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作者:
牛尔尔 更新:2025-10-18 15:17 字数:3012
李娥从来都面皮薄,知道别人刻薄她,脸上有点不自在,低头看看鞋尖,抬起头说:我给您养老吧。
用不着,我有手有脚,我是那种仗着年纪大就不要脸的人?昝秀贞拔高声音朝李娥嚷,可她也有点动容,李娥是个踏踏实实过日子的人,这话比别的话中听,但也有限。她用不着这些,李娥许得再长久又怎么样呢,她还能活多久?
要是李娥紧接着说点什么,昝秀贞想自己说不定会退让一步好好说话,可李娥刚刚那好像就是全部的底线了,已经和盘托出,再也没别的了,脸色像一点碱没放蒸出来的老馒头,有一股死气沉沉的苍白,抬眼凝着看她:您恨我吧,是我不好。小溪不懂事,别怪她。
也没见要改。
看来主动权是在李娥手上,昝秀贞不抱希望,平静地问:你这么漂亮,要什么样的男女没有?我们小溪那么傻一个,你怎么就要她?你能不能换一个?
这话没多少劝诫的意思,多了点羞辱,好像在责怪同性恋的错误全都是因为李娥漂亮,过于显眼,换成一张平凡的脸就不会让昝文溪招来祸端。
李娥垂着头耷拉了一阵,昝秀贞说:我不同意,你让她赶紧回家,要是今晚上不回来,就再也不要回来了。
是我不要她过来,怕您心情不好。这都不是她的错,是我不好。
你走吧,钱你也拿走。
李娥总说是我不好,可这些事,李娥也不改,李娥没有拿钱,起身往外。
昝文溪蹲在大门口等她,怀里逗着小狗淘淘,看见她出来,立即站起来问:奶奶还生我气吗?
李娥捏了捏她的脸:进去吧。
奶奶说什么?
没有,李娥把事实吞回去,只问我是不是拿钱要把你聘走。
她半真半假地开着玩笑,昝文溪不疑有他:奶奶是不是觉得我太便宜了?
倒没说。
可奶奶不高兴,都不认我了。
她生气,嫌你和我混在一起,我不好。
你好,昝文溪把好字重重地咬下去,我跟奶奶撒谎,我不好,奶奶才生气。
往后不要撒谎了。李娥轻声说。
她其实想问问昝文溪,为什么总不和奶奶说死期的事情,要给奶奶一些徒劳的指望,为什么憋在心里,难道到时候死了给奶奶临头一击?可这些是昝文溪的决定,她把手放在傻子的头顶,揉了一下,两下,湿漉漉的雪渗进发缝间,她心有所动,扭头打开门,弯腰把淘淘推搡进门去:嘘
淘淘不明所以地被关着挠了两下门,她重新站起来,昝文溪似乎正在纠结,仰起脸,她亲了下傻子的唇角。
即便是这昏天黑地的晚上,李娥也觉得这样过于大胆,四周空旷,黑暗中总藏着一两双眼睛。
昝文溪被她吓了一跳,又反应过来:淘淘又不告状。
李娥只是笑笑,她想,万一淘淘死后也会讲话,到时候就会告状说当初李娥前脚走,后脚就不要脸了,这多让人难为情。
我进去了。昝文溪扶着门把手打开一半,小狗探出头,李娥宽容地看着狗,想着自己隐瞒了刚刚的小秘密,朝淘淘微笑,淘淘不明所以地绕圈圈,李娥在昝文溪背后推了一把,自己把门关了起来。
这会儿才觉得冷,她抱起胳膊回家,灯还没关,她脱下外套挂起来,扭过头,镜子中映着一张枯槁的脸,她翻找了下尘封已久的一支口红,气味陈旧,她抿湿苍白的嘴唇,对着镜子描了描自己的唇形。
她翻找到一支眉笔,横在眉毛上比划了一下。
我美吗?她问。
她画了眉毛,抬了抬下巴:我显眼吗?
把口红和眉笔随意扔在炕上,她呼出一口气。
重新披上外衣走出去,拧开未锁的有德巷一号的大门。
第109章 雪夜02
李娥一出门, 竟迎见了出来倒泔水的王六女,狭路相逢,王六女竟然先打招呼说:哟李娥。
哟字扔得特别高, 好像要抛给李娥似的,李娥平静地忽视她,继续往前。
王六女拎着桶晃悠:这么晚了, 描眉画眼的, 去哪里呀?
李娥仍然是没搭理她,王六女就不说话了, 阴沉沉地目送她。
王六女因为姜四眼而怨恨李娥,但冤有头债有主,有时候忽视掉姜四眼, 王六女和李娥仍然有着一些纯粹的仇恨, 李娥不知道那是为什么,王六女总在可以欺负李娥的时候挺身而出,踩上几脚,推波助澜, 却从来不会真正地牵头做什么事而成为最大的冤家。
此时李娥并不在乎这个一墙之隔的邻居, 诚如王六女所言,她描眉画眼的确存着一些歪心思,她不生气, 她也不恼火,她只是忽然从灰扑扑的镜子里把一个漂亮的李娥捞出来看看,就带着这个漂亮的人,杀去有德巷一号。说她爱昝文溪, 爱是多虚无缥缈的东西,她都不好意思提, 人们也不太懂爱是什么,她自己也不懂,她只是恬不知耻地放荡,决定去争一争,抢一抢,豁出她没脸没皮的脸皮看看,要是抢一次能怎么样?
她抢的甚至也不是小傻子,她好像在抢她自个儿,争分夺秒地把自己一边走一边扔的那自尊往回捞一捞,她绝不再躺在家里失魂落魄地等着老天爷把一切都拿走。
拧开门把手,小狗淘淘迎接上来,她快走几步,还不忘低头摸摸狗的脑袋,心里安定了不少。
门里面正传来说话的声响,她脚步缓了下,听见昝文溪说:奶奶,我活着总没有做过什么有用的事。
李娥停步,贴着门不知道该不该推开。
昝老太太说了什么,声音很低,不得而知,昝文溪又说:那就当我不懂吧,我也不懂什么情和爱的,也不懂结婚,我也没机会懂了,人就活这么几天,我
李娥屏住呼吸,仿佛听见了倒计时,可昝文溪还是轻轻一绕,没说起死期的事,只忽然笑了:我什么也没做成,您要是让我呆在家里什么都不做,我也听您的,反正都这样了,我不会为了李娥伤透您的心。
门后的声音听起来沉沉闷闷,老太太说话总是那么浑浊,李娥捏住门把,勇气一点点顺着脚后跟往外流。昝文溪站在天平中间,把剩下的光阴分配给奶奶和她,现在给她的够多了,要分到奶奶那头。
无可指摘。
松开门把,她转过身,昝文溪在里头又说:奶奶,我本来就是该早点死了的人,您救了我,就是您把我的命都拿走,我也没什么可说的,我就坐在这儿,我再也不出门去了。
奶奶说:你跟我恼,你就跟我恼是不是?要死要活的,没完没了了是不是?天天死啊活啊的!
昝文溪闷着头不吭声,奶奶说了一些李娥的不好,同性恋的不好,她当然知道,她从徐欢欢那里听见了李娥的流言,从所有人身上知道同性恋的龌龊,要是说话的是别人,她扭头就走,可说话的是奶奶,她怀着气,软绵绵地犟嘴,被动妥协,消极抵抗,坐在板凳上咯噔咯噔地晃荡,奶奶坐在炕上指着她鼻子骂,猫蜷缩在被子旁边,警惕地盯着她们两个。
奶奶说:怎么不说话?我稀罕你天天坐在这里?我是要你好好想一想!
昝文溪:我想清楚了。
她低头拖了拖凳子,声音低沉:反正我就要死了,我该报的恩没有报了,到时候把您再气折寿了就不好了,您说怎么,我就怎么吧。
昝文溪说话都是真心实意的,她对阴阳怪气这事不算擅长,但就这么有一说一,还是显得像赌气,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没办法跟奶奶说自己早就死了这事儿,这叫什么事呢?奶奶还给她畅想未来呢,她已经是个没未来的人了,要是跟奶奶说,后面连日子也没办法过,奶奶这人一定会求医问药的,说不定还要跟王六女低头,剩下的时间只用来徒劳地延长寿命了。
这话一说出来,奶奶一直没放下的胳膊甩得更直了,指着她气得没说出话,门哗啦一下打开了,昝小鱼伺机往外窜了一步,又被李娥堵住了。
李娥陡然出现,脸上冻得发红,昝文溪惊愕地站起来,带倒了凳子。
李娥走过来二话不说,先挑旺了火炉。奶奶一声未吭,看着李娥进来的动作,收起胳膊,把手压在大腿下取暖,垂着眼不看任何人。
就是听了昝文溪的混账话,李娥也没见生气,只扭头责怪说:怎么不跟奶奶说你那件事?
昝文溪嗫嚅着,从鼻子里长长出一口气。
奶奶掀起眼皮看看是哪件事,发觉昝文溪把嘴巴闭得很紧,斜眼看看李娥:来下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