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风物志 第3节
作者:怪诞的表哥      更新:2025-10-13 11:50      字数:2765
  老妇与幼童对视一眼,眼神精明强干,与方才完全不同。
  “看来,顾经年发现我们在跟踪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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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经年扮作侯府仆从,低着头,抬着沈灵舒的肩舆下了霜枫山。
  在山脚,沈灵舒换乘马车,他则徒步跟在后面,往汋京而去。
  前方的车马扬了他一脸的灰,身上的衣服也很臭,但七日以来那种被人时刻紧盯的压迫感终于消散了。
  过了汋塘桥,便时不时出现送葬的队伍,黄纸开路,浅唱招魂。
  顾经年留意到那些送葬者大多只是捧着骨灰坛,少数载有棺材的,车辙也很浅,不像是装有尸体。
  时人多土葬,今日同时有这么多死者出殡,且只有骨灰,想必都是死于火灾了。
  因这些事,到了城门时还堵了好一会儿,沈家队伍才进了汋京,往城北而去。
  城西北隅有北市,商旅往来,十分热闹。
  到了附近,车帘掀开,阿沅探头道:“姑娘吩咐,到丰彩楼用饭。”
  丰彩楼是汋京甚有名气的一家酒楼,就开在北市街口最热闹之处。
  一行人进楼,要了个雅间,沈灵舒落座,勾了勾手指。
  “小年啊,你去给我买张帕子来。”
  “是。”
  顾经年拱手应下,退出了雅间,自然而然地脱离了沈家的队伍。
  沈灵舒却是眼珠转动,显出计得的笑意来。
  她被退了婚却还帮顾经年的忙,可不是因为她人好,而是好奇。
  “我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女子能勾了他的魂。”
  “姑娘?”
  “跟我来……咳,你们都在这等着。”
  留下了护卫仆婢,沈灵舒带着阿沅出了雅间,在长廊处推开临街的窗户往外望了一眼。
  顾经年刚刚出了丰彩楼,拐向西边。
  “走。”
  “姑娘,不用饭了吗?”阿沅不由委屈道:“为了这狂徒,连吃饭也耽误了都。”
  她着实是饿了,一个婢女能有什么底气,于是话后到来,声音愈小。
  “别废话了,快快,跟上。”
  沈灵舒脚步很快,兴致甚高。
  北市街巷纵横,由第三巷子起往里走,便是勾栏瓦舍聚集之地,拐入其中,便能看到在街边挥着手帕揽客的妓子。
  当然,这些都是庸脂俗粉,若要找美人,还得往里再走。
  才远远看到顾经年进了第三巷子,沈灵舒已啐骂起来。
  “好嘛,我当他是与谁人结了款款深情,原来是迷恋风尘女子。”
  未婚夫宁愿留连青楼楚馆也要退婚,她既觉受辱,又感庆幸,至少没真嫁了这么个欢场嫖客。
  “怪不得他怕让人知晓哩。”阿沅恍然大悟。
  这婢子也不懂青楼究竟是怎样,只听说过很贵,遂咒道:“这狂徒早晚败了将军府的家业!姑娘,我们回去吧,上菜了。”
  “急甚?既然来了,我看看那女子有多媚。”
  沈灵舒虽然不耻顾经年,却更好奇了。
  她早听说过青楼女子烟视媚行,与寻常闺秀大不相同,可惜她还没见识过。
  脚步愈快,一拐弯,正见顾经年的身影进了一间院子。
  那院子环境老旧破败,出入的都是短褐平民,让她感到十分奇怪,顾经年怎么会看上这里面的女子?
  过去一看,院门上写了两个歪歪扭扭的大字,却是“瓦舍”。
  “咦?”
  沈灵舒不由疑惑,径直迈步而入。
  入内,却不见了顾经年,唯有一个高瘦如竹竿的汉子迎上来,手里端着个锣盘,不由分说就递到她们面前。
  “十钱。”
  “什么?”
  高瘦汉子回身一指,门壁后面隐约有个台子,台上似有人在表演,不时喝起几句喝彩。
  “表演,十钱。”
  阿沅见了热闹,忘了上菜之事,从随身携带的荷包里数出十钱出来。
  这是她的私房钱。
  “呶,十钱。”
  高瘦汉子却又比了个“二”,道:“一人,十钱,你们,两人。”
  他说话很不利索,看起来智力有些问题。
  “哦。”
  阿沅想问这里难道只有这人说话最利索,否则为何不能换一个人来迎客。
  但不管怎样,看这人的样子,也不能够骗她。
  交了钱的主仆二人遂绕过门壁,里面正在表演杂技。
  “哇。”
  阿沅高仰起头,赞叹了一声,顿觉一人十钱完全不贵。
  两边的屋顶上竖着高高的竿子,一根细绳系在竿子顶端,看起来一点都不能受力,偏有两人正踩着绳索上下翻飞,做着各种高难度的动作。
  这般毫无保护措施,一旦摔下来只怕不死也要落得残废。
  再仔细一看,才发现他们原本就是残废,一个缺了右手,一个缺了左腿,偏还能像蝴蝶一般绕着细绳飞舞。
  接着,一个光头无须的黑面中年人走上台,站定不动。另有两人执着火把,一左一右走到了他旁边,张口对着火把一吹,熊熊烈焰顿时袭向黑面中年。
  “呼——”
  一股灼灼热浪从台上传来,看客们纷纷大叫。
  却见那烈焰把黑面中年完全包裹,直烧了他好一会,看得人心惊不已。
  可待火势停下,他还是好端端地站在那。
  “哇。”
  阿沅用手扇了扇被烤得暖烘烘的脸,再次赞叹。
  “怪不得这人好黑啊,原来是被熏黑的……嗝!”
  她说到一半,看清台上的黑脸中年眼眶里完全空空如也,其人一双眼睛竟已被挖掉了,骇了一跳,打了个嗝。
  “走,别忘了正事。”
  沈灵舒不想再看了,她觉得这些卖艺的都是苦命人,拉着阿沅往后面去找顾经年。
  她更好奇的是顾经年的相好是怎样的人。
  此间都是些讨生活的苦哈哈,哪能有什么红粉佳人?
  绕过台子,正想闯入台子后方的后堂,有人将她拦住。
  “这里,不能进。”
  那是个样貌凶恶的大汉,满脸都是根根如刺的黑色虬髯,偏偏鼻子被割掉了,只留下一个大疤。
  沈灵舒见状,怕得退了两步,却还是叉腰道:“我找人!”
  “不能进。”
  “可我方才分明看到他进来了!”
  “不能进!”凶恶大汉瞪眼。
  阿沅心下害怕,连拉着自家姑娘要走。
  沈灵舒却不肯吃这个亏,道:“我帮了他的忙,他的相好却不领情,那我算什么。
  “你们找谁?”
  后方忽有女子问道,声音很有韵味。
  接着,一个妇人款款而来。
  她穿戴不过是荆钗布裙,未施粉黛,偏是这样简单干净的打扮,竟还显露出入骨的风韵来。
  沈灵舒眼睛一亮,转念又觉得这若是顾经年的相好,年纪未免大了些,顾经年不过十七岁,这妇人面相虽年轻,但该已有二三十岁。
  不过,还真就是这样的美妇能把少年郎哄得忘乎所以,顾经年因此退婚,她算是能理解了。
  “你便是顾经年的相好……红颜知己?”
  美妇人闻言笑了笑,问道:“姑娘有何指教?”
  沈灵舒满足了好奇心,倒也没甚指教,道:“他既已为你退了婚约,你二人……”
  她本想说句祝福的话,可转念一想,那未免太卑微了,话到嘴边,换了个词。
  “你二人好自为之吧。”
  说罢,沈灵舒自觉释然,揖了一礼,学着今日见到那狂傲书生的样子掸衣而去。
  美妇见状,又是一笑,转身返回后堂,登上小阁楼,阁楼上,顾经年正站在那。
  “公子的未婚妻来捉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