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作者:九光杏      更新:2025-10-18 15:44      字数:3092
  要是因前日尸体产生的疑问,那尸体不是没有头颅?
  “你先告诉我。”云星起站在原地扶住椅子,定定看着他。
  游来重放下帕子,狐疑打量他一阵,才慢条斯理回道:“人死之后,生机断绝,瞳孔不受控,会逐渐扩散,直至变得浑浊,最终固定,对光线再无半分反应”
  他走去打开窗户,阳光射进,刺得他忍不住眯起双眼,“而活着的人,瞳孔会随光线强弱自动调节,遇光会缩小,黑暗处会放大。”
  话音一落,云星起怔愣地站立。
  身边人虹膜颜色大多为深褐色,往往看不清瞳孔变化。
  昨日晚,他提灯上山,橘黄灯火摇曳,照亮燕南度大半张脸。
  燕南度是琥珀色虹膜,烛火刺入瞬间,瞳孔缩小看来十分明显。
  让他联想起曾无意中面对面“对视”过一眼的元小姐。
  他看见的元小姐,小小的黑色瞳孔扩散得很大很大,熠熠阳光落在脸上,瞳孔竟无一丝变化。
  那时,他只觉奇怪,不知奇怪在何处。
  原是奇怪在此,他看见的元小姐本是一个死人。
  看他站立原地半天不说话,游来重以为他不信,摸出火折子,点亮桌上半截烛台。
  目光投向一边重新坐下百无聊赖的王忧,对方疑惑地看向他,趁其不备,一把掐住下巴。
  王忧仰身后撤,椅子发出咯吱声,“你、你干什么?”
  “别动,”游来重转而揪住他的衣领,“给他演示看看活人瞳孔遇强光刺激反应。”
  闻言,王忧不动了,这下云星起看得要多清楚有多清楚。
  烛火一照进,王忧深褐虹膜中央小小黑色瞳孔急速缩小。
  “看见了?”游来重松手移开烛台。
  云星起点点头,半响,叫了一声“三师兄”,声音发虚,带有一丝不宜察觉的害怕。
  “若如方才所见,那我之间遇见的元小姐真是死人吗?”
  游来重抱胸沉思,“不是病中幻觉的话,你大抵是无意中看见元小姐丢失的头颅了。”
  云星起:“三师兄,你确定无头女尸真是元小姐吗?”
  “等我一会,”游来重没回答他的问题,走至一叠衣服前,“待会一起去义庄。”
  他目光炯炯看向云星起,“去检验尸身上的红瘢痕是真是假。”
  王忧理好衣领,缓过神来起身拉住云星起,“我们去外面等吧。”
  转过身走出门去时,衣襟内红纸折角轻顶了一下云星起肋骨,微疼。
  他扭过头,想喊正在挑拣衣服的三师兄待会帮他鉴定其上字迹是否与河滩上捡的信件一致。
  随着被王忧拉出门外,阳光逐渐打在脸上,从室内到室外,他不自觉闭上双眼。
  有风拂过,吹起他一缕发丝,门扉在眼前虚掩上,他最终没有喊出声来。
  第60章 义庄
  待游来重准备好, 三人走出衙门,已近正午,日头高照, 街上人流不多, 全吃午饭去了。
  刚巧经过一客栈, 门内熙来攘往,跑堂小二肩搭白巾,端菜盘在桌椅间穿梭。
  一股炒炖蒸煮的浓香飘至街道上,勾得游来重脚步一转, 带两人拐进客栈内坐下,叫小二上几盘时新菜肴。
  见云星起一脸疑惑, 他镇定自若抽出一双筷子, “先吃午饭,怕待会你俩见了尸体吃不下。”
  义庄地处偏僻,处于镇子边缘地带,紧挨一片坟地。
  三人离了镇中心,游来重带他们两个西拐东拐,尽往小巷子里头钻。
  钻出最后一个巷子, 路边瞬间变得荒芜, 脚下路面有杂草侵蚀,秋初, 有落叶被风吹得打旋。
  云星起拉紧衣襟, 突然担心起一事, “三师兄, 我们直接进去义庄,不会被人说吗?”
  他与王忧无事,主要是怕连累三师兄受罚。
  游来重无所谓地一摆手:“不会, 垂野镇义庄一年到头难有几具无名尸送来,素来少人,你俩直接跟我进去,没事的。”
  转过一道坍塌一半,露出砖块的斑驳白墙,一座破旧院落屹立于道路尽头。
  院墙由青灰土砖砌成,两扇厚实木门虚掩着,一株叶子黄了大半的不知名老树栽种在门前,被风吹落一地。
  四下里空旷寂寥,除却风声与偶尔掠过的鸟叫,几乎再无半点人烟。
  游来重熟门熟路上前敲门,等许久,吱呀一声响,木门往里拉开,一张沟壑纵横的苍老面孔探出。
  “张伯,”游来重挤出一个熟练的笑脸,“是我。”
  “游仵作,你来了。”张伯认出是他,二话没说,沉默地拉开大门,放人进来。
  张伯一双浑浊双眼扫视过跟在游来重身后进来的王忧与云星起,眼中没有丝毫情绪,注视他们跨过门槛进入后,木然收回视线。
  缓慢关上大门上锁,缓慢走入一旁偏房中去。
  看着他走入偏房,第一次来义庄的云星起好奇地四下张望。
  义庄庭院内有种明显与外界不同的阴冷感,混杂一股淡淡药材与尘埃气息。
  周边与其说是安静,不如说是沉寂。
  好像时间在此凝滞,他听不见其他声音,连外头时不时耳闻的鸟鸣亦消失了,唯有他们三人均匀的呼吸声。
  面朝一排房屋,门窗紧闭,黑乎乎一片,看不清里面有什么。
  王忧则紧紧扒拉着他的胳膊,心下略后悔跟来了。
  游来重观望一圈,带他们走入一间屋子,估计是新近送来的尸体,单独一个房间。
  推开门,一股浓烈草药味扑来,掩盖了一股常人不愿闻见的气味。
  里间光线昏暗,阴冷潮湿,墙壁上挂有许多奇形怪状的工具。
  屋中央,一具尸体躺在宽大木桌上,白布盖住身躯,扁平得几乎看不见轮廓起伏。
  或许是为之前进来鉴别的亲属着想,虽无头颅,脖颈处用一块白粗布仔细覆盖,遮住了整齐的骇人断口。
  即便屋内光线不足,适应之后,肉眼所见到底是与夜晚截然不同。
  不说的话,云星起觉得躺在面前的不像是人,像是一具人偶。
  亦像是一具丧失生命,却仍保留人形的躯壳,是一个曾经是人的事物,留在人世间的影子。
  他曾经亲眼看见过尸体,那是隔着一整个院子而望,透过摇曳烛火察觉,与眼下面对面相比是大有不同。
  鸡皮疙瘩控制不住在衣袖下手臂上悄然炸起,云星起喉咙发紧,面色泛白。
  他年纪轻,又一直生活在受人保护的良好环境中。
  下翠山,三年之久,独自一人行走江湖不过半年,路上所遇大多是好人。
  半年间,他见过刀光剑影的交锋,见过有人受伤流血,却意外鲜少见人死亡,特别是眼前这般身首分离的异状。
  几日前深夜,有酒迷惑神经,俯身凑近去瞧,终究像是隔了一层朦胧白纱。
  现下,既没有酒,也没有夜色遮掩。
  尸体切实展现于面前,他闭了闭眼,扭头看向身边王忧。
  王忧眼见尸体,出乎意料的面色无虞,表情漠然中带着点好奇。
  他怕虚无缥缈、猛然跳出的未知,一具尸体在面前,与云星起相比,他反而胆子大些。
  少年时期不懂事,他没少受好奇心驱使,跟随表亲兄长们去往长安城午门观看斩首。
  有时是斩首,有时是凌迟,他像个尽职尽责的看客,全程观看过。
  有次,他去得早,挤在前排,滚落泥土的头颅,距离脚边不过几寸距离。
  儿时无畏,长大后多了许多能找着乐子的去处,他便不愿再去午门。
  瞧好友一副“这是什么”的打量神情,云星起心下惊讶。
  怕虫的是他,进义庄瑟缩的是他,临到头看见尸体了,表现竟比他好一些。
  一种莫名攀比心理浮现,云星起表情变化几许,特意凑近几寸。
  游来重没留意到他的脸色变化,走去一边动作麻利系上深色围裙,戴上皮制手套。
  走至停放尸体的木桌旁,掀开一侧白布,露出一截瘦弱苍白的手臂。
  视线投向云星起,询问道:“渺渺,你之前说红瘢痕是用颜料画上去,要像去除得用什么擦来着?”
  云星起振作精神,回答道:“灯油。”
  一时半会找不着用容器单独盛放的灯油,游来重视线在屋内巡视一圈,锁定桌角一盏旧油灯,倒出灯油在一块粗布上。
  翻转出手臂内侧红瘢痕,粗布覆上,缓慢用力擦拭几下,灯油在皮肤上泛出油光。
  另外两人在一侧屏息凝声观看,云星起预想中的结果出现了。
  原本与手臂浑然一体,犹如胎记一般的红瘢痕,在灯油浸润下,开始溶解、褪色,被稀释成一抹淡红色。
  这下,证明这具无头尸体果然不是元小姐!
  云星起忘了害怕,凑近前来。
  游来重没停下动作,最后擦拭几下,把红瘢痕仔仔细细全擦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