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作者:
九光杏 更新:2025-10-18 15:44 字数:3124
最让周珣目不转晴注视着的,是他身上迸发出的蓬勃生机,是之前在长安,鲜少见到的。
当晚,他命人摸清云星起在翠山的住处,给人下了迷药,将人绑走带到行宫中。
此刻,被他捉回来的小鸟,用混杂害怕与戒备的眼神看着他。
周珣面部轮廓干净利落,鼻梁高挺,他惯常微笑,唇尾自然上扬,总体给人一种温和雅致感。
然而,真正熟悉他的人,多会看向他的眼睛,深褐眼眸,眼尾微微上挑,本该是多情温柔,却沉淀着让人辨不清虚实的深邃。
云星起以前对他多有亲近之意,多亏了这张具有迷惑性的脸。
他平静地与云星起对视,云星起突然感到一种熟悉的窒息感。
他不想再回长安,接着做奉旨作画的宫廷画师,长安不属于他,他不属于长安,他想在山林草野间游荡,去欣赏更多山川河流、城镇街市。
他想和师父一样,有一个固定归处,时时在天下逍遥。
“为什么?”脑子比嘴快,云星起脱口而出。
问出来后,他顿时心下后悔,可王爷一说跟他走,他下意识忍不住要反抗。
他不再是十六岁初下山的少年,不小心摔在陌生人怀中,为了赔礼道歉,无知无觉跟随人去往长安,一待三年之久。
人们常说,能在天子脚下拥有一席之地,才是不负此生。
可是人人艳羡的功名利禄,于他而言,何尝不是一副沉重枷锁。
即使他逃出长安,抛下一切,不过是变成刚下翠山时的他。
他本打算去游历天下,去见识世间各类美景,而不是被困于一隅。
长安很好,只是不适合他。
此番重回长安,尤其是在被王爷抓回去的前提下,怕是一去不复返。
或许将一辈子作为侯观容,到最后连自己都忘记自己本名叫什么。
困于四方城中,为王室奉旨作画,直到才华枯竭,被抛弃,被顶替。
他感恩王爷对他的栽培,知道如果没有王爷,他无法仅凭一幅画名动京城,名号天下知。
可那名号不是他,是王爷精心伪造的“侯观容”。
周珣没有因为他的一句“为什么”生气,恰恰相反,他反而唇角一弯,眼中闪过一抹玩味的光。
他负手而立,说道:“你问本王为什么,本王倒想问问你为什么要逃,你以为长安盛名之下不用承担任何代价吗?”
他的话让云星起的心悬了起来。
目光扫过云星起表情,他语气放缓:“你在绘画方面很有天赋,算是个天才,可天下最不缺天才,特别是在寸土寸金的长安,你应该清楚,没有本王一手提携,你的画甚至连送到御前的机会都没有。”
他顿了顿,接着说,“你说你向往山野自由,本王亲手签发文牒给你,你去过了,看过了,如今该回到本王身边了。”
给予文牒,是他被酒意裹挟,一时心软的暂且安抚,后面遗留的令牌才是重头戏。
他本以为云星起会登门送还,就此留在王府后院。
谁知道少年会带着令牌和文牒一起远走高飞,跑了也没事,他手上有令牌,会时刻谨记是谁让他得以自由。
王爷的话,一句一句锤在云星起心上,锤得他抬不起头。
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事实,那份他引以为傲的天赋,在滔天权势面前,完全不堪一击。
云星起深吸一口气,他现下不觉得热,觉得冷,内衫汗湿后紧贴脊背,冰冷黏腻。
抬头直视王爷深不可测的眼眸,他开口,声音干涩沙哑,试图辩解:“王爷,我不是‘侯观容’,我是云星起。”
“云星起吗......”周珣咀嚼他的名字,终于明白为什么下了全国追捕令后找不到人,原来是他忘记对方真名了。
他笑意渐收,抬手摩挲手指上的玉扳指,说:“云星起,你可以不去,本王最近打听到你师门中人丹青造诣俱是不凡,你说,本王从中选哪一个与本王同去呢?”
恍若一声巨响在云星起脑中炸开,他不可思议抬头看向王爷。
周珣停止动作,冷冽目光直指对面少年,“或许,本王应该选你师父,毕竟,一开始本王要找的人就是他。”
瞬间,什么辩解、反抗,对于自由的渴望,云星起全无所谓了。
他脸上血色褪得一干二净,怔愣地看着王爷,说不出一句话。
王爷拿捏住了他的命脉,他的软肋。
浮云遮住日光,屋内变得昏暗,空气凝滞,身上华服沉重,他有些喘不过来气。
他自清晨醒来,什么没喝什么没吃,喉咙干涸,胃部干瘪。
喉结艰涩地滚动一瞬,他膝盖一软,“咚”一声跪倒在地。
不是坐久了腿麻,或是再见王爷慌张,是他有意为之。
所幸地板铺有厚毯,跪下膝盖不痛,他痛的是另一个地方。
双手在额前交叠,抵住额头,趴伏在地,他说:“微臣......遵旨。”
声音遥远陌生得不像是他发出的。
第71章 泰山
“何必如此客气, 侯画师,之前说过,你在本王面前不用自称‘微臣’。”
见他服软, 周珣脸上冰霜顷刻融化, 重归往日温和, 甚至亲自上前去弯腰扶起云星起。
随他靠近,袖中呛人檀木熏香不容拒绝地入侵云星起鼻腔。
难闻得要命。
甜腻、腐朽,他一靠近,云星起几乎要屏住呼吸。
被王爷的手拉起后, 云星起不敢与对面人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对视,嘴上恭恭敬敬回道:“多谢王爷。”
周珣心情好上不少, 说:“下午, 和本王一起去泰山。”
“泰山?”云星起惊讶地抬头直视王爷,不是回长安吗?
王爷嘴角略带笑意,一双狭长眼眸中唯有沉寂,像一池深潭。
和其他所有目前云星起没有去过的地方一样,泰山于他,只存在于书本与说书人口中。
“怎么, ”王爷看他惊讶得眼睛瞪溜圆, 问道,“不想去?”
云星起缓缓恢复平静, 默然地摇了摇头, “不敢。”
他不违抗的姿态取悦了周珣, 嘴角笑意愈发浓了, “那侯画师你先休息,正午过后出发。”
进入垂野镇已耽误了些许时间,必须得抓紧时间快些出发了。
泰山路途遥远, 王爷车队准备充分,护卫、粮草、储备马匹与工具,一长列瞧着蔚为壮观。
去往泰山不比江湖抓人轻快,行李装备自是比后者多。
云星起是被王爷绑来的,压根没有行李。
他被侍从喊到行宫门前,两手空空看着仆役们一箱一箱搬运行李,十余名身披锁子甲的侍卫已跨上马匹,列队整齐。
队伍正中,停着一辆独属于翎王的华贵马车。
云星起站在门口台阶上视线远远一扫,他不可能会和王爷同坐一舆。
走下台阶,云星起四处张望,怎么没人和他说他要骑哪匹马?
侍卫、仆役俱是生面孔,他没一个认识的。绕着队伍走了一圈,大家各忙各的,没一个注意到他。
他顿时有点想逃,又有点害怕,逃了,万一把师父抓去怎么办?
此时,他看见一位稍微熟悉一点的人——虞统领。
虞瑛站在队列前方,手拿一幅地图正在思索待会行进路线。
他与虞统领不太熟,架不住实在不认识其他人,壮着胆子上前去询问:“虞统领,你知道我骑的马在哪吗?没人和我说。”
虞统领平静无波的视线从地图移到他身上,说:“侯画师,王爷有令,您是与王爷同乘马车。”
啊。
云星起后脖颈一凉,僵硬地扭去看马车。
坐马车他没意见,和王爷同乘马车,他有意见,且意见很大。
他不想和王爷一起坐马车。
王爷的车舆选用上等硬木打造,木质坚韧,黑漆描金,日光下流光溢彩,车厢四角有鎏金包角,其上纹路古朴,窗棂上镶嵌有和田玉壁。
车帘不同于一般马车,用得是上好丝绸,恰有微风拂过,同色丝线绣出的彩云纹样时隐时现。
云星起看不见车内场景,听虞统领这么一说,半天不想动。
中秋已过,暑气未消,白日炙热不减,阳光打在他身上,只觉喉中干渴,半步不想上前去。
虞瑛检查了一遍路线,确认无误后,将地图塞进一边马匹鞍袋中,回头一看,云星起仍站在原地,不由奇怪:“侯画师?别让王爷等着急了。”
云星起擦了一把额上汗水,没看他,点点头,一步一拖沓认命似的走到马车前。
车夫见他来了,伸手要扶,云星起紧张得没看见,手脚并用地爬了上去。
一掀开车帘,与王爷衣袖中如出一辙的檀木熏香劈头盖脸袭来,浓郁得如同实质。
车内铺有厚厚软垫,固定有一小巧桌案,王爷坐在一侧,对他温和一笑:“侯画师来了,坐。”伸手示意云星起坐在另一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