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作者:
陶南烛 更新:2025-10-18 14:42 字数:3150
一旁的宋玉推了推眼镜,他话不多,但看得更透:“华妹子这时候放弃法律专业换行,确实可惜。”
他话锋一转:“不过,职业不分贵贱,不能光用钱和面子来衡量。”
陶振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我爸是老观念了,一时半会儿恐怕改不了,我妹子性子又倔,认准的事,那肯定要一条路走到黑的。要想他俩低头,难啊……”
“选哪条路都好,只要家里能消停,我就烧高香了……” 陶振道。
宋玉和楼诚,挨个儿拍了拍陶振的肩膀以作鼓励,同时叹了口气,各自回家了:难啊……
第二天,陶忠听取了陶华的意见,特意起了个大早。
天刚蒙蒙亮,胡同里还静悄悄的。
他怀里抱着用旧报纸裹得严严实实的长条物件,正是他那心爱的鱼竿,鬼鬼祟祟地出了家门,溜进了矿区的办公楼。
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他的脚步声在回荡。
陶忠轻手轻脚推开自己办公室的门,刚要闪身进去,把宝贝鱼竿往文件柜最深处塞……
“吱呀——” 旁边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拉开。
“啊——!” 陶忠被吓得魂飞魄散,心脏差点从嗓子眼蹦出来,下意识地捂住胸口,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报纸包裹的鱼竿差点脱手掉地上。
开门那人怀里抱着一大摞资料,显然来得极早。
因着陶忠的尖叫,那人抬头看过来,陶忠这才看清,这人是姚安。
“吓着你了?” 姚安问。
陶忠的脸“腾”地一下红到了耳根,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一个大老爷们儿跟做贼似的,还被女同事撞见吓成这样,太丢份儿了!
他赶紧把鱼竿往身后藏,干咳两声,声音硬邦邦地找补:“咳!没……没有……我就是清、清个嗓子,对,早上没喝水,嗓子太痒了……”
姚安看着他窘迫的样子,抿嘴笑了笑,善解人意地点点头,没再多问什么,抱着那摞资料,走了。
看着姚安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陶忠这才长长松了口气,赶紧把鱼竿塞好。
可一整天,他都心神不宁,生怕姚安把这事儿当笑话传出去,万一要是传到陶冠泽耳朵里,自己得吃不了兜着走。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陶忠没急着走,特意守在矿区大门口一个显眼的位置。
远远看到姚安走出来,他赶紧迎上去,搓着手,脸上堆起不太自然的笑:“下班啦?”
姚安停下,看着他。
陶忠憋红了脸,期期艾艾地说:“那个……早……早上办公室那事儿……就……就我那鱼竿……你……你别跟我家里人说啊……”
他的眼神里满是恳求:“你放心,我要是钓上鱼,肯定给你送一条去。”
姚安了然,眼睛里带着一丝笑意,干脆地点头:“嗯,不说。”
“哎!好!好!谢谢啊!” 陶忠如蒙大赦,瞬间眉开眼笑,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他欢快地转身跑回办公室,拿出藏好的鱼竿,脚步轻快地奔向他的河边,把家里的烦心事暂时抛到了脑后。
陶忠不知道,就在他安心享受垂钓时光时,陶家的小院里,正酝酿着一场决定他妹妹命运的风暴。
一辆半旧的黑色桑塔纳轿车停在了胡同口,引来几个邻居好奇的张望。
车上下来两个人。
一位是穿着整洁中山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气质沉稳的中年人,正是北城京剧院学员班的刘团长。
另一位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身姿挺拔,眉宇间带着一股匠气,穿着熨帖的白衬衫和卡其裤,正是刘团长的得意弟子,宫程。
宫程手里还拎着一网兜时令水果,他上前敲开了陶家的门。
陈逸凝有些意外地迎了出来。
“您好,打扰了,请问这是陶华家吧?我是北城京剧院的刘明生。” 刘团长自报家门,态度谦和又不失气度,“今天冒昧登门,是想和你们商量点关于陶华同志的事儿。”
陶冠泽闻声从里屋出来,看到刘团长和他身后气质不凡的年轻人,眉头下意识地就皱了起来,心里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但还是客气地把人让进了堂屋。
下班回了家的陶振和姜禾也被这阵仗惊动,从自个儿卧室里出来,站在一旁。
寒暄落座后,刘团长开门见山,语气诚恳:“我这次来,是代表我们京剧院学员班,正式邀请陶华同志加入我们。”
他看了一眼被“特赦”出门,坐在角落,眼睛瞬间亮起来的陶华,继续说道:“陶华同志之前在我们那儿试了几场戏,台风稳,嗓子亮,特别是那份对角色的理解和投入,很有张力!我们院里现在,就缺这样有灵气、有潜力的好苗子!”
陶冠泽沉着脸,没吭声,手指在膝盖上无意识地敲着。
刘团长从宫程那里了解了一些陶家的状况,陶华这事儿能不能成功,关键在陶父。
他详细地说明院里的安排:“我们的想法是,让陶华同志作为‘代培学员’进来。一边在学员班系统学习基本功,比如唱腔、身段这些,一边可以随团参加一些演出实践,跑跑龙套、演演小角色,提前感受舞台氛围。”
“院里提供集体宿舍,吃饭有食堂,每个月还能发点儿生活津贴,大概五十到一百块,保障基本生活肯定没问题。”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更重要的是我们这个平台很不错的,只要她肯下苦功,以后的前途不可限量。收入也绝不会比在机关单位坐办公室差!就像我这个徒弟……”
他指了指身边的宫程:“他现在每月的演出补贴还有奖金加起来,可能比你们矿上的技术员挣得都多!”
陶冠泽听到这里,眼神微动,但想到女儿的学历,那股惋惜和固执又涌了上来。
他叹了口气,声音带着无奈和不甘:“刘团长,您的心意我明白。可这孩子……她当年读书多争气,从北城的法律系毕业,正经的大学生,放着好好的前程不要,去……”
后面的话他没说,但大家也意会得到。
陶冠泽摇了摇头:“我是觉得太可惜了!这书不是白读了吗?国家培养个大学生多不容易!”
“爸!” 陶华忍不住想反驳,被刘团长一个眼神制止了。
刘团长的声音更加恳切:“您说可惜,我理解。可换个角度看,陶华同志这份唱戏的天赋和热爱,若是埋没了,不也是可惜吗?是金子,在哪儿都能发光。我刘明生今天把话放这儿,只要您同意,这孩子,我亲自来带!收她做我的关门弟子,我肯定把我这点儿本事,倾囊相授!”
这话的分量极重,在戏曲界,能得名家收为关门弟子,是莫大的机缘和认可。
客厅里一片寂静,气氛凝重。
陶冠泽眉头紧锁,内心剧烈挣扎。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站在刘团长身后的宫程,似乎再也按捺不住胸中的激荡。
他猛地向前一步,年轻的脸庞因为激动和急切涨得通红,声音清亮有力,带着年轻人特有的那份赤诚:“陶叔叔,您千万别觉得唱戏就是‘不务正业’、‘浪费了’。”
“华姐这嗓子,这身段,这悟性,那是祖师爷赏饭吃。还有,咱们唱的不是普通的戏,唱的是国粹!是老祖宗几百年传下来的宝贝!”
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国家这几年多重视咱们民族艺术啊,您看前几年纪念徽班进京二百周年的活动,多隆重。为什么?就是要振兴国粹!这可不是小事儿,这是建设精神文明,是弘扬咱们的民族精神!多少外国人都竖大拇指,求着学咱们的京剧呢!”
“宫程,多嘴!” 刘团长佯作严厉地喝止,但语气里那丝无奈和宠溺很是明显了,他转头对陶冠泽道,“您别见怪,这孩子就是轴,好讲大道理……”
然而,宫程这番情真意切的“大道理”,尤其是那“振兴国粹”、“建设精神文明”、“弘扬民族精神”几个沉甸甸的词,就像一把精准的钥匙,瞬间打开了陶冠泽心中那道最顽固的锁。
这些词汇,对于经历过特定年代、骨子里刻着家国情怀与集体荣誉感的陶冠泽来说,具有难以言喻的分量和感召力。
陶冠泽紧锁的眉头豁然舒展,眼中先是闪过一丝惊愕,随即迸发出一种奇异的光芒,那是长久困惑被点亮的通透,是某种深埋的价值认同被唤醒的激动。
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看向宫程的眼神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赞赏和认同,声音也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好,好小子!说得好啊!是正理儿,比我这老脑筋有觉悟,有见识!”
他重重地拍了下大腿:“响应国家的号召,把老祖宗的好东西传下去,这事业,也确实光荣! ”
他斩钉截铁地对刘团长说:“刘团长,孩子有志气,国家有需要,我这老思想,得改!我同意了!就让陶华跟着您学戏!”
“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