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作者:知有玖      更新:2025-10-13 12:47      字数:4151
  
  黑雾变成一张巨大的幕布,兜头朝她笼罩下来,那一瞬间,她体会到濒死的恐惧,并无比思念起,才分别没多久的尊上。
  下一刻,黑雾被五行之力从后方猛然抽离,挣扎着发出被禁锢的嘶鸣。那声音沉闷扭曲,听得人头皮发麻。
  雾气散尽,露出其后的人影。
  墨发玄衣的男子身姿挺拔,月光清凌凌地照着他的轮廓。夜色中,那双深沉眼眸寒寂、冷峭,却又仿佛盛着太多无法言说的情绪。
  子桑屏住呼吸,视线被牢牢牵引。男子垂着眼眸,并没有看向黑暗中的她,却在转身之际,蓦然顿住。
  良久,他缓缓转头望来。这一眼,瞳孔骤然睁大。
  难以形容那是怎样的眼神,不仅饱含了思念与迷茫,也仓皇到快要碎掉。
  他明明张了嘴,不知道为什么却没有发出声音。子桑心中一动,主动开口,我叫子桑,你叫什么?
  子桑两个字宛如咒语,让男子生机湮灭的眼底迸发出奇异光彩。只是那光彩在注视她的过程中,如暖流撞上冰川,渐渐熄灭、冷却,看得人难过。
  纪怀光。我叫纪怀光。他与她隔门相望,冒昧问一句,姑娘的名字是何人所取?
  子桑偏头思索,不知道,应该是尊上吧,也有可能是阎君取的。
  阎君的名字,可是叫阎四?
  你怎么知道?子桑起身朝房间外走去,我听尊上就是这么叫他的。你也认识阎君吗?
  仿佛她是什么洪水猛兽,纪怀光在她踏出房门,沐浴在月光下的刹那,纪怀光下意识连退两步。
  子桑恍然无察,环顾四周,刚才那个黑色的东西是什么?它好像想吃掉我。
  纪怀光定定凝视她的双眼,似乎在怀念,又似乎想从她的神情里瞧出些什么。许久才道:跟我来。
  踏上纪怀光祭出的银亮飞剑,子桑蹲下来,好奇地摸了摸剑身黑色裂纹。
  飞剑突然出声,你不认识主人,所以你是那个子桑吗?
  子桑被这动静惊到险些从剑身上跳下来,你会说话?哪个子桑?
  妄生缄口不语。
  它被主人找回来重铸,亲眼看到主人千年间的失魂落魄。
  本以为主人会一直这样人不人、鬼不鬼、仙不仙地过下去,没想到有一天还能再见到子桑。只是看主人的态度,这个子桑似乎并不是那个女人。
  它还没来得及回答,纪怀光给它上了封印。
  不多会儿,子桑仰头询问,它怎么不说话了?
  纪怀光没有解释,将她带至锦安城上空。
  夜空中,风扬起他的墨色长发,如永夜里冷而艳、强大却死气沉沉的鬼魅。
  他伸手放出黑雾,将那团东西捏碎,浅蓝色光尘漫天落下。
  星河寂静,整座城都在安眠,失忆的人醒来后会记起被遗忘的事。
  食忆魔,行踪隐秘,以吸食记忆为生,要不是在锦安城停留的时间稍长,极少被发现。
  城外密林,子桑默默跟在纪怀光身后。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然而然就这样了。
  脚步碾过落叶沙沙作响,月光透过层层叠叠树冠,投下幽黯光影。
  子桑说了她从小由尊上养大,在今天之前,认识的人只有尊上和阎君这件事。
  纪怀光问她,她才想起来自己一直都不知道尊上的名字。
  在此之前,她从来没思考过自己究竟是谁这个问题,可自从阎君提及她像某个人起,一切好像都变了。
  刚才那个载我飞行的东西,问我是不是那个子桑。她有些困惑,你认识她吗?那个子桑。阎君也说我很像尊上心仪的女子。
  始终走在前方的纪怀光倏然驻足,你的尊上,可同你提起过他心仪的女子?
  没有,不过我主动问过他,是不是心悦那名女子。
  他如何回答?
  尊上说,我不独爱她一人,我爱众生。你明白是什么意思吗?子桑认真望着他的背影。
  沉默良久,纪怀光再度举步。夜风中传来他淡薄的声音:她即众生之一,他的意思是,他爱她。
  困扰自己的问题就这样被一个陌生人轻易解开。不是不爱,是不独爱。
  震撼之余,子桑灵光乍现,小跑追上去,你是不是也认识那个和我长得很像的女子,她是不是也叫子桑?
  纪怀光脚下未停。他猜到身后这个女子,大抵是阎四通过什么法子,造出的与子桑一模一样的人。
  真正让他坠入深渊的是,连天上那位,也无法让真正的子桑复生,证明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原以为已经不会再绝望,然而一瞬升起的希望,再度被打上绝望的标记,竟还能如此痛。
  他活着,却同死了没什么区别。某种意义上,他与子桑在同一天逝去。
  她是他灵魂的一部分,失去她,远不只是悲伤或痛苦可以言喻。
  他已经残缺不全。
  她离开那天,遗物除了一袭紫衣,只那枚一直戴在身边的蓄魂玉吊坠。
  十余年相伴,他与她之间竟然没什么信物。时至今日,她消逝前的那句喜欢,他仍然怀疑是不是幻觉。
  纪怀光肯定了眼前人的提问。
  没有这般凑巧的事,他追踪食忆魔的踪迹,对方就恰巧出现在这里。天上那位,有可能故意将人送到他身边。
  她的脸于他而言是残酷的提醒,然而他默许她跟在身后。
  内心深处,他扭曲地希望,从她身上看到一两分故人的影子。然而并没有。
  他无比清晰地看到,她不是子桑。
  所以你也喜欢她?子桑伸手攥住他的衣袖,那你能喜欢我吗?我和她长得一样。
  纪怀光侧身后退,不能。
  为什么你和尊上都说不能?你们都体会过情爱,我却从来没有。
  什么是爱,爱理应是不论经历什么,都彼此不离弃,可子桑选择献祭灵魂,纪怀光却从不觉得这是被抛弃。
  两人的命运早已融合、交织在一起,他的爱从炽热的相伴,化为沉默的守护,他不会离弃她的爱与勇气。这就是他给自己人生,赋予的意义。
  一无所知的女子,对情爱一窍不通,只飞蛾般,本能地渴望光亮。他能做的,就是挥挥手,让她离开那焚身的火源。
  你与她很像很像,可你不是她。纪怀光抬眸,夜深了,姑娘接下来的路,自己走罢。
  他的子桑,不会愿意他与一个长得像她的女子纠缠。
  纪怀光转身消失,一枚物件掉在落叶间。
  子桑上前,拾起那枚温润精美的玉坠。触碰瞬间,难以名状的战栗贯穿灵魂
  纪怀光离开的刹那,几乎立马察觉到蓄魂玉吊坠丢失。
  这本是不可能的事,除非有更强大的力量干扰。
  天上那位?
  他折返密林,只见子桑手握玉坠,垂眸不知道在思索什么。
  纪怀光向她伸出手,这是亡妻的遗物,还望姑娘交还。
  月光盈然,子桑纹丝不动。
  难耐的沉默中,纪怀光见她唇角微扬。
  死寂许久的心蓦地剧烈跳动起来,有些属于她的微小表情,再熟悉不过。
  他见她抬起眼眸眼尾上挑,慵懒不羁中透着股桀骜。
  纪怀光,我什么时候成你妻子了?
  幽邃深沉的丹凤眼骤然睁大,他像是神魂被抽离了躯体一般,一瞬不瞬凝望着她。
  视线在时光流逝中愈发焦灼,纪怀光眼底翻涌着难以置信、自我怀疑、恍然顿悟,以及灭顶的哀恸与狂喜。
  他颤声轻唤,师娘?
  子桑弯起眼眸,气笑般,当着他的面将玉坠戴上颈间,怎么?还是更喜欢师娘这个称呼?
  一股巨大的力道袭来,将她狠狠扣进怀里。
  纪怀光濒死般拥着她,紧了又紧,要将她碾碎融入自己的身体、融入灵魂一般。
  他埋首在她颈间,浑身都在剧烈颤抖,像是沙漠旅人终于寻到绿洲,又像是坠崖者抓住了最后一根藤蔓,每一个指节都因用力而泛白,每一寸肌肉都绷得像拉满得弓。
  我在做梦吗?破碎的哽咽逸出喉间,他猛地将她更深地按入胸膛,仿佛唯有这样,才能确认这不是又一场虚假的幻梦。
  是的话,永远不要醒来。
  子桑眼眶泛上酸意,抬手覆上他的背,让自己的脸贴近他的心。
  她是不是消失了挺久?
  蓄魂玉,能蓄本应归于天道的灵魂,所以脖子上的吊坠,应该在十余年间吸收了她部分灵魂,直到接触到这具身体并且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