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作者:
好雨知时 更新:2025-10-18 16:15 字数:3205
江雪寒信守在法庭上做出的承诺,减少工作时间、多费心看顾舒翊,实在无法兼顾时,会花费高昂的价格请阿姨照顾舒翊的衣食起居。
某个周五,阿姨自作主张带考试拿了满分的舒翊去公园玩,碰巧江雪寒早归,亲自来接人,短暂解放天性的舒翊正在沙地里和玩伴堆城堡笑得开心,江雪寒不顾阿姨阻拦,强行带走了舒翊。
江雪寒严厉告诫舒翊不要玩这些不干净的,会生病,批评舒翊的玩伴不讲卫生,是“父母管教得不好”。
舒翊想起爸爸和哥哥的眼泪、想起被解雇的阿姨的叹息、想起自己的小熊t恤,从此之后总是拒绝玩伴的邀请。
到了小学高年级,孩子们能懂一些事,天真直白地说舒翊没有朋友。
舒翊生硬解释“是你们太脏了”,刻意在同人接触后反复清洁双手,试图洗掉“舒翊人缘不好”的痕迹,养成愈来愈严重的洁癖。
江雪寒却赞赏并提倡舒翊的洁癖,表扬舒翊是仪态端庄、自律意识强于同龄人的优秀小孩子。
舒畅回来得比和舒翊约定的时间晚了四年。
舒翊的疏离让舒畅伤心而内疚,舒翊的心理状态也让舒畅担心和害怕。
舒翊初一时,经济独立、社会关系独立的舒畅私下给舒翊介绍了心理医生,他每个月都赶回来偷偷带舒翊去做系统脱敏的松弛练习,坚持了一年。舒翊状况改善很多,症状逐渐轻微,不再出现胸闷、晕眩和呼吸急促,也不会产生反复清洁的强迫反应——直到越来越亲近互信的兄弟关系让江雪寒感到不满。
江雪寒没收了舒畅送给舒翊的相机,删除相机中舒翊为她拍摄的所有漂亮照片,勒令他把心思放回学习上,不要学舒畅不务正业。
舒畅就像当初舒云山那样,护着舒翊和江雪寒大吵一架,将舒翊看心理医生进行治疗的事情全盘托出,企图唤起江雪寒的一点内疚和后悔,结果适得其反。
他们第一次看见江雪寒那样怒急、情绪外放的样子。
江雪寒高声质问:“舒翊!有病的人才去看病,你有病吗?”
“——所以,她强行终止你的诊疗,存在‘心理疾病等同于精神疾病’的错误认知,并且像装睡一样,不接受你心理不健康,也不接受是她造成你心理疾病的事实。”李医生递出一瓶矿泉水放在舒翊手边,“你母亲是个控制欲极强,且极爱面子、非常强势的完美主义者。”
舒翊没有喝水,只是控制着略显急促的呼吸,动作很轻地点了点头。
第9章 治疗
心理医生对于舒翊来说,是个曾带给他帮助也间接带给他伤害的角色。
舒畅借志愿填报的契机,一定要带走舒翊,也强行把略有些不情不愿的舒翊再次带进心理医生的诊所。
李医生了解舒翊过去做咨询时用到的治疗方案,又更详细地作出解释:“系统脱敏是一种缓慢暴露疗法,通过想象暴露或实景暴露引起焦虑刺激,同时以全身放松的方式去缓解对抗已形成的焦虑,从而制造‘受到焦虑刺激时能够放松’的条件反射。这种治疗你曾经接触过,有成效,在今后的咨询中,我也打算采用这种方法来帮助你。”
舒翊抓到关键词,问:“缓慢暴露疗法?”
“是的。相对的,还有一种快速暴露疗法,同样是通过想象暴露或实景暴露引起焦虑刺激,但不施以放松训练——让你直面你的焦虑源头。比如将幽闭恐惧患者直接关进密闭空间、让恐高症患者直接站在高处,以达到习惯和克服的目的。”李医生说,“虽然能够迅速矫正患者的认知,但对患者的刺激较大,不太安全。你以前的心理医生或许考虑到你当时的年龄,没有向你提供这种选择,不过你目前状况没有那么急,我个人也不推荐用它来治疗。”
舒翊犹豫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好,那我们接下来,就简单开始吧。”李医生递给舒翊一张白纸和一支签字笔,“距离你上一次接受治疗已经过去五年之久,在这期间你的认知会随着环境变化而改变,因此我需要你重新建立焦虑等级量表,可以详尽一些。明白我的意思吧?”
舒翊就拿起笔。
李医生提醒说:“0分代表完全放松,是最小焦虑的分数,100分是最大焦虑,级差为10分。不一定每个焦虑等级都写,你可以选择一个清晰的区域。”
舒翊依言将那些会引起焦虑的场景排序,由低到高在白纸上写道——
在亲自打扫的洁净环境中独处(0)
在相对洁净的环境中有其他人但不产生接触(10)
公共环境下戴手套口罩、穿长袖长裤并不小心与其他人产生接触(20)
看见肮脏的物品或环境但不接触(30)
戴手套接触污物、接触其他人(40)
进入卫生条件未知的他人私人领域(50)
被迫直接接触其他人但可以很快清洁(60)
直接接触污物无论能否很快清洁(70)
在不洁净的环境里与其他人长时间肢体接触(80)
舒翊写到这里顿了笔,没再写下去,将纸交给李医生。
李医生看完,考虑道:“如果是亲近的人呢,比如朋友,比如你哥哥,这套量级还作数吗?”
舒翊大概想象了舒畅在他面前徒手抓汉堡吃的样子,勉强道:“如果‘其他人’是舒畅,每项可以酌情减十到二十分。”
“看来你和舒先生关系很好。”李医生笑了笑,没有继续追问关于朋友的话题,换种方式问,“你那位让你能够放松下来的舍友呢?”
舒翊短暂愣了愣,忽然有些无从想象。
舒畅的卫生习惯没有纪珂好,可纪珂和舒畅不同,算不上亲近的人,两人不能对标比较。
舒翊思忖说:“他和舒畅不一样,但也可以适当减分。”
“舍友在生活习惯上和你比较合拍,在这种状态下你并不紧绷。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对‘人’本身并无敌意?只要这个人在你心目中是‘干净’的。”李医生进一步问,“如果更有甚者,比如亲密关系,当然,我认同‘人不一定必需亲密关系’这个观点,只是了解一下你的程度,方便聊这个话题吗?虽然年纪小,但你已经成年了,不必感到不好意思。”
舒翊生硬道:“我对亲密关系没有概念。”
李医生就在纸上,接着舒翊的笔迹往下写——
对方自由来往于你的私人领域、自由使用你的私人物品、自由同你接触( )
和对方拥抱、爱抚、接吻,产生性行为和体液交换( )
李医生希望舒翊能在括号中填上相应的焦虑等级分数。
舒翊倒吸一口凉气,光是看见这两行字都觉得胸腔压抑、呼吸急促,好像有多少分都不够打,艰难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我不可以”。
李医生只温声安抚说“或许坚持治疗之后你也可以遇到‘0分’的人”,然后便把令舒翊感到不适的话题带过,简单介绍以后或许会用到的vr设备,教了舒翊放松肢体的训练动作,还按照舒翊的喜好放了一些舒缓情绪的音乐。
一个小时的咨询时间很快过去,由于下一次咨询会正式用想象暴露的方式进入系统脱敏的治疗,所以舒翊预约了下周六两个小时。
结束时,舒翊带走了写有他焦虑量级的纸。
舒翊离开寝室时对纪珂说自己会“晚点回来”,但事实上他只是和舒畅一起吃过午饭就回到了宿舍,拿钥匙开门时,纪珂正要出去扔一次垃圾。
纪珂提着塑料口袋,似乎有些意外舒翊会这么早回来:“以为你要晚一点,所以我点了外卖。”
这间屋子现在的模样和舒翊出门前相比并没有什么不同,没有因为纪珂在屋里吃了一顿外卖就变得脏乱或有异味。
舒翊问纪珂:“你的意思是,我不在的时候你吃外卖,我在的时候就吃食堂吗?”
纪珂张了张嘴,想说“不是”,转念又觉得吃什么其实无所谓,就回答说“也行”。
——在相对洁净的环境中有其他人但不产生接触(10),如果“其他人”是纪珂,舒翊会酌情把括号中的分数改为0分。
公共环境下戴手套口罩、穿长袖长裤并不小心与其他人产生接触(20),如果为了避免和其他人接触而离纪珂更近一点,舒翊会把分数改为10分。
“纪珂,”舒翊征求纪珂的意见,“那以后和我一起去食堂吗?”
纪珂不想准备餐盒,也不想额外交打包费,就拒绝说:“每顿都带回来吃有一点麻烦。”
舒翊抿抿嘴,想到李医生提到的“实景暴露治疗”,下了很大决心:“我陪你在食堂吃,用我自己的餐盒。”
纪珂眨眨眼,敏感发现怪人舍友在偷换概念,一句话的工夫就将“请你行行好陪我”变成了“我慷慨陪你”,虽然痕迹略重很不自然,但纪珂还是笑了一下,答应说“那好吧”。
纪珂扔完垃圾回来,洗完手,指了指床铺:“舒翊,我上去睡午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