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作者:好雨知时      更新:2025-10-18 16:15      字数:3185
  关于和舍友的相处,舒翊没有太多内容能够分享给舒畅,所以“纪珂”这个会念不会写的名字也并未被频繁提及。
  舒畅发动车子,余光瞥见副驾驶上的舒畅坐姿依旧紧绷:“手套不透气,都上车了,你要不要摘一下?”
  舒翊的手其实不舒服,但犹豫片刻还是摇了摇头。
  舒畅和他不一样,舒畅有许多朋友,车子副驾驶上有三成时间都不是空的,或许有陌生人曾在这里抽过烟、喝过饮料。
  舒畅无奈收回目光,专心开车,几乎一路沉默,直到车驶进诊所旁的停车位熄火,才对舒翊说“走吧,路上太堵,跟李医生约好的时间要到了”。
  李医生是舒畅的人脉。
  舒畅做职业摄影,业务范围海纳百川——给钱都拍,收钱的风格很是俗气,不属于艺术家清流,也不热衷于杂志登刊。
  舒翊小时候曾经问他,为什么接单总是来者不拒、曲意逢迎。
  舒畅皮笑肉不笑,反问他“你哥不需要吃饭吗”,还危言耸听说“你知不知道有多少搞摄影的只有在把设备卖了的时候才最有钱”。
  那是舒翊第一次意识到,世界上大多半的“兴趣”都建立在经济基础上,吃饱饭后还有没有余钱很大程度决定了上层建筑是不是危楼——比舒翊大十岁但过早就离开家独自谋生的舒畅,他的上层建筑就总是摇摇欲坠的。
  舒畅用俗里俗气赚来的钱养着他清新脱俗的爱好,一年有三分之二在工作,另外三分之一在旅游采风,过得自在极了。
  而舒翊的成长过程基本是孤独的,身边没有多少可以作为参照让他学习效仿的人,就“求其次”偷偷跟舒翊学来一点足够糊弄人的皮毛,并且在舒畅的庇护下任性随意地拍潮涨潮汐、日升日落,从不接单人像——把他那座优雅孤高的空中花园悬在了舒畅的上层建筑里,时常把舒畅气得牙疼。
  在舒畅的微信联系人群组中,出现过律师、教授、空乘……有这样一位心理医生,舒翊没有感到奇怪。
  填报高考志愿,舒畅嘱咐舒翊一定要来他生活工作的城市,诓骗舒翊的理由是“我在这里认识一位经验丰富的心理医生,非常有钱,诊所里还有一套专门用于实施暴露疗法的vr设备”。
  舒翊可以选择的院校很多。
  他对有钱的心理医生不抱憧憬,却仍鼓起勇气在母亲和哥哥之间,选择了哥哥。
  第8章 症结
  “舒先生,小舒先生,你们来了。请进,李医生在咨询室。”
  前台小姐引舒翊进治疗室,舒畅对美人眨眨眼,转头看李医生时又恢复成客气绅士的样子:“李医生,今天我弟弟也要麻烦您多照顾。我在外面等,有需要您随时叫我。”
  李医生年近中年,但却没有中年男人的油腻感,身材保持得很好,头发也理得整洁。
  他对舒畅温和笑笑,戴上一次性医用手套,用酒精消了毒,对舒翊说:“请进,随意坐吧。”
  舒翊就不自觉放松一些。
  “需要换一双手套吗?”李医生拿出新的、独立包装的手套和消毒湿巾,“可以擦擦汗。”
  舒翊接过来说了“谢谢”。
  李医生随意问:“最近这一周,感觉怎么样?”
  舒畅在舒翊入学前,先带舒翊来了一趟李医生这里。
  李医生让舒翊做一些陈述,谈及个人资料和成长史,对舒翊展开心理评估和诊断,初步了解舒翊的精神状态,基本确立咨询目标。
  舒翊的scl-90测试结果中,比较显著的因子是人际敏感和焦虑,分数都在2.2以上。
  根据舒翊提供的医学检查报告,无器质性病变,不属于躯体疾病引起的症状,李医生判断,主要是社会原因和心理因素造成的洁癖,具体表现为对环境要求严苛,以及接触抗拒。
  李医生初步得出结论,舒翊的感知觉尚好,逻辑思维清晰,学习能力和学习效率没有下降,但偶尔情绪陷入低落,情感表达欠缺,导致主动社交减少——需要改善治疗的目标就在这里。
  舒翊换好手套,仔细把垃圾收好扔进垃圾桶,闻言坦诚对李医生说“不太好”。
  李医生没有做出太多表露情绪的表情,过度关切或过度担忧都没有,只像随口聊天,听舒翊简短说些军训的事。
  李医生说“接触别人的唾液很恶心”这一观点在群体中是得到普遍认同的,至于是否存在特例,李医生自然没有贸然建议舒翊去尝试寻找。
  李医生敏锐问:“只听你说起置身人群的情况——住校吗?和舍友相处得还不错?”
  舒翊一顿:“……我只有一个舍友。”
  “嗯,”李医生问,“和他同处一室时,你的状态怎么样?”
  舒翊思忖说“比较放松,会感到安全”。
  李医生问原因,舒翊回答:“他的卫生习惯还可以,很有界限感,从来都不会碰我。”
  关于纪珂,舒翊知之甚少,只能谈及和纪珂短暂相处时的感受,没办法给李医生提供更多突破信息,李医生就自然将话题转移开。
  “上次咨询结束后,我整理了你的资料。”李医生翻开手中资料,“想要达到我们预期的咨询目标,要建立一个循序渐进的咨询过程,以后我们会常见面聊天,我会尽量让你在我这里也感觉到放松和安全。”
  “今天要确定今后的系统治疗方案,当然,我会详细告知你方法适用原理。不过在此之前,”李医生笑了笑,用笔在资料某处画了个圈,“我需要更加深入地从你的成长史中挖掘信息。或许我问到的某些问题会让你不悦甚至抵触,但没关系,你酌情向我展示你愿意展示的部分就可以。这样能够接受吗?”
  舒翊点点头。
  李医生便放下手中资料,专注于观察舒翊的神态表情:“我了解到,你中学时曾经接触过心理咨询,但被强行中断了,其原因在于你母亲——方便谈谈这部分吗?”
  舒畅和舒翊是宇未岩同父同母、相差十岁的亲兄弟。
  母亲江雪寒的职业不太大众,她是一名ipa国际礼仪讲培师,主要对乘务、商务及高端酒宴会所的服务人员进行培训,偶尔也会辅助中上流社会人士进行社交活动,经常出差,工作很忙。
  舒翊年幼时不理解江雪寒的挑剔,一度以为江雪寒把职业习惯带进了家庭生活,直到父母亲离婚,父亲舒云山对刚上小学的舒翊说“你哥哥离开家是因为受不了她,爸爸也是”,舒翊才懵懂明白江雪寒的苛刻不是职业病,是性格使然,是因为“你妈妈就是这样的人”。
  舒翊最早被江雪寒剥夺童真童趣时,是在学龄前。
  那天江雪寒工作顺利结束,下飞机后约车赶去接第一天上幼儿园的舒翊回家,舒翊看见不常碰面的妈妈时很是雀跃,甚至挣脱舒云山牵着他的手朝江雪寒跑过去,没有看见身后舒云山笑意戛然僵硬的脸。
  江雪寒拒绝笑容灿然的舒翊的拥抱,推着舒翊的肩膀苛责说:“妈妈有没有教过你要爱干净。”
  当晚,江雪寒用钢尺打了舒翊三下掌心,然后勒令舒翊把沾有油渍的t恤衫脱下来扔掉。
  舒翊通红着掌心,噙着眼泪问妈妈可不可以不要扔掉他最喜欢的小熊图案上衣,还乖乖说“我自己洗”。
  不苟言笑的江雪寒让他必须扔掉,因为“你洗不干净”。
  舒云山又和江雪寒大吵一架,舒翊就躲进舒畅的房间。舒畅用宽大许多的同款小熊图案上衣把忍不住掉眼泪儿的舒翊裹起来抱在怀里。
  舒翊朦胧听见江雪寒对舒云山说“就是因为你的纵容,小畅才那样调皮没有正型,我不能让小翊也不成器”,也听见舒云山质问她“你是因为第一个作品不满意,所以才要了第二个吗”,这回江雪寒没有明确回答。
  三岁的舒翊不理解“作品”的含义,只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情。
  十三岁的舒畅却想不通,调皮一点、探索欲重一点,为什么就一定“不成器”。
  在舒翊上小学那年,舒云山被调任到邻市一所高中任职,夫妻二人分居两地——其实早就经常分居两地、婚姻关系名存实亡。舒云山借此机会提出结束这段婚姻,想要带走两个儿子,江雪寒没有答应,最终闹上法庭。
  法院优先考虑舒畅和舒翊的个人意愿,舒畅年满十六,对和母亲一起生活表现出了强烈的抵触,判给了舒云山。而舒翊刚满六岁,考虑到舒翊对母亲有依恋、母亲的角色在孩子的成长过程中不可或缺,并且江雪寒承诺会减少出差,其经济能力也远高于舒云山,所以最后舒翊判给了江雪寒。
  原本舒云山想带舒畅去他任职的学校继续念高二,但舒畅拒绝说:“爸,我想离开家,远一点,哪里都行。”
  于是舒畅就像一只单薄的小舟,孤自倔犟驶离能为他提供庇佑的港湾——舒翊也失去了他的。
  舒畅走之前对舒翊说再等哥哥两年,舒翊不懂含义,只能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