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两个人各有心事,在烟雾中沉思,过了一会儿,她回到了卧室,关上门,没再去管门外的男人。第二天一早,她懒洋洋起了床,吃了早饭,收拾度蜜月的行李,她戴墨镜走下楼,自有司机帮忙提行李。
商柘希早就起了,不知道他几点睡的。
周欣然透过墨镜打量他,他倒像个丈夫一样,接过了她手里的包,周欣然心情很复杂,他这样的动作只是出于习惯,不是出于别的。文姐出来送他们,她不太喜欢这个沉默寡言的女人,又衰老,就像她也不喜欢那长楼梯。
婚姻是坟墓,她知道这个道理。别人躺一会儿才发现是坟墓,而她主动走进了装修好的坟墓,未尝不是一种小进步。
从北京到巴黎,整整十二个小时。商柘希不喜欢坐飞机,他怕死。或者说,他怕他死了,如棠怎么办。
十八岁第一次坐飞机,遇上严重气流颠簸,大家在不安地惊叫,旁边的女孩子哭着给前男友录音,她抓着录音笔说,“上一次说分手不是我的真心话,我一直喜欢你,最喜欢你,我一点也不讨厌你,也不生你的气……如果我出了意外,你要为自己好好活着……”
那个场面太感伤了,她一直在哭……还有人在写遗书。商柘希也拿了笔对着一张纸,不知道要写什么,他不甘心,无法接受死亡,也受不了如棠忘了他。最后他只是写,上帝会把我带回你身边。
他不信神,但他这样祈祷,又把它放在胸前口袋。
飞机落地之后,他在人群又看到了那个女孩,个子高高的男孩子来接她,包里背着一只猫,他举着牌子写,“张明雅抛夫弃子,令人发指,这一世重生归来,我要让她一无所有!”她没有防备,气得哇哇大哭。
怎么这么土啊,男孩子嘻嘻哈哈来抱她,她一巴掌拍他脑门上。
后来每一次飞行商柘希都想到死,也想到那一句,上帝会把我带回你身边。他们一起参观圣母院,他不信神,但那一天他坐在教堂椅子上感到了难言的平静。无论是哪一个神,是什么样的神也好,只要把他带回如棠身边。
落地巴黎之后,周欣然去逛机场免税店,买买买了一圈,刷商柘希的卡很痛快。她手上戴十克拉的结婚钻戒,得到了恭维,但她走出大门又摘掉了戒指,包在丝巾里,放在了birkin深处。
周欣然逛累了,回到贵宾室又戴上墨镜沉默,两个人坐在一起,什么话也没说。她看到商柘希没戴戒指,只戴了一块旧腕表。
漫长的旅程令人疲惫,接下来转机去佛罗伦萨。下了飞机,迎面走入阳光的那一刻,商柘希觉得很不真实,阳光令人头晕目眩。他们先去了酒店,开了一间总统套房,要出门吃饭了,周欣然路过商柘希房间,看到他洗完了手,在看镜子。
她觉得好笑,自恋的男人。
商柘希擦了擦手,要走了,最后又看一眼镜子——他是在看自己有没有变。他还是分别前的样子吗,他变好了还是变坏了,可以这个样子去见他吗。如棠看见了会是什么表情,他会不会惊喜地扑上来摸他的脸,或者会生气,还是会流泪。
镜子里的男人也看他。商柘希扯着嘴角笑了一下,镜子里的男人也笑了一下,商柘希眼神暗淡下去,镜子里的男人也气质沉郁。
为了这一面,没办法回头了。
他可以时不时坐飞机来见他,总比之前好,他们可以漫步、相拥,一个月见上一两次,也比见不到好。商柘希又有了勇气,没什么好怕的,未来一定比现在好。只要他们在一起。
吃完了饭,他们照着地址出发。商柘希的意思是,周欣然可以出门自己玩,或者待在酒店休息,但她不乐意。不是为了别的,她怕这俩人想不开直接私奔,连累了她。
车子开向了如棠在佛罗伦萨的家,商柘希看着窗外不断后退的景色,他看得很用神,仿佛要把这条路刻在脑海里。那条可爱的河,有着泛光的、深深的河水,也许如棠从河边走过,那一栋涂成粉色的房子,也许如棠欣赏过,那些阳台上娇美的玫瑰花,如棠也许看过它的颜色,闻过它的香气。
这个城市忽然变得那么亲切,像一个朋友。
车子开得越近,商柘希的心跳得越快,那种怦怦然的,快让人无法呼吸的心跳。他发现自己又有了期待,死了的心好像又活了过来,司机拐进一条路,商柘希心想,当然是这里,那朴素又漂亮的墙壁,从阳台探出来的小花,全是如棠喜欢的。没有人告诉他是哪一间房子,可当他看见了小院子,直觉告诉他如棠在那儿。
司机停了车,商柘希下了车,把铁门看了又看。
周欣然戴一顶草编礼帽,也下了车,司机又确认了一遍地址。商柘希伸手推铁门,却没有锁,院子在日光下十分安静。他走进去,第一眼先看到了窗户下的石膏碎片,多么熟悉的场景,也许如棠在家。
台阶上有玻璃碎片,门上破了一片窗。商柘希打开门,这房子不大,比起家更像是一个工作室,十分混乱,静悄悄的,没有人在的样子。
商柘希环顾四周,那是如棠存在的痕迹,最后他停在一副画前。周欣然跟着走进来,也看到了画,只觉得是悲哀的风格,她又低头看地上的痕迹,红彤彤的也许是颜料。周欣然转头走向里间,看到了整齐叠好的床铺。
没有人。
周欣然正要走,看到浴室开着门,走近了看一眼。商柘希还在沉默看画,周欣然站在浴室门口,忽然紧捂住嘴巴,扶住了门框,她想要大叫商柘希的名字又喊不出声,仓惶地回头看一眼,商柘希也看向了她。
商柘希察觉到不对,大步走过来,周欣然拉住他,哀声说:“不要看,人不在这里,不要——”
血。
andre这辈子没见过那么多血,他永远忘不了,自己撞开浴室门看见如棠奄奄一息躺在那的样子。如果不是那一晚,他发现新娘巧克力在自己手里没给如棠,又回头走过去,他不敢想有什么后果。
出租车开到了一半,他让司机掉头送回去,司机不乐意,他只好下车步行。那一晚的月亮很明亮,他提着巧克力盒子走回门口给如棠打电话,如棠没有接。他又打了两遍,还是没接,他觉得奇怪,打开铁门走进去。
房间透出灯光,如棠没睡才对。andre站在门口听了一下动静,房子静悄悄的,什么声音也没有,他走下台阶,想了好一会儿还是折返回来打破玻璃,从里面拧开了门锁。他大喊如棠的名字,没得到应答。
如棠不在床上,也不在工作,反而把自己关在浴室。
怎么也没想到是自杀,并且医生说,他赴死的意志很坚决,失血严重,伤口割得很深也很残忍,晚点发现一定会没救了。andre等了一夜,人救回来了,在重症监护室吊着一口气,生死未知。
andre站在门外发怔,他很想问如棠,这值得吗,为了那个人吗。
如棠曾经问他:
“难道你没有过死亡的冲动吗?”
andre想了一下说:“有过,那是我十七岁的时候,我没有失恋,还吃了一个冰激凌,一切都好好的,但我还是崩溃了。某一天,我放了学回家躺在床上,只有我一个人,我突然想到了死,我打了一个激灵,走出去,走到了草坪上,但我站在那儿吹着夏夜的风,仍旧又想到了死。”
如棠说:“我在很小的时候感知到了那种崩溃。我看到过一个女人死在我面前,后来我很怕我也会那样死去,但长大之后我不怕了,我知道有一个人会陪着我,直到死也陪着我。让我怕的变成了另一件事。”
“什么事?”
如棠顿了好一会儿,轻声说,“我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他的口吻很平淡,不知道为什么让andre印象深刻,也许那声音里有一点快乐,也还有一点悲痛。
他不会来找你了。
你要死了他也没有来,andre在心里说。
他不是来找你了吗,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周欣然坐在沙发上,拿着手机等回复。
如棠的手机被扔进了水里,他们在想方设法联系认识的人打听消息。桌子上放着装新娘巧克力的袋子,商柘希翻出了一张照片,如棠跟一个金发的法国青年的合照,两个人在婚礼上,阳光明媚,青年的手搭在如棠的肩上。
很亲密的样子,金发青年扬眉微笑,如棠也微笑着。
商柘希把照片拿在手里,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心立刻涨满了嫉妒,他甚至不公正地认为,那个画面是亲密的,两个人有不一般的关系。周欣然也看到了照片,看他反应不对,说:“这只是一张普通的合照,你不要多心。”
“你知道什么。”
“商柘希,你现在不太清醒。”
他出了什么事,是不是还活着,他跟这个男孩是什么关系,他们是不是发生了关系,在这个房子……说不定他又犯了旧病,跟男人搞在一起才变成这样……绪如棠,是不是把过去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