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作者:陶南烛      更新:2025-10-18 14:42      字数:3121
  这是矿区的老习俗,留着胎发,是给娃们留住福气和根基。
  轮到长辈赠礼环节。
  陈逸凝从兜里拿出两个沉甸甸、闪着温润银光的长命锁。
  锁片比一般婴儿戴的要厚实些,边缘圆润光滑,一看就是老手艺。
  上面清晰地錾刻着“长命百岁”四个端庄的楷体字,下面还缀着三个小巧玲珑的银铃铛,轻轻一晃,便发出细微清脆的“叮铃”声。
  她将红丝绳穿过锁环,在亲友们“长命百岁!”、“福气满满!”的祝福声中,分别将银锁戴在了两个小孙女的胸前。
  亮闪闪的银锁垂在宝宝们小小的胸前,衬着那身花花绿绿的“百家衣”,格外醒目喜庆。
  这件宝宝们身上穿的“百家衣”,更是一大亮点,也是陈逸凝这一个月来最重要的“工作”。
  她早早就跟矿区里关系好的各家打了招呼,把他们家里不要的结实碎布头攒在一起,给俩个小娃娃凑了两件百家衣。
  深蓝劳动布,是前院赵大哥给的;卡其色的,是隔壁李嫂子家拿的。
  红碎花布是王兰特意找的;绛紫色的是单言给的;明黄的是秦思拿来的。
  军绿的是门房刘大爷年轻时当兵的旧军装拆的;深灰呢子,是矿办孙主任压箱底的料子……
  陈逸凝把这些布头用肥皂仔细搓洗、又用开水烫过消毒、再用熨斗一遍遍熨平,最后在灯下一针一线地拼缝起来。
  这可是实实在在地集了矿区百家的福气,穿上它,娃娃们肯定能邪祟不侵,健康长大。
  姐妹俩穿着花花绿绿的“百家衣”,戴着亮闪闪的长命锁,被一大群人围着逗弄。
  陶振红光满面地站起来,用力敲了敲手中的搪瓷杯:“各位老少爷们儿!婶子大娘!亲朋好友们!静一静!静一静!”
  他清了清嗓子,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和骄傲,声音洪亮地宣布道:“感谢大家百忙之中来喝我这对宝贝闺女的满月酒!今天,也借这个大喜的日子,正式跟大家说说我们这对宝贝闺女的大名!”
  他顿了顿,环视全场:“姐姐,叫陶欣迎!妹妹,叫陶乐迎!”
  他解释道:“‘欣’是欣喜,‘乐’是快乐,‘迎’是欢迎!取欣喜快乐,热烈欢迎她们来到这世上的意思!希望她们姐妹俩,一生平安喜乐,相互扶持,快乐成长!”
  话音刚落,叫好声和掌声立刻响成一片:
  “欣迎、乐迎!好!好听!寓意也好!”
  “朗朗上口,喜庆!”
  “欣迎乐迎,姐妹花,好啊!”
  陶振笑得见牙不见眼,接着道:“下面,请咱们矿文工团的小刘和小王,给大家唱两首,助助兴!大家吃好喝好!”
  两位年轻歌手落落大方地上台,先唱了一首红遍大江南北的《对你爱不完》,又唱了一首《难忘今宵》。
  歌声悦耳动听,气氛更加融洽。
  唱完后,两人在掌声中下台入席。
  舞台一下子空了出来。
  酒酣耳热之际,气氛更加高涨。
  几个平时就爱在澡堂子里吼两嗓子的矿工邻居被酒精和气氛一激,按捺不住了。
  “老李,来一个!平时澡堂子就属你嗓门大!”
  “张麻子,你也别怂,上!”
  几个人你推我搡,嬉笑着就涌上了台。
  其中一个抢过麦克风,也不管合不合适,用跑调的嗓子就吼起了雄壮的《少年壮志不言愁》:“几度风雨几度春秋,风霜雪雨搏激流…”
  另一个也不甘示弱,待那人一曲终了,就接过话筒,吼起了《敢问路在何方》:“你挑着担,我牵着马,迎来日出送走晚霞…”
  那股子粗犷豪迈、发自肺腑的热情劲儿感染了全场,引来阵阵掌声和叫好声。
  “好!够劲儿!”
  “再来一个!”
  宴会场里的气氛被彻底点燃。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地坐在姜禾身边,微笑着看热闹的陶华,忽然站了起来,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款款走上了台。
  第17章
  陶华摆了一个丁字步,一手虚按腹前,一手微抬。
  她深吸一口气,朱唇轻启,竟字正腔圆地唱起了一段京剧。
  单言平日里爱听戏,一下就听出来陶华唱的是梅派经典《贵妃醉酒》里的四平调片段。
  一曲终了,满堂寂静。
  所有人都被震住了,几秒钟后,才爆发出比刚才热烈十倍不止的掌声和惊叹。
  “好!唱得太好了!” 王兰激动地竖起大拇指。
  舒美英也道:“我的老天爷,华丫头还有这一手?!深藏不露啊!”
  “不愧是大学生,这唱戏都跟电视里的一样好听,有板有眼的。”秦思跟着称赞。
  “华丫头真是才女啊!学习好,模样俊,嗓子也亮!” 单言拍着大腿感叹:“啧啧啧!了不得!了不得!老陶家这闺女,真是文曲星下凡,顺道还带了副金嗓子啊!这调门,这韵味,绝了!”
  赞叹声不绝于耳,陶冠泽的背脊挺得比任何时候都直,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笑得心花怒放。
  他努力想保持矜持,但那份骄傲根本掩饰不住。
  宋尚德开口问道:“老陶,华丫头这可不是一日之功啊,什么时候拜的师?这味道正得很呐!”
  陶冠泽端着酒杯,开始了他的“凡尔赛”式回应:“哈哈,过奖过奖。我这闺女啊,从小就这个样儿,灵性!干什么像什么!”
  “学习上,那真是一点没让我和她妈操过心,全凭她自己个儿那股子钻劲儿,点灯熬油地学,这不,硬生生就考上了北城大的法律系!那可是顶尖的学府!”
  陶冠泽特意顿了顿,享受着众人羡慕惊叹的目光,才接着说唱戏的事:“至于这唱戏嘛… …”
  他故意拖长了调子,摆摆手,一副“不值一提”却又掩饰不住得意的样子:“估计也就是她自个儿瞎琢磨,跟着收音机里随便哼哼,图个乐呵。小孩子玩意儿,让大家见笑了!见笑了啊!”
  虽如此,那眉飞色舞的神情和微微扬起的下巴,分明在说:看!我闺女就是天才!
  旁边人自然又是一番奉承:“老陶,你有福气啊!”
  “随便哼哼都这样?那要是正经学了,那还不得成角儿啊?”
  “北城大可是顶尖的学校!将来陶华准是个大律师、大法官!”
  陶冠泽得意地抿了一大口酒,只觉得这普通的散装白酒此刻比琼浆玉液还要醇香。
  他目光扫过正和姜禾低声说笑、逗弄着女儿的大儿子陶振,脸上露出还算满意的神色:老大也不错,踏实肯干,成了家,立了业,现在又添了这对宝贝疙瘩,也算圆满了。
  然而,当他的视线落到正在大厅角落,跟几个同样爱钓鱼的年轻工友凑在一起,眉飞色舞、唾沫横飞地讨论着哪种鱼饵钓鱼最灵,哪种线组能抗大鱼的陶忠身上时,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陶冠泽的眉头习惯性地深深地锁成了一个“川”字,脸色晴转多云,声音也不自觉地提高了八度。
  他恨铁不成钢地对着身边的老伙计抱怨:“哼!就是老二这个不争气的东西,你们看看,看看他那副德行!”
  “下了班就知道扛着他那根破鱼竿子往河边跑!风吹日晒得都像个野人了。二十好几的大小伙子了,对象也不谈,家也不成,对着他那鱼竿子比对着亲爹还亲!你们说说,这像话吗?!” 他越说越气,手里的酒杯重重地顿在桌上。
  角落里的陶忠似乎感觉到了父亲灼人的视线,他缩了缩脖子,讨论的声音也小了下去。
  “老陶,消消气,消消气,孩子还小嘛。” 宋尚德赶紧打圆场,给陶冠泽续了点酒。
  “陶忠那孩子挺好的,心眼实诚,又热心肠,上次我家搬煤球还多亏了他呢!” 舒美英也连忙帮腔。
  “年轻人嘛,总得有点爱好,钓鱼总比出去瞎混强,是不是?” 李大爷试图从另一个角度开解。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很快平息了陶冠泽的怒气。
  随着不断有人上台演唱,气氛又热闹了起来。
  等喧闹的宴席散了,送走了最后一位打着饱嗝、说着吉祥话的客人,陶家人抱着早已沉沉睡去的陶欣迎和陶乐迎,踏着月色回家。
  夜风带着凉意,吹散了身上的酒气和食堂的烟火气,也吹散了满耳的喧嚣。
  陈逸凝和陶冠泽年纪大了,又高兴又累,到家简单洗漱后就回自个儿的屋歇下了。
  姜禾和陶华小心翼翼地把两个宝宝安置在铺着柔软小褥子的婴儿床里,借着窗外的月光,看了好一会儿她们恬静的睡颜,两人才蹑手蹑脚地退出来,轻轻掩上卧室的门。
  客厅的八仙桌上堆着没发完的喜糖和用红纸包好的红鸡蛋,以及一些零散的瓜子、花生,陶振正弯着腰,动作有些迟缓地收拾着。
  陶华同哥嫂打了声招呼,就回了自己的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