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作者:
九光杏 更新:2025-10-18 15:44 字数:3073
可能是酒劲上头,脑子不清醒,他硬要回翠山上来睡,推脱说是山上空气好, 宿醉后醒来能舒服些。
游来重差人送他至山脚下,随后王忧独自一人走的山中石阶。
山风清朗, 他一步一步踩在台阶上, 清醒得仿佛晚上并未喝酒。
及树庄大门紧闭,他无意叫门,熟门熟路拐了个弯,摸去客舍侧门,从一棵老树树杈上掏出一把韩钟语告知他的小小铜钥匙开了门。
天际明月沉入漆黑山峰背后,头顶灰蒙蒙一片, 一踏入客舍内, 靠山风撑起的清醒消失殆尽,脑子瞬间昏沉起来。
摇摇晃晃走入他的房间内, 倒在床铺上。
不知是昨晚酒喝多了烧心, 或是熬夜熬过头精神亢奋, 他闭着眼, 却无法顺利滑入梦乡。
迷迷糊糊中,听见院落内有声音。
像是金属破风声,窸窸窣窣的, 不吵,他自然没力气去打开门看一眼。
直到一声巨响响起,惊得他压根没听清是什么,身体本能率先做出反应,动作迅速翻身坐起,睁开眼时人已直挺挺站在床铺下。
心脏如擂鼓一般在胸膛下剧烈跳动,他感觉有些喘不上来气,揉揉眼睛,门外此刻安静如斯,似乎方才一切是梦中传来的声音。
他知道,门外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
打开门一看,冷空气沁得人难受,院中,燕南度赤着上身,手握一把刀,如孤狼锋利的双眼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一边。
沿视线看去,客舍侧门外,一个看着年纪不小的流浪汉跌坐在门外,一脸惊恐未消。
王忧问:“发生什么了?”
他的出现,打破眼下僵持。
林壑清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打转,惊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恍然大悟。
伸手抓起掉在地上的草帽,他没有戴上,开口嗓音沙哑:“你们是最近新入住翠山的客人?”
燕南度眉梢一挑,缓缓收敛起眼中锋芒,同时归刀入鞘,“是的,不知阁下是?”
他走上前去,伸出一只手,手掌宽厚,带有练武之人独有的厚茧。林壑清看看他的手,看看他的脸,脸上没了第一眼时的锋利。
最终,林壑清没有丝毫芥蒂地拉住来人的手借力站起身,拍拍身上灰尘,衣服根本看不出脏没脏。
“林壑清,”他说,“及树庄主人的师父。”
当年,他从长安初至垂野镇,用一幅山水水墨画,从一位避世隐士手中,换来一张脚下院落的地契。
说是住在翠山,实则是在翠山一侧某座无名小峰半山腰,背后是连绵不绝、人迹罕至的森林,将整座垂野镇后方牢牢围住。
他们住的山脚下,临近城镇边缘,面朝一条淌过镇子前方的河流。
初入其中,半山腰唯有一间住宅,摇摇欲坠,勉强可以遮风,无法挡雨。
他出钱又出力,带领工匠与尚且年幼的徒弟们,一砖一瓦,一木一梁,辛辛苦苦修建好。
修缮接近尾声,一日傍晚,他背着半筐装着各类零碎工具的竹篓自山脚上山,莫名注意到石阶路旁不对劲。
扒开草丛一看,发现里面藏了一个婴儿。
那时,正值初春,白日太阳一出不冷,早晚仍是冷得很。
不知是谁,什么时候把一个婴儿遗弃在那儿。
他抱起婴儿,包在外的小被子冷得他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看着孩子没动静,有些害怕。
戳一戳苍白脸蛋,婴儿慢慢睁开眼,没哭,一双圆溜溜黑眼珠看着他笑。
恰逢天边璀璨星辰从云层后升起,他抬头望一眼树梢上天幕,将孩子抱了回去,取了名。
后来,房子修好了,孩子养大了,他的心又野了,把一切托付给大徒弟韩钟语操持,自个逍遥天下去了。
随后几年,二徒弟嫁人,三徒弟入江湖,勤勤恳恳打理院落的人一直是韩钟语。所以,山上的主人与其说是他,不如说是他大徒弟。
他林壑清,不过是及树庄主人背后不着家的师父罢了。
一听他介绍,王忧与燕南度明白了。
眼前这位灰头土脸,貌似流浪汉的中年人是云星起师门四人口中尊敬的师父。
王忧头疼得像要裂开,现下,看样子是没法在客舍内睡了。
他突兀地举起一只手,说道:“林师父,我去帮你叫人。”
撂下一句话,不顾其他两人反应,快速冲出客舍。
开玩笑,他今日无论如何是要睡觉的。
路上运气好,遇见一个早起打水的小孩,嘱咐他去叫他们师父去客舍,你们师祖回来了。
随即,毫不犹豫拐道去了云星起小院。
几乎是强行将云星起从床内挖出,双手推着被子,像是滚汤圆一样拼命摇了一阵。
摇得云星起不醒也得醒,从被窝中伸出一只手,抓住王忧手腕,含含糊糊喊道:“别...别...别摇了。”
慢悠悠从床铺间爬起,云星起揉着眼睛问:“怎么了?”
王忧说:“你师父回来了。”
一句话,把云星起所有瞌睡赶走了。
他着急忙慌爬起身,掀开被子立马往外冲去。
刚踏出房门,冷风一吹,等等,他不知道师父人在哪。
扭头问王忧:“去哪?”
王忧见好友走了,毫不犹豫外衣一脱靴子一甩,一卷掀开的被子躺下,手胡乱往外一指:“客舍那边。”
云星起冲到院子里,打一勺冰凉的水胡乱洗了脸,急匆匆朝客舍方向跑去。
师父云游在外许久,他好不容易回了翠山,仍见不着对方,眼下,终于能和师父见面了。
然而,越靠近客舍,他的脚步越加迟缓。
若是在客舍,岂不是会遇见燕南度?
这一段日子,他尽量躲着燕南度走。对于燕南度在他病中的照料,他心下感激,曾想请对方好好吃一顿饭作为答谢。
转念一想,对方在江湖中漂泊多年,大抵不差他一顿饭。
燕南度细致入微亲力亲为照顾他,所图为何,他再清楚不过。
可是,对于情爱,云星起是彻底的空白。
他不知道自己能给出什么,又该如何去回应。
旅行途中,碰到未知会激发他的探索欲望,眼前的未知,却只会让他心生胆怯,想要逃跑。
在芳原城桥边也好,在垂野镇河畔也罢,面对燕南度毫不掩饰的直白靠近,他的第一反应似乎永远是逃避。
他感到厌恶吗?
扪心自问,没有。
他能够接受吗?
他不知道。
从长安,一路回到翠山,身边与他有过沟通的人,除了二师姐,其他人鲜少有正儿八经的情爱。
可他能因为燕南度,不去见阔别已久的师父吗?
不能。
双脚似乎陷入泥沼,但他仍然在走,走去客舍。
一踏入客舍内,打眼看见,师父独自一人坐在院内石凳上悠闲喝茶。
“渺渺,你来了。”林壑清看他来了,笑得眉眼不见。
所有犹豫在师父一笑间消弭了,他开心地跑过过去,像小时候一样,亲昵地从后面抱住师父脖颈。
“这么大了,还是这般不稳重,”林壑清拍拍他的手臂,“从长安回来了?”
云星起松开手,掩不住笑地坐在一边,“嗯。”
“长安怎么样?”林壑清为他倒了一杯茶。
茶水温热,白色雾气缓缓升起,一路跑得急,云星起此时才发现自己喉咙干渴得厉害,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还好。”放下茶杯,云星起不愿多提及长安,反问道:“师父,你此番回来,是特地赶着回来过中秋的吗?”
“当然。”林壑清抬手揉揉他乱糟糟的柔软头毛。
他顿了顿,轻声说:“不过,回来路上,遇见了一群奇怪的人。”
一行人一身寻常打扮骑在马上,看着和走南闯北的普通商贾出行没什么区别,只是与他们擦肩而过时,给他一种熟悉的厌恶感。
林壑清摇摇头,端起茶杯喝下一口,“算了,应该与我们没关系。”
有人来了,是燕南度。
他换上一身干净玄色劲装,许是刚用冷水洗漱过,周身挟有一丝飘忽水汽,整个人看来像是一把濯洗过的刀,沉静锐利。
他一出现,云星起脸上笑意明显一僵,随即又迅速扬起,站起身来:“燕兄!”
招呼打得比平时响亮,情绪比平时刻意。
燕南度表情比不上之前与林壑清交流时的松弛,有些深沉。
他没有说话,朝云星起点点头,沉默地坐在石桌旁另一边。
云星起重新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盯着茶杯中晃动水面,一言不发。
独留林壑清一人,坐在好似凝滞的空气中左右看看,心下奇怪。
片刻之前,燕南度扶起他后,两人随意聊过几句,算是投机,毕竟对方提刀不是有意吓人,说开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