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作者:牛尔尔      更新:2025-10-18 15:17      字数:3038
  她抠住炕沿,被自己的词穷刮了一身的肉,她没文化,她不懂,她恨这个需要表达的世界。
  你是不是还觉得我是傻子,我什么都不懂?昝文溪歪着头看她,从小,奶奶就教我,不要让任何人脱我的裤子,那里也不准碰,我刚来月经,奶奶就让我别走小路,小心被强//奸。虽然奶奶从来没说过那具体是什么东西可我慢慢知道的,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出来。
  她捞起一颗瓜子掰开露出里面的瓜子仁:你是觉得,谁都能脱我的裤子?谁都能做那种事?如果不是你,谁要这么弄我,我敲断他的胳膊。你说的这些,我不懂,我知道你心里很多苦说不出来但,我们都那样了,要是你想要从我这里要什么,怎么不直接跟我要,老实说,我怕死了我要死,都提前跟你说,你怎么就扔下我,一个人寻死,你要叫我剩下的十来天把好不容易弄好的眼睛都哭瞎了吗?
  原来人说这样发自肺腑的话语,眼神就会避让,她现在懂得了更多的害臊,羞赧,不安与迟疑,她和李娥学了好些弯弯绕绕,憋闷着不说,说出来也不好意思。那些智商正常的聪明人都这样做,可话语还是傻子的句式,心里头有的,就刮着盆底铲出来。
  她越说,越有点怪李娥,李娥已经不摆弄炉子了,扶着炕沿不吭声,她气得推李娥一下:你总这样,你总憋着不说,我要是做不到,就一起想办法。
  我想要你不死,这有办法吗?李娥抬起头,淡淡地问。
  可我早就浑浑噩噩地死了,是重新活了才认识你。要是我不重新活,投胎去了,就可以不用过几天就死,可我没办法跟你好,这个,我不认,你让让我。昝文溪软趴趴地央求着,李娥抬起一只手托住她的脸。
  我就是恨!我什么都恨,恨所有人,恨我自个儿,恨你,恨老天爷总跟我对着干。
  可你对我好,你想我,你疼我,你爱我。昝文溪把这密不透风的恨钻了个眼,把李娥的爱奋力挤了进去,她不乐意听李娥说恨她。
  李娥两只手都托起她:我从来没给人说过这话
  什么话?傻子没有反应过来。
  我爱你。
  昝文溪呆了一呆,两颊的脸皮在李娥的手心里烧融了,黏在一起,她蹭着李娥的掌心,心里迷迷瞪瞪地想我早就知道了。
  但她好像又生了一场病,又得医生多照顾照顾她,小声地说:我没听见。
  李娥贴在她耳朵边,用同样小的音量说:我爱你。
  那你能为了我,好好活下去,直到投胎下一辈子吗?昝文溪借着李娥刚说出口的爱意,请李娥为她什么也肯干一次。
  你只爱我三个月,就要我一直孤零零地爱你几十年吗?李娥顺势亲她的脸颊,低声问,是不是太吃亏了?
  昝文溪心里想,好像是这么一回事,虽然她心里想着一辈子换一辈子。
  可自己的一辈子太短了。
  我做不到,就像你没办法不死,是一样的。
  李娥说。
  第107章 快乐的事06
  把话都说开了, 也说死了,沉甸甸地砸在地上。
  过会儿,屋子里沁出一股烤红薯的甜香, 昝文溪拉着李娥上炕坐,下来把红薯从炉灰中扒拉出来,放在不锈钢盘子里晾了一下, 就上手撕开外皮, 一边吹着气一边掰开,但还是烫手, 掰开的两截黄澄澄的红薯散着一缕缕白气,放凉它,昝文溪捧着盘子给李娥, 李娥把它跟她一块儿接过去, 四平八稳地搂住。
  把昝文溪脸上的愁苦都挤出去了,换上一张羞赧的笑脸,搂搂抱抱没羞,可她算体会到了李娥说的, 跟朋友, 跟别人都不同的那种亲近,好像拴着同一条叫日子的围巾,缠在一块儿,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地缠裹成了一个人。
  她其实最喜欢李娥的眼睛,之前都不好意思,现在理直气壮。
  她就摸着眼皮看,李娥眨着另一只眼给她摸, 她摸人家的脸毫无章法,盲人摸象似的, 这儿碰一碰,那儿摸一摸,兴致勃勃了一阵,李娥一张口咬了下她的手指尖,盯着她笑:手上都是灰,被你摸成花脸了。
  或许是晚上灯也不那么亮,她可看不见什么花脸,昝文溪心里黏糊糊湿溻溻的,咬了下手指头,低着身子往李娥脸上凑了凑嘴巴。
  李娥撑不住她的分量,扶着墙:红薯!
  两个人手忙脚乱地剥红薯来吃,她忽然抬头看李娥,扭过头专心吃,感觉李娥也看她,这么互相看了会儿,她心里烧了个热炕头,沸腾着一锅水。
  把红薯塞进嘴巴里,有点噎着了,她匆匆喝了一口水塞进去,李娥靠在墙边笑,李娥手里头那半截转着圈慢吞吞地吃着,看她收拾炉子,洗手上炕,李娥仍然不紧不慢地吃。
  昝文溪铺开被子,把李娥手里那半截没吃完的叼走,咬着半截红薯拍着枕头,示意李娥该睡觉了。
  她翻墙来,本来就晚得要命,李娥还做了一锅排骨,两个人闹了这么一阵,夜早已深了。
  她跳到地上趿拉着鞋,三两口把红薯吃掉,掌心捧着红薯皮扔了,刷了牙扫了地:我走了,要关灯了,你快漱漱口进被子里去。
  我还没换衣服,早着呢。
  早点睡。
  这会儿就走了?李娥问。
  昝文溪脚步就软了,要是两只脚也会说话,她刚刚一定说了个省略号,磨磨蹭蹭地小走几步到炕沿:昨天就睡得晚,今天再熬,起不来。
  我给你上闹钟。李娥逗她,昝文溪分辨不出来,脸红又气恼地拍下枕头:快睡觉!我,怕你身体不好,又天天流眼泪难过,还不睡觉,到时候病倒了怎么办,本来也没几天了。
  这话把李娥脸上的笑容也说没了,好半天才扯出个有点硬的笑:你还说这话来伤我的心。
  快睡吧。昝文溪劝着。
  李娥点点头:你回去吧,我收拾好了就睡,你找到手机没?
  昝文溪摇摇头,李娥说:我不在糕点铺做事了,白天早上要是能出门,你就在五中那里等着我,要是不能出门,就在墙头放五块石头,我就不等你了,去买点好吃的给你。
  好的,我应该能出门。等着你,做什么?昝文溪没来由地开始期待白天了,可她不知道自己要去跟李娥做什么去,只是单纯地跟李娥逛大街她也乐意,但李娥郑重地这么说一定有其中的道理。
  做什么李娥好像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问,反应了一下,失笑,你只管出来。
  她穿得厚厚的,戴上帽子蹲在五中门口,鬼鬼祟祟地往四周打量,仿佛是电视上的厉害人物在接头,她警惕着有什么熟人的动静,眼光,这个小镇就放个屁那么大,很容易转角就碰见有德巷的谁,流言就会唱戏似的换一张脸,更新一个新版本。
  李娥款款来了,两只手插着兜,脸颊被冷风吹得发红,四下找她,好不容易才把她和一块石头区分出来。
  从李娥这里,昝文溪学到个新活动,叫约会,只用在她和李娥之间,这东西太新潮了她一时间没和电视上的都市男女的活动联想在一起,牵着李娥的手缩着脖子,像个鹌鹑似的往前走。
  她袖管里,又藏着一节凶器,吸取教训,比上次短了好些,但不能叫李娥知道了,她以为是什么郑重的其他的活动呢,早就想好了把前面的人都统统抡一下再说,是个目无法律的野蛮人。
  结果是这么温情的活动,她和她那节钢管就格外突兀,无处安放了,只好缩着脖子。
  天还是阴沉沉的,李娥说今晚上或许要下雪,要她留心狗窝,狗踩了雪钻进去湿溻溻的容易冻着,要勤扫院子,留意给狗换垫子。
  昝文溪想起甜甜,先是没敢接话,看李娥没露出别的表情,才点头接了这个嘱托。
  约会做什么,她好奇地问,李娥也不知道,李娥也没跟人约过会,但人家有一种聪明人的笃定,能上网搜索各种东西,两团灰与黑的影子在冷风中不合时宜地钻进了冷饮店,好漂亮的五光十色的杯子和好甜的奶茶,又进入炸鸡店,广告上是外国人在叽里咕噜地说点什么,昝文溪吃着冷掉的薯条觉得还不如李娥做的炖土豆好吃,但李娥在专心致志地翻看着桌面的广告纸和窗户上的促销广告,她就一根根吃,看着玻璃窗外头,几个年轻的男女在冷风中竟然只穿那么少,统一露着又瘦又被冻红了的脚腕子,晃晃悠悠地欢笑着,彼此推搡着,说着话进了炸鸡店。
  昝文溪好奇地望着他们,有一个男生注意到她的目光,恶狠狠地盯了回来。她缩回头看李娥,李娥把广告纸夹起来: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