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君妻 第20节
作者:半溪茶      更新:2025-10-17 20:02      字数:4148
  宝光寺知道诚国公府要来人,早早就叫了一个小沙弥在山门处等着他们,将他们往里面引进去。
  一入宝光寺, 即便周遭香客游人众多,但喧哗者却少, 再加上宝光寺建在山间, 四周树木高大, 绿荫遮天,更显得环境清幽, 仿佛入了另一重世界。
  杨氏由周仪韶陪同着去找住持说事情, 留下周临锦和沈莲岫带着珠儿,沈莲岫见香客们都在大雄宝殿上香礼佛, 便也打算去拜一拜。
  她本来打算自己一个人就去了, 但是又不好留着周临锦一个人看管珠儿, 便问:“要不要一起过去?”
  沈莲岫以为周临锦不会想去,他却出乎意料地点了点头。
  于是沈莲岫便一手拉着周临锦一手又牵着珠儿进了大殿,好在此时殿中香客正好少了一些,稍稍等了一会儿, 便轮着了他们。
  珠儿先学着那些香客一样跪了下来,然后两只小手一合,装模作样地闭上眼,很快又睁开,从地上起来。
  “舅父,舅母,我许完愿啦!”珠儿仰起头对他们说道,“你们也快许愿!”
  沈莲岫让珠儿在旁边乖乖站着等他们,然后才站到周临锦身边。
  她倒也不和周临锦提前说什么,反正地方她给他引到了,至于怎么做就是他自己的事了。
  谁知就是那么巧,沈莲岫才往下跪,周临锦也跪了下来。
  他看不见,自然对两人的动作不得而知,倒是沈莲岫看了他一眼,而后又赶紧收回目光,生怕自己在菩萨面前心不够诚。
  沈莲岫双手合十,毕恭毕敬地拜了三拜。
  要许个什么愿望呢?
  沈莲岫睁开眼睛,先是望着面前的金身大佛。
  她当然希望自己替嫁的事不要被发现,永远不要被发现。
  但若是许下这个愿望,是不是就代表着……她想周临锦的眼睛永远都不要再好起来?
  非此即彼,没有第三条折中的可能。
  不知何处传来的诵经声,如冷泉一般一丝一丝地往沈莲岫的脑子里渗,她的灵台渐渐澄澈明净起来,心中千般念头闪过,她转过头去看身边的周临锦。
  此刻周临锦也已经拜完了,正闭着眼,似乎也是在许下什么愿望。
  沈莲岫再度闭上双眼。
  她在心里郑重地默念起一句话,她希望周临锦的眼睛能赶快好起来,重新见到光明。
  后面还有许多香客等着,沈莲岫许完愿之后便赶紧起了身,他们三人又一同等了一会儿,杨氏便与周仪韶回来了。
  杨氏连日来都为家里的事而愁眉不展,此时倒是看起来轻松了许多,与他们说道:“和住持说了一会儿话,我心里好受了不少,等再多添些香油钱,咱们家往后一定顺顺利利的,你们父亲在外面也平安。”
  杨氏的身子到底还没大好,又一早起来赶了路,此时也疲乏了,便让周仪韶陪着她去后边已经准备好的厢房里休息,顺便也带走了珠儿,留下周临锦和沈莲岫,问了他们两个人并不觉得累,便让周临锦带着沈莲岫在宝光寺里逛逛。
  周临锦小时经常跟着杨氏一块儿来宝光寺,所以对宝光寺很是熟悉,即便眼睛瞎了也一点都不影响,只需沈莲岫稍微引一下路就可以了。
  宝光寺依山而建,前面的宝殿游人众多,周临锦便带着沈莲岫慢慢往后走,一面走,一面与她说着各处景致。
  深春之际,日头已经有些毒辣,好在寺内清风习习,古树森森,惬意得紧。
  周临锦带着沈莲岫穿过后殿,眼前便豁然开朗起来,寺院深处有一个小园,山泉水从山壁上潺潺而下,引入池塘中作一汪清泉,当中养了许多锦鲤,池边有许多牡丹盛开,姹紫嫣红,姿态各异,而园中的树木更是比方才多见的那些更要高大许多,绿意沁人。
  这里的游人也少了许多,只有零星喂鱼的,赏花的,或是在参天古树下避日头的。
  沈莲岫见状只是叹了叹,除此之外却并无更多的话。
  周临锦忖度着大致方向,往最高的那棵古树那边一指,问沈莲岫:“看到最高的那棵没有?那棵是樟树,听说已经活了有五六百年了,从前朝时宝光寺建寺开始就被种在这里,我小时候跟着母亲来这里,最爱在这棵大樟树底下玩耍,因为那里凉快。”
  沈莲岫点点头:“原是如此。”
  周临锦见她心不在焉,并不点破,又道:“去看看锦鲤吧,那里有一条鱼王。”
  两人便去了池塘边,又取了些鱼食喂鱼。
  因只是浅池,池塘边并没有设护栏,周临锦蹲下/身子,微微探出身去,用手够着池中清泉。
  他已经看不见这泉水了,只能摸一摸感受。
  “你小心掉下去。”沈莲岫出言提醒。
  周临锦笑了笑:“我会水。”
  沈莲岫闻言又不说话了,默默地捻着手里的鱼食喂那些锦鲤。
  从方才许下那个愿望之后,她心里边便有些怅然,又不是那种难过,说是空落落的也不对,仿佛竟又能感觉到满足。
  人许下的愿望定是最希望实现的,她又为何要失落呢?
  可试着想想,若是那个愿望不实现,她难道就能开心了吗?
  她真心想要他好起来,所以才许下那个愿望的。
  无论她心里是什么滋味,她的心都是真的。
  此刻她并非是开心不起来,她只是在同时,也很担心自己罢了。
  “那条最大的鱼,都老的掉牙了,”周临锦又继续说道,“你瞧它身上的鳞片,与其他的鱼都不同,从我小时候开始,大家就说这条锦鲤将来可能会跃龙门,结果到我去年陪我母亲前来,它还是这样,你看看他如今还在不在。”
  沈莲岫放眼过去找了找,果然见到了周临锦所说的那条锦鲤,果真是与其他锦鲤都不同,一眼就能找到,鱼鳞上的色彩也与众不同一些,鱼身更比其他的鱼要粗壮许多,就连鱼头都要更大。
  可这样新奇的事物,沈莲岫依旧是兴趣缺缺。
  周临锦早就瞧出来了她的异样,几回都忍不住想问,但是到了最后都忍住了,若是她想说那么自然会说,若是她不想说,他再问也是多余,甚至此时就问更会令她烦恼,不如等她自己化解一会儿。
  于是周临锦不再说话,由着她站在那儿喂鱼。
  半晌后,沈莲岫却又问他:“郎君怎么不说话了?是累了吗?”
  “没什么,只是许久都不来宝光寺,就这样安安静静地站一会儿,身心倒也舒畅愉悦。”周临锦笑了笑。
  沈莲岫已经将手中的鱼食喂完,她垂着眼儿看着池中群鱼围在自己身边抢食吃,又掸了掸粘在手上的鱼食,忽然道:“郎君,你方才在佛前许了什么愿望?”
  她并非是对周临锦有如此强烈的窥探欲望。
  她只想着自己问了他,他说出来了之后也顺带着问一问她的愿望,那么那个时候她就可以吐露出自己内心所想。
  从未有一刻如此刻一般,她迫切地想要让他知道自己所想所念,她想让他知道她在佛前许的愿望,是让他能早日复明。
  他知道了之后,那么在来日的复明之时,能不能因此而宽恕她欺骗了他?
  从前,她怕他复明之后自己会被重新送回沈家,可如今她最怕的是他不原谅她。
  他待她越好,越是温柔,她便越是怕他日后知道自己一腔深情全都给错了人时的愤恨。
  若他知道她是沈莲岫,还会对她那么好吗?
  “不告诉你,”此时,周临锦却摇了摇头,“说出来了不灵了怎么办?”
  就连这么点小心思,沈莲岫也落空了。
  既然他不肯说,她也就只能将自己的话咽下。
  更何况,她也怕说出来之后就不灵验了。
  两人又在这里逗留了一会儿,然后便过去与杨氏她们一道用了素斋,再次启程前往别院。
  寺门距离停放马车的地方还有一小段路,不过百来步的石阶,对大人来说不算什么,但是珠儿年纪小,又有些累了,便要由人抱着。
  珠儿拽着周临锦不肯撒手,非要周临锦抱她不可。
  周仪韶很是无奈,若是放在从前,让周临锦抱她就抱她,舅舅抱外甥女并没有什么稀奇的,但如今周临锦的眼睛瞎了,这山路或许自己都走得艰难,如何再能让他去抱一个三岁大的孩子?
  她正要与珠儿解释,让她放手,却见周临锦俯身抱起了依偎在他腿边的珠儿,道:“慢慢走就是了。”
  周仪韶怎么肯让周临锦就这么把珠儿抱下去,便欲上前把珠儿再抱回来,沈莲岫见状拦住她:“有我在,阿姐照顾好夫人便是。”
  她说完便去牵起周临锦没有抱孩子的那只手,冲着周仪韶笑了笑。
  周仪韶这才没有坚持。
  好在这段石阶本就是为了香客行走方便所建,虽是山路,但是台阶又宽阔又平整,并不难走。
  沈莲岫牵住周临锦的手之后,他顺势便将她的手握住,包在掌心里,她走在他前面半步,每当下台阶时,他便会有所感觉,以此来判断自己该如何下脚。
  就这么一段路,两个人竟也没说什么话,若不是有心之人,根本就不会发现周临锦的眼睛看不见,而沈莲岫则是牵引他的那个人。
  两人之间的默契,也使得旁边过往的路人没有对周临锦侧目。
  快要下最后几阶台阶的时候,珠儿忽然对周临锦道:“舅父,你想知道珠儿刚刚许了什么愿望吗?”
  旁边的沈莲岫自然也听见了珠儿的话,她怕周临锦一边走路一边说话摔了,于是便停下脚步。
  周临锦也随之停下,他闻言笑着道:“珠儿不怕说出来不灵?”
  “不怕,只和你们说。”珠儿捂住嘴笑嘻嘻地说道。
  周临锦只得问:“是什么?”
  珠儿继续捂着嘴,像是被别人听见一样,笑得眉眼都挤在了一起:“我想要你们给我生个小妹妹。”
  稚嫩的话音才刚落下,周临锦就感到自己握着的那只手瑟缩了一下,而后又仿佛下意识地想从他手中抽离出去。
  他无法看见她听见这话之后脸上的表情,唯一能做的只是紧紧地将她的手捆住,不让她溜走。
  这时,就听珠儿又道:“舅母脸红了。”
  周临锦往前走了半步,正好走到沈莲岫身边。
  沈莲岫也不知自己到底是心虚还是窘迫,头皮一阵一阵发麻,愈发不敢去看周临锦,只是盯着自己从桃红色石榴裙下露出的鞋尖。
  偏偏周临锦还要问:“你害羞了?”
  “没有!”沈莲岫这下真的感觉自己的脸要烧起来了,她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晃了晃珠儿的小手,轻声求饶,“珠儿,不要这样说。”
  珠儿眨着一双很像周仪韶的大眼睛扑闪扑闪地看着沈莲岫,还没说话,就听见周临锦已经抢在珠儿的前面说道:“珠儿又没有说错,难道你不想要女儿?”
  沈莲岫张了张嘴,发现自己被周临锦设了套,怎么答都不对。
  她一时也急了,道:“我们都还没有……”
  “怎么在孩子面前说这个?”周临锦打断了她,轻轻捏了一下她的虎口,不疾不徐说道。
  沈莲岫望着他那张俊朗清雅,此刻带了一丝若有似无笑意的脸,忽然很想踩他一脚,以报自己说不过他之仇。
  幸而那边杨氏和周仪韶已经走到了最下面,周仪韶见他们三个人还停留在那里,便叫他们:“你们为何还不下来?天就要下雨了!”
  两人这才收敛起神色,也不约而同地不作声了,还是像方才那样一同下了台阶。
  这里略要开阔一些,透过头顶上空的树荫空隙,可以见到日头已经被乌云遮盖,且云层还有越来越厚的趋势。
  “这天儿真是说变就变。”杨氏念叨了一句,便让他们赶紧上了马车,往山下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