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作者:九光杏      更新:2025-10-18 15:44      字数:3089
  几句话功夫,他了解到,对方和方才跑出去喊人的公子哥,是他小徒弟的朋友,来山上暂住。
  可朋友之间见面,会是眼前这样吗?
  第65章 水鸟
  弥漫在石桌上的沉默并没有停留太久, 院外传来匆匆脚步声。
  韩钟语一扫平日里内敛沉稳,步伐急促地踏入客舍内,有几缕发丝从额前垂落。
  他太着急, 头发没来得及仔细梳好。
  “师父, 你回来了!”
  他很少大声说话, 惯常温声细语,引得燕南度扭头看他。
  音调中有久别重逢的惊喜,亦有一丝难言的颤抖。
  单手扶住客舍拱形院门边框,他喘了几口气, 放慢速度走去。
  他的到来,如同一阵风, 吹散院内凝结空气。
  小小客舍, 大多数时间内不住人,最近一月内热闹不少,现下更是挤进好几个人。
  待走到师父面前,韩钟语胸腔起伏平缓下来。
  他已数月未见师父,再见难免失态。
  慢慢平复下心情后,他只觉有些可惜。
  他年岁渐长, 无法像小师弟一样, 环住师父脖颈撒娇。
  安静立在林壑清面前,不坐不说话, 唯有一向古井无波的眸子翻涌着。
  云星起捧着茶杯对此见怪不怪, 师父以前没少出过远门, 每回从外归来大师兄都十分激动, 三年不见,大师兄仍和从前一样。
  他放下茶杯欲站起身,拉大师兄坐下。
  林壑清轻叹一声, 率先站起身,双手重重拍了拍韩钟语肩膀,说:“嗯,我回来了。”
  韩钟语垂下眼睑,敛去眼中情绪,绕过林壑清,坐在云星起旁边。
  眼前一幕,让燕南度眉梢一挑,不由打量了一眼。
  埋在桌下的一只手摩挲没有悬挂刀的腰带,只觉有点意思。
  过了两日,即是中秋。
  林壑清日夜兼程赶回翠山,为的便是这一个中秋。
  今年中秋,是翠山最近几年里,师门人到的最齐的一次。
  一大清早,整座及树庄热闹起来。
  韩钟语领着院内其他人一起准备制作月饼的各类工具。
  上午时分,天光晴好,伊有琴牵着女儿上了山,身后跟着她提大包小包的丈夫何延。
  一进入院内,何延笑着给院内所有人发了礼物,给云星起另多塞了一个大红包。
  游来重稍晚些,将近正午,提着一小缸陈年佳酿,摇摇晃晃爬上山。
  酒一现身,林壑清一马当先冲上去前去抢过,当即撕开封泥喝了一口,赞叹道:“好酒!”
  韩钟语接过酒缸,“师父,别喝多了。”
  家常午宴后,一群人围在及树庄庭院内,和面,擀皮,包馅,面粉时不时飞扬于空中,混合着干果豆沙枣泥的甜香。
  伊有琴教女儿做好一个月饼,女儿乐呵呵拿在手上去父亲面前炫耀去了。
  她拍拍手,新揪一团面,边用擀面杖擀面,边不动声色观察着。
  小师弟与那位名叫燕南度的江湖侠客之间貌似有事情发生。
  在山下医馆,燕南度亲力亲为照顾生病的小师弟,她那时只觉两人关系好,毕竟比起叫王忧的琴师,燕南度更为可靠。
  此刻众人齐聚,才觉出多少有些不太对劲。
  她住在垂野镇中,每个月会有固定时间上山,经常在酒楼内醉生梦死的三师弟不提也罢,大师兄自个和师父拉扯不清,估摸他们看不懂。
  她敏锐察觉到,小师弟似乎一直在躲避燕南度,刻意与其隔开几个人,和王忧挤在一起。
  男人表面上看不出异样,视线始终似有若无落在小师弟身上。
  照理来说,两人关系应会变得愈加亲密才对。
  云星起擀好饼皮要包裹馅料,发现枣泥不够,抬眼发现桌案一侧还有,伸手过去拿,手指尖恰好和同样要用枣泥的燕南度碰上。
  刷地一下,一抹绯色晕染在云星起双颊上。
  燕南度见他要用,直接把枣泥推到他面前,自己拿其他馅料去了。
  伊有琴心中八卦之火顿起,扫视一圈,其他人和没看见一样,全在忙着包月饼。
  想找丈夫何延讨论讨论,可惜眼下人多事忙,抽不开身。
  很快,月饼做得差不多了,游来重拉住端起几笼屉月饼要去厨房的韩钟语,“大师兄,待会不用做饭了,等月饼蒸好,我们拿月饼去山下琼宴楼。”
  韩钟语一愣,问:“去干什么?”
  游来重揽住他肩膀,笑着说:“难得小师弟今年回来了,不用你这么辛苦。”
  林壑清说:“来重说得对,钟语,待会我们一起去山下,孩子们估计也许久没去酒楼吃过一顿了。”
  师父发话了,韩钟语点头应下。
  落日悬在翠山背后,尚未完全垂落,垂野镇家家户户屋檐下挂上红灯笼,恍惚天上晚霞落入千家万户,映得石板路面似火在燃烧。
  街道上交织着各种甜香气息,有桂花糕、炒板栗、各类时令水果。
  孩子们提着兔儿灯、鲤鱼灯,穿梭在人群中嬉戏打闹,橘黄灯火在风中摇曳。
  燕南度走在众人背后,琥珀色眸子扫过街市,他留意到,眼前一片祥和热闹背后,似有某种暗流在涌动。
  有几个站在街角暗处或坐在茶肆门口的男子,装束看来和寻常人一致,身板挺直,眼神警惕,不动声色扫视川流不息的人群,手虚扶在腰侧,是常年佩戴利刃的习惯性动作。
  燕南度不由眯了眯眼,捏住腰间刀柄。
  琼宴楼内不止有垂野镇居民,亦有许多其他城镇百姓前来,楼内人声鼎沸,觥筹交错。
  游来重领着他们熟门熟路进了一间包厢,没过一会,一盘盘珍馐美味端上桌。
  大家伙风卷残云一般横扫一空,吃得尽兴后,游来重提议说:“走,一起去河边放天灯。”
  不料,一走到大厅,有一人拦住他们,主要是拦下王忧。
  原是之前王忧与游来重在楼中喝酒,没少借酒劲弹琴取乐,他琴弹得好,不知不觉间有人竟记住了他。
  中秋节庆,邀他为在座之人弹奏一曲,免他们一桌餐钱。
  免餐钱实在可贵,王忧又推脱不掉,上台演奏一曲。
  琴自是比不过他本人的檀木古琴,可他一弹琴即刻陷入忘我之境。
  让韩钟语等一众没见过他弹琴的人对他大为改观。
  一曲终了,方能匆匆离开琼宴楼,往河边而去。
  垂野镇面朝一条河流,河边已聚集有不少人,一盏盏天灯被放飞,承载人们或大或小的愿望摇曳着升上夜空。
  远远望去,似误落入凡间的星辰,被一点火焰托举着重返天幕。
  前几日的无头女尸案,好像暂时被节庆喧嚣所掩盖,无人谈论无人在意,人们急于用节庆喜悦去覆盖不久前的恐惧。
  手一扬,一盏天灯飘飘忽忽往上飞去,燕南度突然抓住仰头看天的云星起手腕。
  他动作果断坚决,云星起没有挣脱,他问:“你要干什么?”
  “我特意准备了一个东西,想给你看看,”燕南度压低声音,几近淹没在周围嘈杂人声中,“我觉得,你会喜欢。”
  云星起扭头去寻找其他人,大师兄站在师父旁边说话,二师姐和她的家人,三师兄背对他蹲在河边,王忧因琼宴楼一曲,被孩子们围成一圈,忙着帮他们放天灯。
  他回过头来,没来得及说话,燕南度径直拉着他穿过熙攘人群,沿河岸走去。
  最终,停在他们上岸时的宽阔芦苇丛旁,正值芦花花期,银白花序在圆月下泛起一圈毛绒光晕。
  河风习习吹来,恍如进入冬季,雪花在芦苇丛上翻涌。
  燕南度说:“你在这等我一会。”
  他松开手,走到水边,两指并拢,放在唇边,吹出一段断断续续唿哨声,音调颇具穿透力,或利或缓,从水面上远远传开。
  起初,只有唿哨声在响,不多时,河岸边随风摇动的芦苇丛中掠过一行行痕迹,是许多只水鸟从四面八方腾空而起,江面上数只灯火灼灼的船舫映衬着它们白色的羽毛。
  水鸟成群振翅而飞,盘旋环绕在水面上,惊得芦花纷纷扬扬落下,愈加似雪景。
  岸边放天灯的人无不停下动作惊讶地驻足观看。
  这是燕南度师父教他的,师父告诉他,他父亲当年,用同样方式赢得他母亲的心。
  尽管他从未见过他父亲,母亲燕和雪之后抛下他另嫁他人,他们在一起那一刻的真心不是假的。
  他以为或许一辈子用不上,没想到眼下用上了。
  燕南度没猜错,云星起确实喜欢。
  从未见过的壮观场景,让他呆站在原地,几乎失语。
  心跳在胸中愈加响亮,犹嫌不够,像是要破开胸膛,鼓动在耳际。
  水鸟盘旋一阵后,裹挟月光向着水天相接处飞去。
  水面重归平静,在明月照耀下,像是一面银光闪闪的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