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姝色 第72节
作者:照青梧      更新:2025-10-13 11:55      字数:4061
  “知道了,退下吧。”
  萧邺悠悠看向窗外,他沉着脸,深邃的乌眸里漆黑一片,神色晦暗不明,好似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
  树上的银杏叶由绿转黄,料峭的寒风一吹,片片澄黄的叶子纷纷扬扬落下。
  萧邺将计划提前了,约了梁蒙来宅子。
  “圣上重视通天楼的修筑,每月除了工部尚书按例汇报进程,御前太监福公公也会奉旨去通天楼走一遭。”萧邺将茶壶盖子解开,滚烫的沸水沏入壶中,倒了一盏茶给梁蒙,淡声道:“梁大人需在福公公来时,将事情闹大。梁大人只是不小心发现了这一批木料有问题,在现场与工匠们发生了小争执,偏巧让来巡视的福公公瞧见了。”
  一盏茶热气腾腾,驱了冬日的寒凉。
  初雪来临,鹅毛大雪簌簌落下,一夜的功夫便积了厚厚的雪,积雪压弯了树枝,咯吱咯吱,压断了一树枝丫。
  紫宸殿中,武成帝与太子商议完国事,在御案前批阅奏折。
  御前太监端着拂尘急匆匆入殿,他脸色一阵青白,像是被凛冽的寒风冻的,又不像是冷的。
  福公公背上冷汗连连,禀告道:“陛下,通天楼出问题了。”
  武成帝朱笔一放,抬眸看去。
  福公公端着拂尘,将腰弯得低低,“奴婢今日奉旨前往通天楼,水部郎中发现木料有问题,与工匠们吵了起来。”
  武成帝眉心微蹙,须臾后道:“传梁蒙觐见。”
  福公公躬身退出紫宸殿,望向台阶下等候的男人,道:“陛下口谕,传水部郎中梁蒙入殿觐见。”
  梁蒙与戍守在台阶旁的萧邺擦肩而过,一步步走上台阶,进了紫宸殿。
  梁蒙跪地道:“微臣参见陛下。”
  武成帝道:“起来回话。”
  “谢陛下。”梁蒙从地上起来,躬身道:“臣斗胆,恳请陛下暂停通天楼的修建。臣无意间发现通天楼使用的木材被换成了杉木,杉木不承重,此楼必塌!不仅是所用的木材被换,楼中的结构也被破坏了,根基不稳,楼越高,塌得越快。”
  梁蒙呈上一份清单,“木材与清单上出入极大,请陛下过目。”
  福公公会意,将清单呈递到帝王面前。
  武成帝阅过,威严的脸色沉了几分。他自登基后南征北战,一再扩大疆域,但他并不满足这样的成就,于是便想修筑一座手可摘星辰的高楼,以彰本朝的威仪。
  通天楼已经倒塌过一次了,他可以等待高楼慢慢建成,但绝不允许有人从中作梗。
  “臣要状告工部司郎中贪墨换材。”
  梁蒙跪地,恳切道:“臣以项上人头担保,臣绝非危言耸听,有意阻挠工程,请陛下暂停通天楼的修建,彻查此事。”
  武成帝将清单放在御案上,道:“传朕口谕,此事交由大理寺彻查,并刑部和御史台三司会审,凡参与通天楼修建的官吏都给朕好好查查,十日后,朕要一个结果。”
  寒风凛凛,通天楼停工了,工部司郎中被带去了大理寺。
  通天楼所用的木材及数量跟清单中出入甚大,偷换木材无疑。
  衙役在工部司郎中府中搜出一万两来历不明的银子。
  三日后,工部司郎中全招了,是他将承重的木材换成杉木,省下的钱与工部尚书四六分,他分得四成,大头都在工部尚书那里。
  大理寺卿领了狱卒去工部尚书府上拿人,但晚了一步,工部尚书昨夜吃多了酒,掉到府上的池塘里,溺亡。
  狱卒同样在工部尚书府中搜到大批来历不明的银子,但按工部司郎中供出的四六分,银子数目少了大半。
  少了的银子去了哪里?
  还是说工部司郎中撒了谎?
  大理寺卿正疑惑,大理寺外的鼓被敲响。
  “禀大人,一名杵着拐杖的瘸腿男子要见您,事关通天楼。”
  “传!”
  刘伯被带至大堂,跪地道:“草民要状告一人,请大人为十七年前惨死的无辜匠人们做主!”
  大理寺卿皱眉,后知后觉堂下男子说的是十七年前通天楼坍塌一事,可那案子已经了结。
  大理寺卿惊堂木一拍,问道:“你要状告何人?”
  “草民要告安陆侯。”
  刘伯道:“将作监共有工匠三千名,草民曾经也是其中一名,十七年前,安陆侯花重金陆续收买了一批匠人,或以家人性命要挟,让匠人们在做活时敷衍懈怠,甚至还用法子令楼快速倒塌。通天楼在修建时或许早就出现了问题,但经安陆侯这么一折腾,大楼轰然而倒,草民这条腿就是当年被砸瘸的啊!”
  大理寺卿厉声道:“十七年前通天楼塌已经结案,当时你为何不出面指认?空口无凭,本官可以当你在污蔑朝廷命官!”
  刘伯道:“草民的妻儿都在安陆侯手上,草民当年哪敢指认!没想到事后安陆侯开始灭口,陆续对这批匠人赶尽杀绝!老天有眼,他杀不完的,有几名当年的匠人侥幸逃脱,我们都可以作证。”
  大理寺卿暂时将刘伯扣押,将十七年前的的卷宗调出来。
  六名当年的将作监匠出面指认安陆侯,事情传到了武成帝耳中。
  安陆侯刚击退北燕,他戎马半生,战功赫赫,帝王怎能不忌惮?生死只在帝王的一念之间。
  武成帝下令重审十七年前通天楼倒塌一案,与这次的案子一起审理。
  安陆侯被带去大理寺问话,与巷口停留的一辆马车擦肩而过,萧邺撩开帘子,见背影越来越越远,慢慢敛了眸子。
  “回宅子。”
  萧邺冷声吩咐道。
  *
  事情过去十七年了,安陆侯早忘了该处理掉多少匠人,这六名漏网之鱼不足为惧,他不认的。
  战场上生死一线对安陆侯来说不过是家常便饭,现在这场小小的审问,他丝毫没放在眼里,狠戾的目光加上一句接一句的反问,那几名匠人到底是怕了,开始吞吞吐吐。
  刘伯真是佩服萧邺那小子,还真被那小子说中了,在公堂上,他们根本不是安陆侯的对手。
  刘伯对大理寺卿道:“大人,我们该说的都已经说了,大人还忘了一人,那便是已经认罪的工部司郎中,他也经历了十七年前通天楼倒塌。”
  安陆侯
  皱眉,这才注意到这个说话的人,锐利的目光宛如把利剑要将他活活砍死。
  大理寺卿恍然大悟,将安陆侯扣在大理寺,他立即去了牢中审问。
  十七年前的卷宗记载:
  工部司郎中沈宴之年纪轻轻便得帝王的青睐,有望迁升工部侍郎,工部司员外郎的资历被沈宴之老,却屈居副手,眼看着沈宴之即将升迁,他心有怨恨,于是从中作梗,设计了通天楼塌,栽赃嫁祸给沈宴之。
  这一局本是天衣无缝,但沈宴之根据指向他的罪证一条条临危辩驳,洗清了嫌疑,追查到的新证据指向工部司员外郎。东窗事发,工部司员外郎认了罪。
  而现在的工部司郎中,是当年的工部司员外郎主事。
  工部司郎中万万没想到连安陆侯都查到了,这次的旧案重审有点名堂。
  他坦言道:“当年是安陆侯找上的员外郎,利用员外郎的私心,再收买无数将作监匠,一起栽赃到沈宴之沈大人身上。其实在安陆侯找上员外郎的时候,沈大人就察觉木材有问题,但不知道为什么,最后员外郎将罪责认了下来,通天楼塌是他一手布局,他嫉妒沈宴之,嫁祸给了沈宴之。”
  “这件事我当年百思不得其解,直到我当上了工部司员外郎,又升迁到现在的工部司郎中,我才渐渐知道了原因。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工部尚书授意的,他偷换木材,大贪特贪,将替罪羊一推,独善其身。后来,他拉拢我,用金钱引诱,谁会跟大把大把银子过不去呢,这些年贪污出来的银子我们四六分。”
  大理寺卿道:“工部尚书昨夜溺水而亡。”
  “什么?!”工部司郎中震惊,不敢相信,“他怎么会死呢?”
  大理寺卿进宫汇报案情,武成帝脸上辨不出喜怒,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证据确凿,依照律法该如何便如何。”
  “工部尚书是溺亡,还是被灭了口,你好好查查,朕要的是结果。”
  大理寺卿一凝,回道:“臣明白。”
  他退出殿中,这证据能定安陆侯的罪,却也不能定罪。
  ……
  幽暗大牢。
  光线从一扇小窗照入监狱,安陆侯立在窗下,抬头看向那一小方光亮。想他戎马半生,几月前风光回京,转眼便下了大狱。
  狱中响起脚步声,萧邺提着食盒而来,安陆侯皱眉,他太清楚这个逆子了,“你来看老子的笑话。”
  “我来给侯爷送饭。”萧邺将食盒给狱卒。
  铁链紧紧锁住牢门,狱卒拿出丰盛的饭菜放进牢里。
  大鱼大肉都有,安陆侯气得火大,一脚提开那几盘菜,隔着铁栏杆,狠狠指向萧邺,“你给你老子送断头饭?”
  安陆侯怒火中烧,“老子还死不了呢!本侯战功赫赫,随便两个军功就能把这罪抵了。”
  萧邺站在牢狱外,道:“侯爷戎马半生,战功赫赫,侯爷放心,作儿子的一定在外面帮您,儿子已经召集了您在朝中的好友,为您求情。一封奏折不够,就两封。”
  安陆侯怒气稍缓,须臾间意识到什么,厉眼瞪向萧邺,“你个逆子!你这是要害老子!”
  自古以来做臣子的最怕功高盖主,安陆侯想揍死这逆子的心都有了,他抓住铁笼,手往前伸去,就是抓不到那逆子,气得他面目狰狞。
  萧邺在远处看着他,面色冷淡,道:“侯爷何必如此动怒,儿子这就出去为您请命。”
  他转身之际眼底滑过一抹狠戾,隐在光影下的面容同样露出厉色,径直离开潮湿逼仄的甬道。
  安陆侯面目狰狞,怒斥道:“逆子!逆子!逆子!你以为你能全身而退?!”
  临近冬至,纷纷扬扬的雪落下,宫城里白茫茫一片,越发肃穆。
  替安陆侯求情的折子雪花般递来,武成帝都扔到了一旁。
  真是患难见真情啊,这一个两个都在求情。
  福公公进殿通禀,“陛下,羽林中郎将在殿外求见。”
  武成帝倚着龙椅,揉了揉疲惫的眉心,“传。”
  福公公去殿外请人,萧邺踩着台阶上的积雪,在殿外掸了掸朝服上的雪,进了殿中。
  萧邺跪下,道:“臣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武成帝随手拿起一封奏折,又扔到御案上,“瞧瞧,这都是给你爹求情的折子,竟还跟朕论起了功过。”
  武成帝语气不急不躁,不怒不喜,“你又是要如何给你爹求请?”
  萧邺道:“臣不是来求情的,臣是来求陛下给安陆侯定罪,即刻问斩,以告无数匠人的亡魂。”
  武成帝身子微倾,“哦?”
  “功是功,过是过,若事事都能功过相抵,那臣先立下几个功劳,再行坏事,如此也能逍遥法外,那律法何在?正因为侯爷立下汗马功劳,功绩赫赫,才更应该秉公办理,如此才不会寒了百姓的心。”
  萧邺恳请道:“请陛下降罪安陆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