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作者:九光杏      更新:2025-10-18 15:44      字数:3097
  他走得又急又快,快得即使酒醒了想后悔没机会反悔。
  怕再走得晚一些,酒醒了,他不敢再往前走了。
  那时的他莫名有一种强烈直觉:若再在长安多待一阵,或许一辈子无法离去。
  长安金碧辉煌,全天下一半荣华富贵尽皆汇聚于此。他打心底里承认长安是个好地方,是生在翠山长在翠山的他从未见过的人间盛景。
  只是,长安终归不适合他。
  这美轮美奂的庞大仙境下,长安对他来说,有时像是一个摄人魔窟。
  趁无法自拔前,他逃了,仓皇失措、狼狈不堪地逃了。
  云星起想起来了:他不是已经逃出长安,那眼下,又是身在何处?
  他来不及多思索,猛地从门槛上站起,向前跑了几步,快要推开紧闭院门前,他无意识回头望去,随即愣住了。
  庭院池塘畔,一白衣少年站于月下,长身玉立,起初他没看清对方的脸,那人似乎对他笑了一下,缓步向他而来。
  借皎皎月光,他看清楚了,白衣少年长着一张与他别无二致的脸。
  比他多了几分不羁酒意、通达世故,比他少了几分放浪山野、快活肆意。白衣少年在笑,笑得极好看,眉眼间盛着一池粼粼波光。
  他问:“云星起?”
  云星起木然点头:“我是,你是谁?”
  “我是你,”他说,歪了下头露出疑惑,旋即又笑,“也可以说不是你。”
  云星起像是知道了什么,问:“所以,我是在做梦?”
  对面人看着他但笑不语。
  云星起想转过身推开院门而逃,双脚如被钉在原地。
  那人见他不动,走至近前,凑到肩侧低语一句,随后他伸出手,猛力在肩膀上推了他一掌。
  这一掌猝不及防,云星起本能想拉住他的手,指尖穿过一片虚无。
  他直直向后倒去,黑暗侵袭而来,那句话飘荡在耳际。
  “我替你留在长安,该醒了,云星起。”
  随即,他陷入一团浑噩浓稠黑暗中。
  -
  云星起不声不响突然往后栽倒而去,被一直关注着他的燕南度给牢牢接住了。
  突如其来一幕引得一边王忧惊呼道:“怎么了,他怎么了这是?”
  揽人入怀,隔着干透的单薄夏季常服,燕南度感受到少年浑身发烫,手覆上额头,烫得惊人。
  懊恼地啧了一声,是他疏忽了。
  王忧急得快要跳起来,看燕南度去摸好友额头,他凑近伸手去摸,手没碰到,燕南度打横抱起少年,沉声道:“他发烧了。”
  王忧一愣:“啊?”没一会反应过来,定是上午落水之后三人一路奔波赶路没吃没喝导致的。
  念着三人年轻,身子骨不差,扛一天不成问题,不曾想,终究是出事了。
  燕南度迈开步子,盯着前方有零星灯火闪烁的城镇:“前面有城镇,我们去那边看看。”
  王忧不敢多话,急急忙忙跟在他身后。
  镇外,赫然立有一块方形石碑,上书“垂野镇”三个大字。
  每个字估计是不久前才用朱砂重描过一回,夜幕中看来,依旧鲜红醒目。
  进入垂野镇之前,燕南度拉住王忧,径直抓了一把地上尘土强行抹到王忧脸上。
  抹得王忧猝不及防,呸呸吐出两口灰,怒道:“干什么?”
  “做个伪装。”燕南度自顾自又抓了一把灰,往自己脸上抹了一把,而抱在怀中的云星起被他撕了一块袍角遮面。
  听他说得对,王忧不用他再动手,自发抓了把灰做伪装:“待进了城,我去看看有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
  用灰土实在埋汰了一点。
  不对,他侧脸有淤青应该没那么容易认出来。
  第48章 医馆
  本朝以来, 向来是极少宵禁的。
  只在前任皇帝在位末期,战事紧急,边关瘟疫蔓延, 因而实行过一段时间宵禁。
  自本朝皇帝登基后, 宵禁取消, 夜间街道又逐渐恢复至之前繁荣。
  垂野镇背靠一座山面迎一条河,地理位置虽说不上四通八达,也是有水有路,交通不成问题。
  与渝凌村不同, 运河开通未影响此地发展,所以垂野镇并未没落。
  燕南度背着云星起踏入垂野镇地界之时, 天际晚霞烧透半边云层, 灰暗暮色笼罩街道,沿街两边渐次点亮高挂灯笼,酒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一走进城镇,街边上有不少人在打量他们三人。
  虽谈不上形迹可疑,亦说得上是形容狼狈,加上背了个病患。
  打听医馆之事交予了王忧, 他不着调归不着调, 靠着一副好面容,人际交往方面是出众的。
  医馆门楣上悬着一块匾额, 上书“枕流阁”三字, 笔力遒劲, 字迹褪色, 这名字听来不像是医馆,像是一欲归隐之人结庐在人境。
  若不是淡淡中药苦味飘出门外,王忧尚犹豫着不敢进, 以为找错地方了。
  一进入,中药味愈加浓郁,或许是天色渐晚,前堂就诊病人不多,仅有一妇人抱着个小女孩在问诊。
  老大夫:“......我等会叫人给你开一副方子,风热感冒引起的咳嗽,不是大问题。”
  年轻妇人发髻尽梳于脑后,她点点头:“好的,麻烦大夫了。”
  老大夫将写好的方子交给妇人:“待会让人先帮你煎一副药。”
  妇人双手接过:“辛苦了。”
  瞧见前面问诊病人已结束,王忧急匆匆冲上前去:“大夫,我朋友发烧了,你快来看看。”
  燕南度背着云星起与抱小孩的妇人擦肩而过,他注意到,妇人视线似有若无落在云星起身上。
  老大夫抬头看向他们,目光在燕南度腰间刀上徘徊一阵,站起身:“你们随我去后堂。”
  医馆前堂问诊,后堂是给有需要的病人静养的。
  老大夫领着人来到一处空床位,王忧挂起白纱床帘,燕南度轻轻将人放下。
  给云星起诊完脉后,老大夫捋捋半白不白的胡须,得出结论:“他是着凉引起的发烧。”
  王忧急了:“那他为什么会昏迷不醒?”且是突然昏倒,要多吓人有多吓人。
  老大夫解释道:“大抵是多日来赶路太过劳累,”顿了顿“看你们风尘仆仆的,想来是从外地赶来的?”
  燕南度站于一边:“我们是陪他回乡的。”
  老大夫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回了前堂给他们开了方子,王忧拿着方子回来,“已有人去煎药了。”
  燕南度点头接过方子,王忧本是不想给的,一看燕南度的冷硬脸色到底是给了。
  犹豫一阵,王忧说:“方才大夫说,云星起发烧昏迷需人守夜,但是其他病人需静养,所以我俩中只能留一人在此。”
  借烛火草草扫了一眼方子后,燕南度对折收起,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去吧。”
  王忧瞪大了眼:“我去?”明明他和云星起更为熟悉,怎么能让他留在这里守着云星起一晚上?
  燕南度不欲与他争吵,坐在床边瞄了他一眼,语气平淡:“你背着琴不方便。”
  什么叫我背着琴,你不是还拿着刀吗?
  算了,终归是他的琴更重一些,王忧认了:“好,那我去住客栈,你就留在医馆后堂守一晚上。”
  嘴上说着他才不稀罕留在医馆一晚上不睡,脚下是一步三回头地走出后堂。
  直到门帘遮挡了目光,他叹了口气,直视前方,不曾想之前见过的妇人正目光灼灼地瞧着他。
  看我干什么?
  妇人好似听见他心中所想,迎上来说道:“小兄弟,那个生病的人是你朋友吗?”
  王忧略带警惕地说:“是。”不是朋友背他上医馆干什么。
  妇人笑得眼角细纹皱起:“我没有什么恶意,只是看你和你生病的朋友怪像我弟弟的,心生亲近之意,多嘴问几句。”
  王忧无言地点了点头,心下腹诽:云星起是不是被人认出来了啊,明明也没露脸。
  “娘亲、娘亲,我们快走吧。”
  低头一看,是小女孩在扯着妇人衣角,她看见王忧在看她,立即害羞地埋头抱住妇人。
  妇人摸了摸小女孩扎着羊角辫的头,“看你们怪眼熟的,你们是从何处而来垂野镇的?”
  是不是真的认出来了,要不怎么问他们是从何地而来?
  王忧想跑又觉着不回答直接跑路岂不是更可疑,别提云星起眼下生病昏迷,跑也跑不到哪去。
  他回忆一番,说道:“我们自芳原城而来。”胡诌怕瞬间露馅,不如用云星起上船地的名字,总不能说是从长安而来。
  何况在船上,云星起和他说起过,他在芳原城几日府衙有大案要侦破,抓他一事在城内几乎不见风声。
  “是吗......”妇人垂下了眼,一把抱起小女孩,“是我多有冒犯了。”
  王忧摆摆手:“没事没事。”越过妇人走出医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