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作者:fiveseven      更新:2025-10-18 16:18      字数:3200
  不是没接通,是被挂断了。
  如棠起身走,他们抓住了他。
  是痛苦的一夜,也是毫无希望的一夜。也许他在床上叫过哥哥,用来麻木自己。但他记不得了,身体撕裂一样疼,没有别的知觉。第二天凌晨,也许才两三点,他穿上衣服,跌跌撞撞出了酒店。他不敢看床上的男人,也不敢看开车的司机,他们一定在嘲笑他,他的吻、身体,他的纯真,一夜之间全都破灭了。
  小时候他躺在床上,哥哥坐在床边,给他讲安徒生童话。一个叫《普赛克》的故事。多年之后,他明白了,那个年轻的艺术家为什么想要毁了普赛克。他为了那个故事想要成为一个雕刻家,结果最终成了他命运的预兆。
  如棠跌跌撞撞回到了小工作室,一把抱住大理石雕塑,溺水的人抱住一根稻草。他抚摸它、依靠它,清纯又苦涩地吻了吻它,他只有它了,这个才是他的哥哥,这个才是真的,纯洁的,永恒的。可他还是要疯了,他大哭一场,脸上全是泪。
  “你为什么这么对我,为什么?为什么抛下我?我做错了什么?我怎么了……哥。我一定是病了。”
  他像是着了魔,胡乱呓语。
  他又拿起了锤子,砸烂了雕像旁边的花瓶,也砸烂了盛水果的盘子,可对着大理石,他还是下不了手,一对上雕像的眼睛,他的心就碎了。它太完美了,是他迄今以来最完美、最生动的作品,他的,唯一的,天使一样的爱人。
  如棠认了命,把锤子用力扔在房间的角落,回头找到了铁锹。天漆黑着,花园在下暴雨,豆大的雨点砸在窗玻璃上。他打开了悬在大门口的电灯,照亮那棵高大的接骨木树,他冒着雨来到树下,开始挖动泥土,抱着一种毁尸灭迹般的绝望心情,要给他的小爱人挖一个坟墓,坟墓一定要足够深,足够黑,足够安静。
  滚下去。
  哥哥,到地狱里去!
  如棠凄惨地站在雨里,衣服、头发全被淋湿了,接骨木的绿树枝不停地低头,雨珠一串串往下流。他不知道自己凭着哪里来的力气挖那个坟墓,好像要躺在那里的人真的是商柘希。
  雨在灯光里,漱漱而下,银白色的针。打在身上也是万箭穿心。如棠抱着铁锹,低头看那个又深又大的坟墓。滚下去!他不够满意,又接着工作,他冷得打哆嗦,动作却停不下来,他希望商柘希死在这里。他挖了快一个小时,坟墓终于竣工了,恨意让他迸发出惊人的力量。雨一直没停,他扔掉铁锹,推开落地门,回房间抱起大理石雕像往外走,半身像实在太重了,他手臂抱得酸痛,要被压垮了。他踉踉跄跄出了门,连人带雕像摔下了台阶。
  如棠从地上爬起来,不顾身上沾了泥污,反正会被雨水冲洗干净。他心疼地查看大理石,看它有没有磕坏,只有底座那里磕了一个角,身体没有坏。在雨水的冲刷下,它清白依旧,完好无损。如棠接着去拖大理石,实在抱不动了,抱着它的脑袋往坟墓那边拖,终于来到接骨木树下,如棠毫不犹豫,把它扔了下去。
  滚下去。
  商柘希。
  雨点打在洁白如玉的雕像脸上,也像是在流泪。
  如棠终于释然了,他站在树边,丢了三魂七魄,像是在哭,也像是在笑。雨水带着泥水往下流,终于玷污了大理石。他好累啊,举起手看了看,手都磨破了皮。他的身体在流血,手也流血,他想要跳下去,一起殉情,又觉得是商柘希该死。
  下去!
  到地狱里去!
  再也不想看到他。
  他的爱人已经死了,待在坟墓里了。被他亲手埋葬。如棠拿起铁锹,埋完土,填平了坟墓。心事了了。
  接骨木开白色花蕊,在雨中纷纷而落。
  他跌落在接骨木下。
  敲门声在七点一刻响起,如棠打了个寒战。不是因为敲门声,而是因为窗外闪电的光,光在窗玻璃上一映,随之落下轰隆隆的雷声,吓了他一跳。他正在雕刻一尊少女像,放下刻刀稳定心神,听节奏,知道是商柘希。
  不用管他,如棠接着刻脸部细节。过了三分钟,他以为人走了,商柘希又敲响了门。如棠思量一会儿,走过去开门。门口有雨蓬,不过雨太大了,磅礴而下,台阶上淋满了雨水,被屋内电灯照出水淋淋的光。
  劳斯莱斯停在门口不远处。商柘希就这么站在雨中,头发被雨打湿了搭在额头上,阴郁地半遮住了眉眼。
  如棠看了看他,商柘希也沉默回望。
  如棠说:“你有什么事?”
  商柘希说:“告诉我,那具大理石雕像。”
  天边霹雳一声响,雪色的光在两个人身上一闪。
  如棠震了一下,毫不犹豫关上门,将人拒之门外。他心神不定,去洗了手,在围裙上擦一下,拿起凿子接着工作。可外面的雷声太迅急,声声在他心上碾过去,他害怕得浑身发毛,窗玻璃也有震动的声响。
  好长一段时间,雨下得更是瓢泼,如棠听着雨声,心里越不安,他掀开窗帘往外看,商柘希站在雨中,居然还是那个姿势,一动不动。他以为这样等,自己就会心软吗,他凭什么威胁自己。
  如棠转身接着工作,雨越下越大,如波如浪。他只能逼着自己专注,手里的刻刀不小心划伤自己,还是狠心不管门外的人,他一口气工作了三个小时,凿子雕刻着少女的脸庞,发出叮叮咚咚的声音,暴力又无情。
  雨水也越发暴烈,如海如瀑。
  花了整整三个小时,少女的嘴唇有了雏形,如棠把凿子一丢,心想他应该走了吧,走到窗边一看,商柘希竟然没走。三个小时过去了,他淋了三个小时雨,浑身湿透,还是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如棠胸口钝钝地痛,手贴在窗玻璃上,让指尖触及到他。哥哥,我一直在等你,我好想,好想见你。可他又想起那个令人伤心的夜晚,绝情是他,冷漠是他,吻别人的也是他,通通都是他。
  商柘希突然抬头看窗口,他们又一次对视,雨雾迷蒙不清。
  没等看清他的眼神,如棠松开手,让窗帘切断他的视线,他给自己倒一杯酒,坐在沙发上听更盛的雨声,窗户还被风雨吹得振动着,而商柘希会一直等下去,他就是那样,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如棠打开落地灯,望着水银一样泻地的灯光,又喝一杯。
  他并不开心,可心里又有另一个声音,要他远离他好了,不要相信他。商柘希不是他的爱人。爱人已经在坟墓里了,他永远看不到他了。远处传来雷声,携着闪电,正由远及近。如棠浑身一震,抓紧了酒杯,却在又一道闪电亮起的时候,失手打翻了杯子。他从小害怕打雷,这次的雷好像太近了、太恐怖了。
  商柘希还在吗。
  如棠勉强站起来,走到那扇窗前,往外一看,商柘希终于走了——那就好。如棠抱住手臂,无力靠在墙上,雷声再度响起,近在咫尺,听起来格外令人惊惧,风声也呼呼作响,他紧张得一动不动,而当又一阵雷声响起,忽然伴随玻璃哗啦破碎的声音。
  可怕的风雨,所有的窗帘一下子被狂风吹得飞舞起来,挡住了如棠的视野,声音从落地门那边传来,落地门对着小花园,平时都是关的。如棠以为玻璃被风吹坏了,穿过一条又一条窗帘,走过去看,最终看到一个高大的男人身影站在那儿。商柘希穿黑色长风衣,长靴也浸满了雨水,雨水从他身上流下,又淌在地板上。
  如棠不敢置信看地上的玻璃碎片,又看了看商柘希手上的血,很显然,刚才是商柘希打碎门上的一片玻璃,伸手从里边打开了门锁。如棠后退,商柘希一步步朝他走过来,他全身湿透,眉眼几乎被头发挡住,却挡不住眼中专注又阴狠的神采。如棠闻到泥土、树叶的气息,带着冷意,商柘希身上是这种味道。
  轰轰烈烈的雷声和雨声让如棠无法动弹,商柘希一把掐住他的脖子,用力推到墙上,二话不说吻上来。
  一种生猛的,带着怒火的吻法,像要把他整个吞下去。商柘希身上冰凉,手也潮湿、黏滑,头发上的雨珠落在如棠脸上。
  如棠身上发软,不是因为亲吻,而是因为雷声逼近,吞没了一切声音。闪电在夜空倏然一闪,如霹雳弦惊,小小的台灯立刻黯然失色,跟着闪了闪。恨不能像一尾黯然的银鱼,转身在房间游走。
  商柘希的眼睛很亮,仿佛他的心再也不会有丝毫动摇,如棠被他吻着,看着这双眼睛。商柘希放松的间隙,用那只没有受伤的手,冰冷抚摸如棠的脸颊,很快又吸住他的嘴唇,他吻得投入有力,直到一段雷声停了,商柘希直视他的眼睛,问:“你还怕吗?”他的声音没有被雨声淹没,反而像被雨水浇透的树叶,簌簌而振,另一种清晰有力。
  怕雷,怕他,还是怕一切。商柘希没有说。如棠没点头,也没摇头,手扶在商柘希的手臂上。
  商柘希说:“带我去看那具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