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作者:
何仙咕 更新:2025-10-13 11:45 字数:3281
冰水灌顶,顺着脖子流进胸口,周灵蕴很快湿透,她蹲下去,蜷缩成更小更紧的一团。
她打不开这扇铁门,她知道反抗无用,也不必花费力气同他争吵。
她习惯了,从小就习惯了。
这世上,太多她无力改变的事。
她无法让天不落雨,不降雪,手和脚不生水泡、冻疮,不能把家搬到学校附近,不能张开手掌就抓到钱,不能阻挡奶奶一天天无可挽回地衰老……
她太早被生活教会了一个残酷的真理:弱小即是原罪。
那就承受吧。等他玩够就好,总会结束的。
雨会停,雪会化,伤口会结痂。
她本该习惯的。可为什么……为什么还是有滚烫的液体,不受控制从紧闭的眼眶汹涌而出?
那般炙热的温度,那样浓烈到几乎要将她胸腔撕裂的委屈。
为什么?老天爷!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从未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啊!他们凭什么,又为什么要这样欺负我?!
终于,周灵蕴听到老人嘶哑颤抖的呼喊。
“周灵蕴!周灵蕴!”
小孩被一只枯瘦却蕴含惊人力量的手掌狠狠扯摔在地。他皱起脸,稚嫩的面庞布满扭曲的横纹,充满一种不符合年龄的狰狞。
他横臂指向老人,尖声哭嚎:“我要告我爸!我要告我爸!”
“周灵蕴啊,周灵蕴……”
奶奶大力摇拽铁门,出离愤怒,岁月沉甸甸坠挂两肩,压弯她的小腿,使得她整个几乎要缩到地里去。
她却有那么大的气力!垂耳的白发跟随身体剧烈摇晃,板房发出不堪重负的刺耳呻吟。
囚笼轰然倒下。
“周灵蕴,周灵蕴——”老人已说不出连贯的话语,只是一遍遍呼唤着她的名字。
奶奶一把将周灵蕴拉拽起,脱下身上那件藏蓝色的的确良外套,披在她肩膀,粗糙手掌近乎凶狠擦拭她面颊湿痕。
“你不听话的嘛!”奶奶大声训斥,“你不听话!”
周灵蕴看到奶奶飞舞的发梢,银白,那样凄凉的颜色,她苍老的气息吹拂在脸,细小的口沫溅落眼皮,像烧红的针尖。
我该怎么办呢?
周灵蕴闷闷想,胸口钝痛。她还是搞砸了。
“不听话!”奶奶捶打她后背。
周灵蕴想起小时候,奶奶一遍遍抚摸着她的脸,喊她“乖乖”。
我的乖乖,好乖乖……乖乖宝。
奶奶是她的奶奶,喂她吃饭,给她洗澡,养育她长大,她们之间,还是跟她小时候一样。
“不要骂我了……”放松身体倒靠在奶奶肩膀,周灵蕴“呜呜”低哭,自责得恨不得死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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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v喽,友友们。咕最近状态好很多,虽然心情偶尔会有起伏,情绪难以把控,但不会再像之前那样产生极端想法。这本节奏缓慢,情感微妙细腻,感谢友友们的不离不弃,以及对我的耐心和包容,我爱你萌,这本会好好完结啦——
明天有万字大肥章哦!还是零点,我们准时见。
第24章 城里人有特殊癖好
周灵蕴想到好多小时候的事。
是五年级上学期, 十月的某天,那天早上她臭美图漂亮没穿外套,午后下起大雨, 她正缩在角落抱着胳膊瑟瑟发抖,奶奶突然出现, 径直走进教室, 提起她后脖颈不由分说就把她往衣里塞。
奶奶担心她冻着,太着急, 都忘了跟班主任老师打招呼。
老师笑呵呵没生气,圆场说天气转凉,小朋友们要记得添衣保暖,预防感冒哦。教室里乱哄哄, 大伙儿全转过脸看她,嘻嘻笑。
那件衣裳好旧好难看的,袖口和手肘还打有补丁,周灵蕴是故意不穿,没成想奶奶竟然追着撵着给她送过来。
她当时只觉丢脸, 不住把奶奶往外推, “你走吧, 忙去。”
“不听话, 感冒了咋办?”奶奶戳了下她脑门,朝班主任老师抱歉笑笑,走出教室。
却没急着离开, 奶奶在操场附近找个石墩子坐着,一直等到周灵蕴放学。
晚上回到家,周灵蕴果然开始咳嗽。
奶奶煮了些草药水给她灌下去,又戳着她脑门训, “叫你不听话!”
“衣服丑。”周灵蕴犟。
“小臭美精,小妖怪。”奶奶笑她只要风度不要温度,又怜爱把她搂进怀里,“长大了,真是长大了,要漂亮要好看了。”
又有一次,周灵蕴记得她已经上初中。
学生中间开始流行一种脚底带滑轮的鞋,叫什么暴走鞋,还是飞行鞋,课后大家在操场上滑来滑去,像武侠片里的大侠,十分潇洒。
周灵蕴每天坐操场边看,也想要,回家挂在奶奶身上耍赖,“可以滑着走,上学更快。”
逢年过节,奶奶常会奖励她些小玩意,比如手表、雨衣,色彩鲜艳的胶鞋等,实用,价格也不贵。
她很会撒娇耍赖,奶奶疼她,把她捞进怀里挠顿痒痒,应承下来。
星期天,奶奶领她到集上找着鞋摊一看,暴走鞋最便宜的也要一百多。
奶奶不说话了。
凭什么?一百块得换多少粮食蔬菜?光明学校现在伙食免费,小学部一学期的书本费十二块钱,初中部也不过二十块。
可那天周灵蕴不知中了什么邪,集上撒泼打滚,哭喊叫嚷,死活缠着要买。
奶奶说家里没那么多钱,换双便宜的吧,那种二三十块钱的,叫什么“匡威”的,也能穿。
“她们说那是假匡威,真匡威可贵……”周灵蕴扬起脸,脱口而出,“你不是说我爸死的时候赔了很多钱,为什么不给我花?”
周灵蕴长这么大没挨过几回打,每一次都刻骨铭心。那次尤甚。
实实在在一巴掌,落在她左边脸蛋,她感觉自己飞起来了,腾空两秒,然后一屁股坐街边人家装土豆的大竹筐里。
暴走鞋终究没买成。周灵蕴回到家,进屋掀开被子上床,脸朝墙躺着。
奶奶跟她说话,讲道理,她不听,就蛄那生闷气。晚上奶奶给她炒了蛋炒饭放在床头,她起先赌气不吃,半夜实在饿得受不了,还是爬起来刨个干干净净。
她搁下碗,感觉衣服左边口袋什么东西坠得慌,伸手一摸——竟是个土豆!
摔筐里时掉进去的。
这一巴掌没白挨!周灵蕴呲牙一乐,爬下床拿着土豆跟奶奶献宝去了。
奶奶摸她脸,问打疼没有。
她没好气,“你猜?”
暴走鞋,周灵蕴不再惦记,每天照常上学放学,回家割草熬食喂猪。
家里养的猪都得留着过年,年猪肥,好卖价钱。年初母猪下了七只,喂不过来,卖了四只小崽,留下三只,其中有只相貌格外清秀,周灵蕴起名叫“贝贝”。
那天下午,她喂猪时发现贝贝不在,去问奶奶,奶奶从房里拿出个鞋盒,那盒里赫然是她心心念念的暴走鞋。
粉红色,后脚跟带两个小轮。
她有暴走鞋了,贝贝却不在了。周灵蕴一点高兴不起来,她还不能理解并消化这种复杂的情绪,只觉心口被什么东西堵住,呼吸不畅,憋得浑身疼。
她想过的,为什么一定是贝贝?
奶奶真的太坏了。
她穿着暴走鞋在学校操场上滑来滑去,连万玉也羡慕。可新鲜劲儿没持续太久。
碎石子卡轮缝里,抠不出来,鞋子买回来不到一个星期就滑不动了,还害得她放学路上摔得满嘴血。
周灵蕴带着唇上石头硌出的血口回到家,奶奶给她清洗消毒,擦药,拎起她耳朵不轻不重扯两转。
“你不听话嘛。”
奶奶最常说的就是“不听话”。
我真的太不听话了,周灵蕴想。她又一次尝到了“不听话”的苦头。
她的那些自以为是的“好点子”,奶奶多数时候懒得同她掰扯,再不高兴也只是面朝墙壁独自生会儿闷气。
等到她受伤了,流血了,才来到她身边,摸摸她的脑袋和肩膀,把她搂怀里疼。
“不干了!不干了!”
奶奶攥着她腕子,把她半截胳膊夹在胳肢窝底下,扯着她往外走。
周灵蕴浑浑噩噩,感官失灵,心中微妙的安定感觉——奶奶来了,她脱离危险。鼻端是奶奶衣上淡淡的雅霜味道。
她像个提线木偶,被拽着走出老远,快到茶厂门口才往回挣了下手。
“我的工资。”
奶奶回头,手心抹了把她的脸蛋,“才干几天?他能给你?”
周灵蕴吸吸鼻子,“干一天算一天的嘛。”
那小孩举着塑料大砍刀追上来,狠狠将周灵蕴往旁边一推,抢先冲进板房,手臂横指,“她打我!她们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