沾了满袖的眼泪都觉不够,还得让解平为他擦拭眼泪。
可能哭得太厉害,钱维季觉得丢脸,便把苗头对准不曾改过脸色的晏城,念叨着他个文学生,都不如自己这个理工男感性,背论语背得入迷,被这封建社会洗了脑,不在乎人民群众了。
归去郡城的路上,晏城托着脸颊,声音闷闷的:“对你我而言,他们不是书上的一行文字吗?”
钱维季是后世人,这些抛妻再娶的人恐怕连历史书都上不了,何必为此伤心,何必为他们这等负心汉伤心。
于晏城,他是破界而来的异世人,此处对他不过是一本小说,所有人都是纸上文字,都不过是他人笔下的设定,晏城自是懒得当真。
能让晏城当真的,不过是远居京城,高坐明堂的储君而已。
不过,晏城还是把此地的事,写成书信寄给谢知珩,说尽长沙郡的风土人情,说尽那些人的冷心肠,说尽他的相思情意。
“但是,你不觉得她们太惨了吗?生前被父母丈夫往死里剥削,死后尸体还被圣教摘了骨头,割了血肉。希望她们死了化为恶鬼,杀了那些作恶的仇人!”钱维季愤怒难消,趴在解平怀里,意难平。
解平被丈夫这举止感触,惊讶于丈夫话语中的以怨报怨,喜的是丈夫对女子的怜惜,更温柔地去擦拭钱维季脸上的泪水
晏城合上儒经:“会为她们报仇的,我被派来荆州,不就为圣教一案吗?”
也是钱维季看得少,对封建社会的了解少。藏地密教不止对妇孺压迫,对奴隶剥削更深,几乎不把人当人看。晏城对密教没有好感度,但那是人家宗教仪式,他做不出太多评价,做不了太多阻拦,只能将他们赶出中原,赶回藏地。
钱维季睁着婆娑泪眼,不放过一处地盯着晏城许久,他轻声地说:“你,好像并不把这个地方当做真实存在的,好像把这里当做小说,当做一场旅行?是找到回家的路了?”
回家?
晏城没有期许,他常常说回家,也只是回京城那个家,几年的时光,似乎已让他忘了书外的世界、那个父母在的家。
晏城偏头看向车窗外,回:“你想多了。”
湘江水依旧,长江依旧滚滚向东流,留下诗句依旧数百篇,但很难再见伟人身影,晏城闭上眸眼,无奈一笑,离了长沙郡,去江陵府。
第58章
“噗——”
京城的冬日没荆州那般好过, 小雪一过,天幕低垂,雨雪夹杂, 压着谢知珩的病始终得不来痊愈, 吐出的黑血染了一被又一被, 脸色苍白得雪都逊色三分。黑血与白肤相交, 又得辉煌宫殿的映衬,使得这具身躯七分腐烂。
咳嗽声让人咳得很低, 谢知珩伏在被褥上, 几乎要将五脏六腑咳出来。
汤药苦味不散,炭火熏得人暖。雨雪养得土肥, 御史巡察得力,明经缓和党争, 儒学压得佛学不敢开,一切都奔着个“好”字走,王朝的再兴难以阻挡。
可王朝的执权者,随着日头渐好,身体越发渐下,好像他在用身体支付王朝的兴盛。
为这病情,李公公熬得眼下青黑, 太医所没个日夜地折腾谢知珩的身体。可无论如何, 太医令都难找出个病因了, 只能说殿下受寒严重,思虑过重, 前段时间疲累太过,损了体内精力,得需好好养养。
这话, 说了跟没说一样。
无数汤药下肚,修养一个秋日,谢知珩的病仍不见得有所好转,甚至越发严重,晚间甚至会被梦魇住,四肢好似被捆缚住,逃脱不得。
他此刻的病症,倒是比前几年还要严重,是奔走夺他命的节奏。
东宫举目望去,谢知珩伸手不见来路去处,偌大的宫室明明面积不小,却像个牢笼。谢知珩偶尔坐轮椅出宫室,瞧见的也是庭院内毫无生机的冬日景色,林木凋零,枯黄倾覆,院中只谢知珩身着的衣裳青绿,迷蒙中见几分春色。
“殿下。”李公公越发担忧,木梳梳理谢知珩发丝时,都能见其中白发多了几根,知储君耗神不少。
眸眼困涩,谢知珩闭上眼稍作休息,但他不敢入睡,一入睡便是噩梦。梦中火光烧天,鼓声阵阵,震得地动山摇,震得江山不再稳妥,百姓流离失所,妻离子散,人不是人,命不是命。
王朝的权柄被篡夺,黄地遍布百姓血肉。天被他们的血肉映衬得好像火烧,烧得那般红,烧得谢知珩眸眼充血,又刺痛他神经,逼得谢知珩不敢有丝毫懈怠。
谢知珩捂着剧痛胸口:“在这儿得不到休息,也许回府上,孤的梦症会有所缓解。”
晏府离了位主人,少了一抹春色,让整个冬日都显得萧条,装饰用的花束都不得储君青睐。
人虽离去京城有数月,但好在房间余下的气味仍在,他也没带走多少衣服,谢知珩能在此间得了半息安眠,噩梦似不再来。
郎君多着红袍,去衬他那若桃花般娇艳的春色好容,谢知珩甚少去穿这等艳丽色彩的衣袍,故晏城常穿的外袍披在他肩膀时,映得他肤色更苍白。
宽袖遮了手腕,不易于行走,谢知珩捧药碗时,都需将袖口挽起。苦汤药味夹杂饴糖甜味,又混着不散的熏香,抚平了谢知珩紧蹙的眉眼,让他不再抗拒,谢知珩有了些精神去应付堆积的政务。
只是病中难起精神,此间床榻好似被主人传染了性子,谢知珩也常觉困意,倚着软枕,聚不起精力。
也是多梦,可谢知珩却少梦到高天黄土,少梦到流离失所的悲痛百姓,他的梦多汇集在一人身上,他的欢喜也汇集在一人身上。
梦醒魂归,谢知珩不觉倦累,不觉伤痛,只知相思,只知情爱。
好似离了彰显监国权柄的东宫,谢知珩便离了储君之位,少了对江山百姓的重视。
谢知珩低垂眼眸,思绪由着身披的红袍,跟随被清风吹佛的衣角,落了远处之外的荆州,落了今朝的秋税里去。
他因病闲了下来,又有了些许休息,倒是有精力去教导太孙,撑着病躯检验谢以楠的功课。
与宽待郎君,睁眼放水、闭眼瞎哄的态度不同,谢知珩对太孙格外严格,只要太孙在功课上有丝毫的怠慢与错误,他都会严以惩戒。等太孙不再犯错,谢知珩才给与些许奖励,学习晏城,去哄太孙,为太孙讲睡前故事。
入夜,屋内只点了烛火,豆大的昏黄灯光全落在太孙因熟睡而微微鼓起的脸颊上,谢知珩怕小小的人儿遭了噩梦,轻拍后背,哼着幼时阿耶唱与他的哄睡曲。
小人儿睡得很熟,谢知珩塞进汤婆子,拉高被褥没过太孙半个下巴,才算是真正哄睡过。此时他眸眼也被沾了睡意,可床榻上堆满了奏折,谢知珩微微直起身子,把这些奏折放回木箱内,再次封好。
得了闲时,谢知珩仔细打量太孙的眉目。
自圣人变故,谢知珩有了不知多少的弟弟,他们往往幼小,甚至有些比太孙还要年幼。只是小皇子都被其母妃抚养,多养在后宫,得那些才华俱佳的妃嫔教导。也就太孙,顶着谢知珩独子的头衔,养在东宫,养在鸾台。
世人常说绿帽巾难忍,能忍下的都非等闲之辈,非池中之物。越是位高者,越难以忍受这等屈辱,故有些贬低谢知珩的人,都在言太子妃的离世,有谢知珩参与的手脚。也有人说,因为太子妃的背叛,谢知珩不再信任女郎,转而心向蓝颜。
他们的话术太多太杂,听得谢知珩都觉笑,他们言储君心易变,把谢知珩说得与负心汉一般。
谢知珩自知自己身体被诡异下了巫蛊,常常精神不佳,他又想着为王朝留一线生机,才会去寻继位者。
重视谢以楠,并非他名义上是自己独子,只是天后病逝前,紧握谢知珩的手,让谢知珩待太子妃好点,不以异样眼光看太子妃,也苛待谢以楠,要好好对他,要重视他。
谢以楠并非太子妃留给谢知珩的独子,而是天后留与谢知珩的最后底线,让他不至于失了本性。
今日以奏折为教材,以具体政策为基础,谢知珩教导太孙如何处理朝政,如何以高位者的眼光,去从上到下巡视整个王朝,又如何从底层入手,从下到上去思索政策的正确性。
太孙很是聪慧,与以才女闻名京城的母亲很像,袭得太子妃的天赋,对谢知珩授予的学识,轻松理解在心,又会举一反三,以稚嫩的言语,说尽政策的未来,好与坏。
他往日里都是跟着太傅与晏城,功课学与太傅,思考方向却与晏城很像,学着晏城嘴里的人民史观,学着后世的以人民为本,将目光落至底层人民,落在王朝最基础的小农经济上,少去瞧地主与贵族。
太孙说出来的话,不遮掩的思索方向,谢知珩时时被引得想起爱人。
谢知珩无奈轻笑:“你倒是学得他的精髓。”
人心皆是肉成的,极易爱屋及乌,谢知珩不由得,将培养的重心落在太孙身上。
谢知珩抚去贴紧太孙额头的发丝,心因爱人而温柔,也因爱人而软,他吻过太孙额头,想着:这样算不算是共孕一孩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