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作者:
小金井吉法师 更新:2025-10-18 15:26 字数:3229
慕容延钊提出过铲掉一部分草皮和风信子,改种点葱、姜和罗勒,李筠骂骂咧咧同意了。那片草皮铲了,露出底下的土层,可慕容延钊还没来得及研究出,怎么自己种这些香料,他们两人的关系,就猝不及防滑进了离婚的深渊。
李筠带着李守节离开了这个家,院子荒了,从提前被铲掉了生机的那个角落开始,彻彻底底荒了。
慕容延钊没有想打理庭院,只是每半年雇佣一个园丁来家里清除下杂草,免得院子太不成样子。
第九年,慕容延钊没有喊人来了,相反,他让人彻底把那片草地和碎石小径,连着立春过后厚厚的积雪,一块儿铲了个干干净净,如果容鸢不出声,他还打算亲自动手把风信子和常春藤都拔了。
容鸢反对的时候,慕容延钊突兀地甩了她一耳光,把这辈子没对她说过的难听话,在半个小时内吼了个遍。半小时后,他涣散的瞳孔重新聚集起理智的光辉,面对脸颊红肿的容鸢,颓然地跪在院中,哭着说“对不起”。
那年农历春节还没到,李筠因为论文数据被证实造假,涉嫌学术不端,自杀了。
消息传来,慕容延钊疯了。
容鸢尝试过在社工的帮助下,一边继续刚起步的博士学业一边照顾养父,但慕容延钊的情况就像这个院子。
他按时服了几天药,人变得温和讲理,思维敏捷,病症的影子似乎从他身体里消失了。但是晚些,当他坐在壁炉前,和容鸢讨论着她们熟悉的知识,突然,他就会卡壳在一个地方,开始偏执地绕着一个论点反复念叨。
容鸢想要绕开话题,他就会自顾自地一直说,说出来的全是毫无逻辑的错误理论,失了科学严谨,多了许多妄想与偏执。
慕容延钊控制不了自己。容鸢负起了责任,努力去按住他,检查他是否按时按量服药,因此开始时常被养父殴打。
一年左右,容鸢无法再兼顾这样的生活,在社工的帮助下,安排慕容延钊住进了疗养院,自己则中断了学业,在疗养院附近租房,每个白天进去陪护。
后院不仅荒了,还像死了,从那年开始逐步烂了下去。
春季本应该是万物复苏的季节,可这院子里只有杂草下蛰伏的蛇虫鼠蚁,被鼹鼠挖得坑坑洼洼的泥土,和掉漆的木墙上,星星点点抽出一些新芽就再也无以为继的常春藤。
容鸢想,就算是为了十四,她也得动手清理这些沉疴了。
唯一的问题是,和签过长期协议,从慕容延钊的账户直接付钱的冬季除雪项目不同,要治理这样一个院子费用昂贵。容鸢没有那样的闲钱,只能自己动手。
但正如慕容延钊不让家里其他人进厨房,李筠也不让其他人插手他的园艺工作,所以容鸢也从来没试过打理院子。
她向朋友们讨教,找出了车库里的园艺工具,修补之后,开始一点一点动手清理院子的杂草。
起初,进入4月开始,经过了半年的治疗,她的主治医生linda判断她可以开始进减药,药物对情绪和精力的抑制少了,她有很强的意愿和动力去清理自己的院子。
随即,她发现事情和情绪反馈给她的不一样。她兴奋,有干劲,汲取了朋友们的宝贵经验,又自己从书本和网络等多个渠道,调研了大量的园艺知识,她开始动手,却感觉手脚仿佛不是她的。
按理说,曾经习惯锻炼并且善于运动的她,很容易处理这类需要一定耐心地,较为细致的体力活。可事实上,她笨手笨脚,并且很容易就感到疲劳。
过去半年通过药物维持的平静,其实就像给病灶上了一层厚厚的防护层,从未真正消除它。现在这层防护揭开了一条缝,她又能像原来一样感觉到喜乐,哀怒更是加倍强烈地反扑。
容鸢向linda坦言自己的困扰,被告知这都是减药初期的必经过程,如果她实在撑不下去,linda会在评估后为她恢复药量,但眼下她必须坚持下去。
容鸢同意linda的专业意见。她也明白,仅仅把问题挡住,就算遮蔽物再怎么严密,背后的问题不会消失。她可以和问题共度余生,只是必须是她占据主导的情况下,她来决定问题能够影响她多少。
好在一周过去了,院子里肉眼可见的大丛荒草被她处理得差不多了。她往失去活力的空地里拌入了堆肥,好好松整了土地。
雀和lance来过一次,lance考虑到十四,带来了磨圆的鹅卵石,帮她把原来被埋没的小径重新铺设出来,细细压平。如此一来不管是来客,还是常去院子里玩的十四,都没有在小径上伤了脚,或是跌倒的风险。
路也铺好了,地也整好了,容鸢还在思考应该往院子里种点什么,温无缺隔了两个月,终于又从忙碌的工作里,偷出了一周喘气时间,迫不及待地包机过来了。
温无缺自打3月初带着遗憾回去后,就在频繁出差,按她跟容鸢透露的,主要是给之前的项目收尾。她要去考核温氏新买来的品牌的工厂,要优化那些老旧的产线和供应链,还得不停和那边的核心技术人员开会,确保稳住人才。
所以那些视频电话的背景里,温无缺不是在机场,就是在某个酒店的总统套房,总之不在她自己的办公室或家里。
除此以外,和容鸢视频通话的时候,她也会时不时暂停一下,好去回复工作信息。除了这个新的子公司的后续整合工作,她本来也要负责公司的日常运营管理,和制订新的决策。
她不会刻意对容鸢避讳自己的工作内容,但也没有找容鸢卖惨撒娇的习惯,累得不行了,就问容鸢预约一个拥抱。
到温无缺终于出现在机场,拖着行李箱慢吞吞地走近,容鸢已经应允给她起码10分钟的拥抱时长。
这个时间,最终一口气兑现在容鸢家的沙发上,并且大大超时。
两个人开车回了家,温无缺刚安放好行李箱,脱了外套,往沙发上一坐,抱住人就睡着了。
容鸢听着胸前传来的均匀的鼾声,哑然失笑。她没有摇醒温无缺,而是选择小心翼翼地斜躺下来,让温无缺继续趴在自己身上睡觉。
温无缺累得像昏过去,连她心心念念的十四不计前嫌,跑出来舔她的手,都没醒来。
“十四,上来。”容鸢稍微松开了一下温无缺,抽出手好拍拍沙发边沿,对十四下指令。
比格犬得到允许,立刻往后撤了两步,一个助跑,弹跳上了沙发。
接近成年的小狗冷不丁往背上那么一砸,温无缺吃痛,梦呓了一声“好十四别闹”,眼睛都没睁便又睡过去。十四也没理她,就在沙发内侧找了个缝隙安顿自己。
容鸢的双臂重新圈紧了温无缺瘦削的脊背,也搂住了十四。两人一狗分享着彼此的体温,加上中央空调还在稳定供应恒温,容鸢懒得去拖毯子,干脆也闭上眼睛,陪她们睡一下。
她知道温无缺这样高压工作,又连日奔波下,出于为身体健康考虑,都不应该再挤时间出国。
但她实在无法说服自己,去认为温无缺不该来这一趟,她真的很高兴这个人现在就在这里,在她的怀抱里。
这场临近午间的小憩结束得不太舒服,容鸢醒来时尽管人还躺着,脑袋底下垫着枕头,已经能感到两侧的太阳穴突突跳着,痛到她整个天灵盖都仿佛麻痹了。
容鸢双手撑在身侧,勉强坐了起来,身上盖的毛毯顺势滑落到腰间,加上背后的衣料在睡梦中被冷汗浸湿了一片,竟然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你感冒了?”温无缺不知何时醒的,正坐在沙发另一端,腿上摊着她的笔记本电脑,听到容鸢起来的动静,她歪头过来,观察了容鸢一会儿以后,才问。
“加班?”容鸢曲奇膝盖好撑着手肘,手则扶着额头,忍着眼底的疼痛,看了看温无缺腿上的电脑,又看了看窝在温无缺身侧,把脑袋枕在温无缺肚子上的十四,问道。
温无缺把笔记本合上,随意说:“一点小事,看看今天的日报表。”
“我没感冒,虽然症状表现会比较像。”容鸢整理好的思绪,斟酌着开口解释道,“我上周开始减药了,这是减药的正常反应。”
温无缺把电脑随手搁到地上,屁股一挪,人靠了上来,伸长了右手逼,说:“过来。”
容鸢稍微迟疑了一下,便裹着毛毯靠了上去,顺便摊开毛毯把温无缺也包进来。十四见状,也挤到了两个人中间。
“其实减的不多,linda只是建议我先减2周看看,要打比方的话就像吃饭先吃8分饱,而不是一下全都不吃。”容鸢和温无缺头靠着头,手在毛毯下面揉着十四的耳朵,继续解释说,“药物就像杀毒软件,它没有直接删除,而是隔离可疑的感染文件,这样一来我就可以想办法抢救数据本身。但是之后,总是要清理病毒的。”
“或者说,是把出问题的程序放进了沙盒里来运行。”温无缺理解了,她直接问,“那除了感冒,还会有别的问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