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作者:小金井吉法师      更新:2025-10-18 15:27      字数:3213
  病情处于高峰期的病患是不能在外面逗留的,因此她们所能经过的地方,都是温和无害的老人,她们多数用怯生生的目光环视周围,小心翼翼地在走廊上,在护工和家属的监督下,动作迟缓地“散步”。有一些人则干脆坐在两边的座椅上,盯着天花板或脚跟前,一言不发。
  慕容延钊是后者,刚被转移到这边不久,更早之前的一个月里,他被关在严格禁止探视的病区,接受最高规格的治疗。现在他坐在面朝中庭的长椅上,蜷缩起高大的身躯,整个人瘦的厉害。
  女人一开始拿着旧友留下的合影,没有认出头发全白,满面风霜的男人。
  “李鸢在哪里?”女人耐着性子,温和地询问。
  慕容延钊像是没有听见,连眼睛都不曾转动一下。最后是一旁的护工,用英文询问女人是否需要帮助,女人说明自己其实不是来找病人之后,护工露出了复杂的神色。
  慕容鸢看起来,精神头比这里大多数正在康复中的病人还要糟糕,25岁的年轻脸庞上看不出一点生气,月前刚被养父下重手砸伤的颧骨已经消肿,但还残余着黄褐色的印记。
  “你是李鸢吗?”朱鱼突然蹲坐在她身前,强行占据了她的视野,仰着脸问她。
  容鸢迟疑地点点头。
  朱鱼松了一口气,伸手梳理着容鸢久未打理的黑色长发,被后者僵硬地躲开,也只是不以为意地继续手下的动作。
  她温柔地笑道:“可算找到你了,你爸爸让我来带你走。”宽厚温暖的手从她的发梢拂过,落在她肩头,最后才牵起她的手,讲她从困窘中拉起。
  容鸢的仰着脸,双目直直盯着头顶的天花板,不发一语,直到被面前的人紧握住的手不再颤抖。
  她静静地等待伴随着窒息感的闷痛从胸腔消散,听着自己心口嘈杂的悸动,慢慢趋向平稳,才缓缓向右侧身,转过脸来与温无缺四目相对。
  室内依旧很暗,从遮光窗帘缝隙透进来的月光,给眼前的人勾勒了一圈线条柔和的银白轮廓。容鸢眨了几次眼,才逐渐适应周围的暗度,勉强看清温无缺的五官。
  “噩梦?”温无缺边问,边往她枕头上挤。
  “嗯,梦到阿爸了,”容鸢侧过身,用没被牵住的左手,顺势环住贴到自己的身上的温无缺,回答说,“主要是梦到朱姨当初救我。”
  “下下周就出发了,紧张?”温无缺侧脸靠在她胸前,问。
  “有一点,不过还好。”容鸢顿了顿,说,“人人都会做噩梦,偶尔做噩梦是正常的。”
  “你的linda医生说的?”温无缺笑道。
  “这都被你发现了?”容鸢现在看不到温无缺的表情,她猜小温总又在得意了。
  “我的大老板,你知道这话听起来很不口语吧?”温无缺话锋一转,说,“确实是个人都有做噩梦的时候,我也会做噩梦的。”
  “实话说,我想象不出你会做噩梦。”容鸢回忆了一番,觉得新奇,便坦率地说。
  她们也断断续续,在同一个被窝里睡过半年觉了。温无缺神经衰弱,入睡慢,睡姿奇差。
  每晚睡着之前,温无缺能翻好几次身,就算怕冷抱着自己睡的那些时候,她也总是要动来动去,直到寻找到一个最舒适的睡姿,才愿意闭上眼。这过程中,稍有动静,她便会睁开眼睛。可这人一旦睡着了,又可以做到一动不动。这让容鸢想起导师给自己看过的,自家金渐层猫睡觉的视频。
  容鸢一度怀疑自己被窝里的也是猫,毕竟和李十四这只狗的睡眠习惯差别很大。但温无缺再怎么辗转反侧,也没有做噩梦的迹象,至少容鸢和她睡一起的时候没发现过。
  总不能温无缺做噩梦的生理反应,也和别人不一样吧?
  “那倒是,一般来说,我梦到一些麻烦,会在梦里解决了再醒。”温无缺开始数了起来,说,“比如某个企划案进展不顺利,我的傻缺老哥又给我使了什么绊子————通常梦里的难度会大一点,睡醒了没遇到过。”
  温无缺的梦多少有点荒唐了。
  牵着手侧卧不舒服,容鸢又翻个身改为仰卧,温无缺立马也贴了上来,又在她胸前趴好,才继续说。
  “倒是有一次,我没解决完就醒了。因为麻药劲头过去了,我给弄醒了。”温无缺抱怨道,“我还没咬够呢。”
  “咬?”容鸢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也不懂医生给我打的麻醉是咋回事呢。我就趴着,和一群兄弟姐妹一起抢妈的那几个□□。等我能睁开眼能跑能跳了,妈的花色和到底几个兄弟姐妹都没记住呢,就开始被人关笼子里。每次有人来开门,都是抓我去打针。”温无缺继续回忆着,语气里听不出多少情绪,“那些针剂,通常都让我全身难受,抽筋然后又拉又吐。我们整个房间每个笼格都是臭味和药味。我不喜欢这样,所以后来,不管谁开门我就咬。再也没人抓我去打针了,可能我没价值了?”
  容鸢静静听她说,忍不住蹙眉。
  九年多前,负责抢救温无缺的医生,一开始以挽救性命为第一要务,使用麻醉药剂让她昏睡过一段时间。这种昏睡和一般的睡眠不一样,患者实际上会经历类似幻觉和谵妄的症状。
  有些患者醒来后,会记得一些零星的片段,大多数人根本记不得。而温无缺记得她变成了一只实验犬,甚至度过了相对完整的一生。
  “那你是就这样醒了吗?”温无缺讲故事的声音停了,容鸢忍不住轻声催促她,道。
  “没有。醒得有点不光彩。我老咬人,后来没人来抓我了,我就天天趴在笼子里,吃了睡睡了吃。过了一段时间,我们这一窝,都被人带走了。那是在一个房间里,有人轮流上来看我们。现在想想,大概是被发配出去开放领养了吧。”温无缺说到这里,声音激动了点,“我记得有个很高很漂亮的女人,长得和你还有点像,似乎对我很感兴趣,我怕人跑了,就用力咬她的手。没想到她就不来了。我没给人领走,不高兴,又开始咬给我送饭的人。”
  容鸢沉默了,思绪奔涌,原本平稳下去的心率又开始升高。
  温无缺的故事听起来已经超过幻觉的范畴,“无厘头”都不足以概括她说的话。
  “怎么不接着说了?你是在梦里咬太多人,被安乐死了,就醒了吗?”容鸢稳着自己的语气,双手悄然抚上温无缺瘦削的背部,隔着皮肤描摹着这人突起的脊骨。
  温无缺被她弄得有点痒,双肘一支,上半身撑起一点,打断她的动作,然后向下看着她,不高兴地说:“谁知道人类那么小肚鸡肠呢?我身上都是针眼,她们被我咬一口怎么了?”算是肯定了容鸢的推测。
  “嗯,确实是。”容鸢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接着,她停在温无缺背上的手转而环住对方的颈后,一仰头,便照着那瘦骨嶙峋的肩头,猛地一口闷了上去。
  容鸢的牙齿嵌入的地方,本就有一个浅浅的牙印。
  温无缺在床上很烦人,有时候折腾半天就为了听她的声音,而她就用这样的形式回应。
  结果温无缺又很瘦,身上大部分地方没有二两肉,离皮包骨就好那么一点点。颈侧容易咬出人命,容鸢就偏好咬她的肩头和颈后。
  她过了十几秒才松口,确保温无缺肩头本要复原的齿痕再度变得清晰,又不至于出血,才松开发酸的下巴,躺回枕头上。
  “哎哟!你干嘛?”温无缺从她身上退开,坐到一边,捂着肩膀,嘟囔道。
  “你咬过我。”容鸢面无表情地说。
  “我什么时候咬你这么用力了?明明都是你咬我!是你不让我留吻痕,我才轻轻咬一下,那印留过夜都困难呢。”温无缺继续“哎哟哎哟”地抗议。
  容鸢冷笑一声,将双层羽绒被拉到肩头,转个身不应她。
  温无缺表演了半天无人喝彩,一个人光坐着也觉得冷了,便躺下来,又熟练地往容鸢身上挤。
  温无缺平时体温就低,入了冬,瘦弱的身体还留不住温度,离了两个人睡热的被窝,光是坐起来几分钟的工夫,再钻回被子底下,她已经手脚冰凉。冷不丁地,被她整个人冰冰凉凉地从后贴上,容鸢一个激灵,背后立起了一大片鸡皮疙瘩。
  温无缺喝的那么多枸杞泡水,吃的那些鱼虾、黄芪人参炖鸡鸭牛羊、坚果,究竟都滋补到哪里去了?
  而且其实容鸢新买回来的空调,从上岗第一天起就没休息过,调成了温无缺喜欢的温度。她这样暴露在暖气里一会儿就,身上就这么凉,显得容鸢买回来的机子像个制暖不好的便宜货。
  昏暗的视线里,容鸢的视线先是落在对过的宠物围栏处,再慢慢地向左移,直到借着卫生间门口小夜灯的光线,准确找到了紧闭的阳台门。
  容鸢最终还是认命地转回身去,好让温无缺直接把自己搂住。
  俩人回复入睡前,互相拥抱的姿势,温无缺挪动了几下,找了个最舒适的姿势,放心地闭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