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作者:
陶南烛 更新:2025-10-18 14:42 字数:3118
陶振摇摇头,刚要开口解释,院门外突然响起一阵急促得近乎疯狂的“砰砰砰”的敲门声。
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和心慌,伴随着一个女人撕心裂肺、带着哭腔的呼喊:“陶叔!开开门啊!救命!救救孩子!”
陶振的心猛地一沉,立马将怀里的姐姐轻轻放进旁边的摇篮,一把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军绿色旧棉大衣披上,趿拉着鞋就冲了出去。
几乎是同一时间,隔壁屋的陶忠也听到了动静,“哐当”一声拉开门冲了出来。
两人在狭窄昏暗的堂屋门口撞了个满怀。
陶忠被撞得“哎哟”一声,捂着肩膀龇牙咧嘴,却顾不上喊疼,嘴里急吼吼地问:“哥!咋了?谁在喊?”
“快去开门!”陶振被撞倒再地,低呼一声,两人手忙脚乱地扑向院门,着急忙慌地打开。
门外,秦思满脸泪痕,怀里紧紧抱着个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小脸的孩子——正是毛蛋儿。
孩子的小脸烧得通红,双眼紧闭,呼吸急促而粗重,发出“呼哧呼哧”像破旧风箱般的声音,小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自行车……” 秦思看见陶振,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孩子……烧……烧到快四十度了!想……想借你家的自行车,送去医院!”
她身后,站着同样脸色惨白的姚安和急得直搓手的舒美英。
没等陶振、陶忠应声,东屋的窗户“哐当”一声被大力推开。
陶冠泽探出半个身子,他的歪嘴还没完全好利索,说话有点漏风,但语气焦急万分,思路异常清晰:“老大、老二你俩都去,带上姚安,医院里挂号、缴费、抱孩子、跑前跑后,多个人多个帮手。”
他果断地指挥:“他舒姨你就别跟着跑了,在家守着炉子烧点热水备着,等消息。”
慌乱的众人立刻像找到了主心骨。
陶振二话不说,冲到墙角推出那辆二八大杠,让秦思抱着孩子小心地斜坐在后座。
陶忠也飞快推出自己的自行车,拍了拍后座。
姚安抿了抿冻得发白的嘴唇,利落地跳上坐好。
“抓紧了!” 陶忠和陶振一起,顶着寒风,把自行车蹬得如同离弦之箭,链条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咔”声,车轮在寂静的凌晨矿区街道上留下急促的车辙印。
秦思紧紧抱着烧得滚烫、意识模糊的孩子,脸埋在孩子的襁褓里,压抑的呜咽被呼啸的风声撕碎。
姚安坐在陶忠身后,双手紧紧抓住冰冷的车座支架,身体随着颠簸摇晃,冷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她被迫尽力低下头,把脸埋在陶忠宽厚的脊背后。
冲进医院急诊室,值班医生看了看初步的检查结果:“病毒性感冒引起的高热惊厥,肺部有点啰音,得赶紧退烧消炎,再烧下去怕是要转肺炎了。”
他快速开了单子:“先去缴费,然后赶紧打退烧针、输液。”
第14章
姚安立刻道:“我去交钱。”
她没等秦思回应,就转身快步走向缴费窗口。
秦思看着姚安瘦削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的拐角,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又酸又涩。
她刚找到工作,还没到发薪水的时间,一家四口就靠姚安在厂里那点微薄的工资精打细算过日子,本就捉襟见肘,毛蛋儿这一病,更是雪上加霜。
等姚安交完费回来,秦思抱歉道:“又花你的钱了……”
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深深的愧疚:“等我发了薪资,一定……”
姚安打断秦思的话:“嫂子,咱们是一家人,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毛蛋儿不是我侄子?”
接下来的时间像打仗。
陶振、陶忠力气大,负责抱着不断哭闹扭动的毛蛋儿,方便护士操作。
姚安则紧紧搀扶着几乎瘫软的秦思,不断低声安慰:“嫂子,医生说了,退烧就没事了……孩子会好的……”
看着护士熟练地在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中,将冰冷的针头扎进他细小的手背血管,再看着透明的药液一滴滴流进输液管,直到孩子烧得通红的小脸似乎安稳了一点,呼吸的“呼哧”声也稍缓了些,秦思紧绷到极致的神经终于松动。
她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坐在冰冷的绿色塑料长椅上,压抑了许久的痛哭终于爆发出来。
秦思的肩膀剧烈地耸动着,仿佛要把所有的恐惧和无助都哭出来。
姚安默默坐到她身边,伸出手,动作有些生疏却无比轻柔地、一下下拍着秦思的背,像哄一个受惊的孩子。
她没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安静地陪着。
医院的走廊没有暖气,只有头顶一盏昏黄的白炽灯散发着微弱的热量。
冰冷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寒意从脚底板直往上钻。
陶忠搓了搓冻得发僵的手,又跺了跺脚:“那个……我去弄点热水来。”
他主要是对着陶振和姚安说的,毕竟秦思这会儿什么都听不进去。
姚安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冻得发青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陶忠走到走廊尽头,那里有个烧开水的锅炉房,门口放着一个掉了不少瓷的大号搪瓷盆,里面泡着几个公用的搪瓷缸子。
他拿起两个相对干净的,走到锅炉房窗口,里面值班的老头正靠着炉子打盹。
“大爷,打两杯热水。” 陶忠喊了一声。
老头迷迷糊糊睁开眼,指了指旁边桌子上的暖水瓶:“自己倒,一毛钱一杯,钱放盒子里。”
陶忠看了看桌子上放着的一个旧饼干盒,里面有些零碎的毛票。
他一摸口袋,心里“咯噔”一下,完了,出来得太急,根本没带钱!
陶忠的脸一下子涨红了,有点窘迫地站在那里。
就在这时,一只冻得通红的手伸了过来,在饼干盒里放下四毛钱硬币。
是姚安。
她不知何时跟了过来,默默地拿起暖水瓶,往两个搪瓷缸子里倒满了热水。
“给。” 姚安把两杯都递给陶忠,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但眼神里似乎少了点平日的冷淡。
“谢…谢谢。” 陶忠有点结巴地接过滚烫的缸子,热度瞬间从掌心传来,驱散了些许寒意。
姚安又去拿了两个杯子,接好热水,端着走回长椅,将其中一杯细心地吹凉,然后递给秦思,低声说着什么。
陶忠将其中一杯递给陶振,然后靠在冰冷的墙上,捧着热水,第一次觉得这个总是穿着旧道袍、说话带刺、有点神神叨叨的姑娘,似乎……也没那么讨厌?
甚至,还挺靠谱的。
天边泛起灰蒙蒙的鱼肚白时,药水终于滴完了。
毛蛋儿的呼吸平稳了许多,小脸也不是那么吓人的通红了。
陶振找到值班医生再次确认了情况。
“烧退了,你们可以回去了。” 医生检查一番后,揉了揉疲惫的眼睛。
守在病床边、整夜都没有合眼的秦思和姚安,这才放下心来。
几人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带着满身的寒气与疲惫,回到了矿厂家属院。
“谢谢两位兄弟了。” 从自行车上下来,秦思深感激地道谢。
“要不是你们……要不是……” 才开口,她便又想起了昨夜的惊慌,哽咽着说不下去了,只紧紧抱住了现在在她怀里安稳沉睡的毛蛋儿。
姚安也从陶忠的自行车后座下来,站在秦思身后半步的位置,她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感谢的话,但眼神不好意思地瞥向一边,手指下意识地捻着道袍的袖口。
最终,她只是对着陶振和陶忠的方向,幅度极小地点了下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带着一种别别扭扭的诚恳:“……麻烦了。”
这已经是她能做到的最大限度的直接表达了。
陶振累得眼皮打架,但还是扯出一个宽慰的笑容,摆摆手:“邻里街坊的,咋还这么客气呢?孩子没事儿就好!天冷,赶紧进屋吧,别让孩子再着凉了。”
陶忠更是累得连话都不想说了,胡乱对陶振摆摆手,几乎是闭着眼,凭着肌肉记忆,深一脚浅一脚地摸回了自己屋。
陶振怕吵醒老婆孩子,轻手轻脚地推开门。
姜禾披了件军绿色棉袄靠在床头,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显然是在等他。
清冷的晨光勾勒着她疲惫的侧影,眼底有着明显的青黑,看来这一晚她也是心神不宁,没有睡好。
门轴的声响还是惊动了姜禾,她猛得惊醒。
一看到陶振,姜禾原本因困倦而有些涣散的眼神瞬间聚焦,她急切地小声问道:“咋样了?毛蛋儿……还好吧?”
声音带着熬夜后的沙哑和担忧。
“没事了。” 陶振赶紧轻声安抚,反手轻轻关好门。
他跺了跺冻得发麻的脚,走到墙角接了铁皮出风管道的小煤炉边,用火钩子拨了拨炉膛里微弱的火种,添了两块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