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商柘希走走停停,在前台拿了一杯咖啡,又回来看到了如棠。不知道是不是没睡好,如棠神色看起来有点严肃。
“你也来了啊,绪先生。”
正当商柘希考虑要不要走到如棠面前,庄维走到商柘希身后,生硬地打了一声招呼,商柘希本来不想搭理,还是回头看了一眼,没什么表情地看他。如棠姓绪,庄维理所当然认为,商柘希也姓绪。
“这里还不错吧。”
“我刚才也喝了一杯,用的咖啡豆很好。”
“如棠是今天的焦点。”
庄维没话找话,商柘希看向别处,敷衍地喝一口咖啡,一副不想交谈的姿态,庄维说:“不过,你也担心学校论坛上说的是真的吧,那个在半小时之前发出来的帖子对如棠的恶意太大了。”
商柘希动作一顿,转过身体。
庄维看出他的表情不像装的,好像真不知道。
“你不知道吗?如棠没有跟你说吗?”
“我是对绪如棠同学有一些误解没错,我对他的私生活持保留意见,但我也看不上那种在背地诋毁别人的行为。”
四下的声音像水流一样清晰,在会馆里流淌,商柘希忽然意识到,刚才在门口听到的话不是空穴来风。
“同性恋。”
“画的是他自己吧。”
“勾引老师。”
“下流、阴暗又低俗的作品。”
“不检点。”
“看不出那么开放。”
“他看起来就会跟男人上床哇。”
“不愧是艺术生。”
“好脏。”
“好脏。”
庄维拿着手机,想给商柘希看那个帖子,但他看看那张照片,又看看商柘希,不敢递出去了。
帖子说,如棠跟方步青恋爱上床。
身边也有很多人低头看手机,翻出了那个帖子确认主角,纷纷的议论,像水流一样冲刷商柘希的耳朵。
那是一张方步青没展出过的,十分私密的,以如棠为模特而画的裸体画。
色情大胆的程度,连庄维看了都脸红。
商柘希隔着人群看如棠,他一个人站在那,站在自己的雕塑旁边,看起来平静严肃,他早就注意到了人群投来的异样目光。
攻击的,轻视的,不齿的,看热闹的。
太多人在看他了,在婚礼上逃婚的新娘都不会吸引这么多目光。如棠终于抬起下巴,用一种端直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的脸,他看起来太平静了,反而让人觉得他没那么痛苦,他可以承受。
直到对上了商柘希的眼睛。
如棠一开始是迷茫,仿佛没想到他在这里,然后他睁大了眼,神情像跌碎的冰,那几乎是一副要哭的表情。商柘希拨开人群,只走了一步,如棠立刻后退一步。他今天在这里,是带着他心爱的每一幅作品。
可现在,他又退了一步。
“下流、阴暗又低俗的作品。”
“他看起来就会跟男人上床哇。”
“好脏。”
如棠回头,丢下大理石和商柘希,头也不回走开了。
第48章 高尔夫
“六岁的时候,我打开那个房间走了进去。妈妈结婚后的房间一直封闭着,外婆连我也不让进,她把我抱在膝盖上,给我看妈妈的照片。如果你是个女孩子就好了,外婆这么对我说,然后她又改口说,还好你不是女孩子。外婆在藤椅上午睡,我在阳光下溜走,悄悄打开了门,我爬到梳妆台上,看到镜子里长头发的自己。那是一个梦幻的天堂,妆奁里都是昂贵的宝石,漂亮的发夹,还有巴洛克羽毛头饰。后来在十四岁的一天,我又回到这个房间,我戴上妈妈的珍珠项链,穿上她的白色礼服,还有一双可爱的手套,我坐在梳妆台上对镜子里的自己微笑,他走进来看到了。”
“你在干什么,哥哥说。”
“他站在那看着我。我回头看他,什么也没有说。我把手撑在梳妆台上,没有下去的意思,他走过来揽住我的腰,把我抱下去。哥哥说,如果被爸发现了,他会打你的。我说,你不会告诉他的。哥哥说,你为什么要穿女人的衣服。我说,你不会告诉他的。哥哥说,小棠,脱下来。”
“我说,不。”
“他的眼神很严厉,他伸手来脱我的裙子。我说,不。他拉下了我后背的拉链,解开女式内衣,又摘下了我的手套,白色礼服虚虚挂在身上,我扶着他的手臂,试图制止他的动作,他拉下我的手,把我剥得干干净净。”
“我赤身裸体站在他面前,他看着我。他说,你不能穿这些衣服,以后不要穿了。我说,为什么。他说,你是一个男生。我说,我不在乎。他脱下他宽大的外套,披在我身上,他说,我在乎。”
“他低头,看着地面。又说一遍,我在乎。”
如棠一直分不清,那一天的商柘希生气脱下他的裙子,是因为介意他扮做女人,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就像他也分不清自己今天的逃离,是因为那些人看向他的目光,还是只因为商柘希。
但他模糊地感觉到了什么。
他踩着满地落叶穿过马路,不去看身后,可他感觉到了。商柘希一直跟在他身后。他穿过路中间的车子,好几次他以为自己要撞上车了但他没有,他从玻璃橱窗下走过,他在里面看到洁白的新娘婚纱和自己失魂落魄的影子,以及商柘希的影子。
“不要跟着我。”
如棠对那个影子丢下一句话,接着往前走。他走过好多好多店,身边走过好多好多人,背双肩包的女孩,出门买面包的妓女,翻垃圾桶的乞丐,打电话的男人,哇哇大叫的小孩子,骑自行车的运动员,一瘸一拐的女人。他好像不是自己了。那种模糊的感觉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沉重,重得他受不了,他觉得自己要倒下去了。大街上男人是男人,女人是女人,相爱或者不相爱。
他看着这一切发生,商柘希也是。
如棠忽然明白了,那种感觉不再模糊了。商柘希让他脱下来,不是因为他讨厌,也不是因为他喜欢。
因为太艰难了。
如果他爱他,就太艰难了。
一刹那痛彻心扉,陌生男人的手伸过来,关心问:“你没事吧?”
如棠抬头看他,他不认识这个人,也看不出他是真关心他,还是别有用心。恍惚中,如棠伸出了手,但被商柘希一把抓住了,商柘希没看男人,只是用力盯如棠一眼,拉着他往前走,手握得太紧,如棠手指很痛。
因为太艰难了。
电话响了两遍,商柘希才想起是订的那家私房菜打来的。他站在阳台上又点一根烟,接起电话,对方说已经过了预定的时间,问他是否要取消行程,商柘希在走神,顿了两秒才说:“好。”
他放下手机,但铃声很快又响起来,商柘希接起,秘书说:“资料先发过去了,剩下的我还在查。”
商柘希挂了电话,点开来看,映入眼帘的是年轻女人的生活照片。
商柘希往下滑,私家侦探又更新了她的近况,女人只有二十八岁,一个人住在香山别墅,怀孕八个月很少出门,一周前在公园散步,两天前跟朋友出门吃了饭。再就是今天,出门逛街买了两个包包,然后跟商永光拜访了算命师。看起来很平常,商柘希让他们查得仔细点,还真的查到了什么。
他们一起去找算命师,是给孩子起名字的。商柘希眼里闪过冷意,手指停留在那个名字上,商若林。
姓商,从木。
也许因为天气越来越冷,商柘希只在阳台上站了一会儿就感到浑身冰凉,他掐灭烟头退回房间,如棠坐在餐厅仍旧一动不动。商柘希提前让厨房做了如棠喜欢的几样菜,又把勺子塞在了如棠手里,如棠也一口没吃。
气氛太不寻常了,连见惯了兄弟俩冷战的文姐都觉得不对劲。这一次不像冷战,像暴风雨之前的平静,门外传来汽车声,一直开到门廊下,一听就知道商永光回家了,汽车引擎声更加重了心中的不安。
大门被打开,沉重的脚步声走上台阶,还没看到人,就先听到了商永光的声音:“如棠人呢?”
文姐放下手里的平板,厨娘放下正在剥的葡萄,推着门的司机向门里扫了一眼,关上门之后伫立在门内,商永光终于出现在众人面前,跟在商永光身后的生活助理,弯下身帮男人提拖鞋,但商永光不打算换。
他目光扫过每个人,停留在如棠身上。
商柘希正要动,文姐一把拉住他的袖子。
自从上次剪了月季花,商永光很久没发过脾气了,这次看起来比上次更可怕、威严。商柘希毕竟出身不正,小时候惹商永光生气,商永光二话不说踹了他一脚,这个家的每个人都知道商永光对商柘希严苛。
但商永光没对如棠动过手,也许让他发发火、骂一顿,也就好了。旁的人上去劝只会让老头子更恼火。
如棠早有预感了,等待宣判一样,回身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