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作者:
刘三叔 更新:2025-10-20 15:48 字数:3307
陈俊南听着怎么这么别扭:“听着怎么有点缺德呢?我们手术救人盼人活,你们父女俩在这盼人死。”
艾三不愿意了:“什么叫缺德,人救活了你们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功德无量,人没救活我们风光发送给人尊严也是功德无量。这哪能叫缺德?这叫对冲。懂经济学不?人家美国的巴菲特都这么说,做买卖,两头押,不亏。人体体面面送走了,家属心里不也舒坦不少?二胡拉起来,唢呐一吹,我跟你讲,没有二胡拉不哭的人,没有唢呐送不走的魂。气氛一到,哭出热闹,也能哭出心里的苦,哭出半辈子的憋屈,号出一辈子的愁。死人都死了,那活人咋办?哭完擦干眼泪人家家属他就还是个正常人,还能支棱起来活。这就是我们这行儿的德行,懂了吧?”
艾三这样的人,只能看到表象,就是一个小姑娘被大货车撞了,脑袋里面都出血了,看这样人肯定不行了。其实刘铮亮他们都知道,孩子送来得早,尽早进行颅内减压手术,清除血肿,还是有百分之二十的机会活下来的。当病危通知下来的时候,艾辰就站在小女孩她妈对面,艾辰一个眼神,艾三就出去张罗了。
入殓师肯定得会缝针,这孩子是出车祸没的,保不齐肋骨得折了几根吧,得找个明白人会收拾的给收拾收拾。内衬不能用铁丝,要不火化的时候骨灰里多出一捧钢丝球这就不严肃了,得用竹子,匝好,撑着寿衣不倒。
这活儿艾辰用手机计算器都算了好几遍,按最节省的人家花销走,至少三万块钱,稍微有点排场,四万块钱。
手术开始了,先要维持病人机械通气,这孩子已经不能自主呼吸了。全层切开头皮,再反转过来,暴露颅骨。这时候可以看到,患者的前颌骨有一个骨折瓣,向四周放射状散开骨折线。
车明明说:“颅底还有反流出来的脑脊液。”
刘铮亮说:“生理盐水配庆大霉素冲洗。”
刘铮亮用咬骨钳咬下一块患者颅骨骨瓣,留下一个窗口,一边操作一边讲给车明明听:“患者颅内血肿,血肿量估计至少90毫升,中线结构偏移12毫米。这种情况死亡率统计就没低于过80%,必须快速脱水,不能让她持续血肿。250毫升甘露醇20%静脉注射,滴速160。”
护士在一旁准备注射。
车明明切开了小姑娘的气管,好让已经不能自主呼吸的小姑娘保证不会被痰憋死,切好气管,再接上呼吸机。刘铮亮来处理大骨瓣。护士这个时候说:“icp还是太高了。”
刘铮亮头也不抬,需要甘露醇、速尿、多巴胺,让陈俊南送过来。
陈俊南接到电话马上冲出急诊大厅,直接去急诊药房,再跑去手术室,也来不及消毒,只能先在手术室门口把药递给了护士。
小女孩她爸就问陈俊南:“怎么样了,大夫?”
陈俊南回答:“icp太高了。”
孩子她爸问:“啥叫icp?”
陈俊南回答:“就是颅内压,孩子现在脑子里压力太大了,被车撞之后,脑袋里血肿了,压力就大了。现在都5.33千帕了,我跟你说,哥哥,你也有点准备。你要不信我说的话,你就去网上查,现在孩子的手术数据参数都是有记录的,你家孩子这情况,你把这些参数放网上搜搜,能救活的,全世界都是有数的。”
孩子她爸蹲在那不住点头:“真救不活,那就是她的命了。那下面大夫要怎么治?”
陈俊南说:“里面的刘大夫,要用一个微型的吸尘器,把孩子脑子里的血肿吸出来。熬过这一关再说,关关难过关关过,哥哥,你别自己先颓了。”
刘铮亮把大骨瓣从病人颅骨上拆了下来,颅压马上就下去了不少。他又说:“预计病人出血量五百毫升,输血四百。下面要进行血肿清除和脑组织挫伤清理。”
刘铮亮拿着吸引头,小心调节着负压,再处理血肿。他拿起双极电凝,开始清创:“颅压下来了,重要器官衰竭的概率就小多了。我都一年多没摸这个双极电凝了。人啊,都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最早以前用的是单极电凝,开始这玩意儿不能用在大动脉或者脑袋里,放一次电要经过病人全身,电量太大,保不齐就把病人脑组织电死一片。后来科学家就想办法啊,我弄两个头,电就从这两个头过,既能当刀切割,又能止血。”
车明明回应道:“你是不是突然又能摸它了,又会上自己的小情人了?”
刘铮亮一边干活一边说:“嗨,我以前很少有机会摸它,我是干介入的,用不着这个。哎,我问你啊,你说这电刀电凝一体,既能切割,还能缝合,知道是什么原理吗?”
车明明说:“这你问谁呢,我又不是电工。”
刘铮亮告诉车明明:“其实很简单,都是放电,一个放得多了,把肉给烧气化了,就当刀用;一个放电放得少,把肉烧熟了,就可以止血。一个高频放电,一个低频放电。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车明明这边准备生物膜,交给刘铮亮让他缝合,笑着说:“你这是要讲啥人生哲理?”
刘铮亮头也不抬,说:“只要有电,让我干啥我就能干啥,这就是电刀的人生智慧。”
几个小时后,手术室大门打开,几个医生从里面走了出来。小姑娘他爸马上跑上去问,刘铮亮放松了一些,说:“目前脑疝缓解了,后面几天才是最凶险的,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但是有希望,别灰心,孩子年轻,肯定能挺过去。”
要不是手里拿的是手机,不是计算器,艾辰都要把手里的东西扔地上解气。她什么时候看人命看走眼过?120急救车进医院的刹车怎么点,她看一眼就知道什么毛病;先下车的是护士还是医生,她就知道这人有没有救。
刘铮亮看到艾辰在旁边丧着脸,情不自禁走过来逗逗她,说:“活儿跟丢了?”
艾辰也没理她,走出老远给她爸打电话。
这时候艾三正在火葬场,跟另一个葬礼。东北的冬天,尤其是冬至的时候,白天最短,比北京还早了一个时区,早上八点多太阳才会出来,下午四点多天就黑了,所以都说那时候阴气重,容易送走老人。其实就是天冷,室内外温差大,你在屋里暖和,一出门,冷空气一刺激,皮肤收紧,血管收紧,血压蹭一下就上来了,指不定哪个血栓也一激灵飞走了,挂到脑仁里就是脑栓塞,挂到肺头上就是肺栓塞,治不过来人就没了。艾三现在送走的这个老爷子就是。艾辰打电话过来的时候,艾三还在念叨台词呢:
开眼光,看四方。
开耳光,听八方。
开鼻光,闻五谷香。
开嘴光,吃猪牛羊。
开心光,亮堂堂。
开左手光,抓钱粮。
开右手光,做文章。
开左脚光,走四方。
开右脚光,脚踏莲花去西方。
头枕袄,辈辈好。
脚蹬裤,子孙富。
马在前,轿在后,孝子贤孙分左右;
老人往生驾鹤去啦。
念叨完,人往炉子里一推,这辈子就算完结了,再从炉子里出来的时候,有机物都没了,只剩下无机物,盖要是没盖好,风一吹无机物都没了。有几颗金牙,还要提点一下家属,收敛遗骨的时候,有的人还恨不得把骨头捏碎了找金子,也不知道火化的是不是亲爹,可能是矿工的职业本能吧,把骨灰当淘金了。
艾三得空抽根烟的工夫,才给艾辰回电话,一听人救活了,赶紧给沈阳入殓师打电话,说哥们儿你不用来了。
入殓师大哥气坏了:“我这开车都到你家门口了,你遛我玩呢啊?”
艾三只好赔不是,好说歹说给了人家一千块钱才送走。
这边艾辰走到刘铮亮的办公室,看着刘铮亮还在给小女孩写病志。她就逗刘铮亮:“刘大夫,看这样,以后二院急诊这块买卖,你打算给我断了呗?你说那小姑娘都撞成啥样了,脑浆子都出来了,你都能给折腾活了,挺厉害呀。”
刘铮亮盯着电脑干活,笑着没说话。
艾辰对刘铮亮挺有好感,她每天接触的老爷们儿,都是她爸手底下那几块料,有打架斗殴刑满释放的,有诈骗罪保外就医的,大金链子配手表,一天三顿小烧烤。艾三也给她介绍过对象,不是税务局就是工商局的,一个月三四千块钱工资,还都有小城市公务员特有的优越感,相亲的时候都是老大不情愿,要不是因为艾辰长得好看,这相亲都多余来。之前一个税务局的说自己这仕途还得往上走,税管员不能干一辈子,还得指望艾辰多帮忙完成任务。艾辰一听乐了,说你跑我这拉业绩来了,心说你开那点钱还不够我买个包呢。她就想找一个脑子比她聪明的,她觉得自己就不聪明,再找一个缺心眼的老爷们儿,这日子过着就没意思了。她觉得刘铮亮这小子有点意思,感觉像是书呆子,又有一股子倔劲儿。抚顺姑娘挑爷们儿都喜欢有脾气的,这脾气是啥?就是遇到问题扛下去的信念。当然这个标准也不那么容易量化,有时候找个有脾气的一眼没看好,找了一个喝二两马尿就打老婆的。挨打了也有挺多凑合过的,觉得这是老爷们有主见,有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