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作者:
刘三叔 更新:2025-10-20 15:48 字数:3388
窦丽萍问苏静:“你老爷们儿这是什么病啊,我看他一晚上咳嗽就没停过,这才三月份,早春暖气也不热乎了,光着膀子咋还喊热?”
苏静说:“肺癌晚期。”
窦丽萍当时眼睛就亮了,买卖来了,妥妥的。
张德旭问:“还有多长时间?”
苏静回答:“就这几天了,之前大夫都说了,也就两个月,这都两个月零十天了。”
张德旭又问:“他自己知道不?”
苏静回答:“不知道,没告诉他。”
张德旭说:“那临了不得告诉他什么病啊?得让他知道啊。”
苏静回答:“不用知道,知道了有啥用,除了给自己吓够呛,能解决啥问题。不用知道,哪个人知道自己怎么来的?那为啥就要知道自己怎么没的?稀里糊涂,把这趟车坐到终点站,验票下车就完了,还挑啥。前几天还总埋怨我,说不给他好好看病,跟我摔摔打打的,中国医大附属医院我也去看了,人家大夫跟我说让想吃啥吃啥吧,还咋看病啊,看不了了。我也够够的了,人家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我算看明白了,为啥久病床前无孝子?他磨人哪。他也知道你对他好,但是他就折磨你,粥凉了菜咸了,放下筷子就给你脸子,你伺候他,他一天天骂你,说你是不是外面有人了,盼着我死。我这一天天,端屎端尿还受气,这日子也算快到头了。”
窦丽萍问:“这是为啥?是不是病糊涂了?”
苏静回答:“他也闹心,他也知道自己可能过不去了。”
陈俊南说:“不是病糊涂了,他这是在试探你的底线。他觉得自己要被抛弃了,从顶梁柱变成家里的负担,他慌了,他想摸清楚,你到底有多在乎他,会不会给他扔下不管了。他跟你耍横,你忍着,他心里既痛苦又高兴。痛苦的是埋怨自己太不是物了,太操蛋了,人家这么照顾你,你给人家脸子,呵斥人家,他心里明明白白的,难受。高兴的是你还能容忍他,不会把他扔那不管了。病人到这时候,都这样,通过折磨家属,获得安全感。他一看他这么对你,你都不离不弃,他心里头就踏实了。不过这玩意儿没完,过几天他哪根筋又搭错了,又跟你来劲,还是这一套,重来一遍。你忍着点就行了,没别的办法。”
苏静她老公就喜欢这么折磨人,你买大米粥吧,他说胃里酸;你买小米粥吧,他说嘴里牙碜;你说爱吃不吃,他就说我病成这样你也不知道心疼我,咋的,等我死了跟别人跑啊?我告诉你,我死不了,我胳膊腿哪儿哪儿都利索,你等我好了,我再用你一下,我这个名以后倒着写。
苏静已经被他折磨废了,她跟窦丽萍聊天的时候说:“厂里有老爷们儿对我好的,一听他身体不行,够着往上凑,上班的时候就喜欢黏着,开着玩笑带点儿色。那小眼神里上下求索,小表情就跟发电报似的,滴答滴答传递信号,就等着我一声哨响,老爷们儿就能马上替补上场。那生龙活虎的,天天瞧着没吃过一口的酸菜馅饺子,冷不丁给他咬一口吃下去,烫嘴也往下咽。可不像这老夫老妻,怎么的,饺子不蘸醋,嘴里都没味了,瞅都不多瞅一眼了。好不容易瞅你一眼,还嫌你这个饺子糗了,黏汤带水的,看不上眼了,还天天损你几句。谁受这憋屈气……”
窦丽萍说:“你可别这样,咱都有家有业的,你老爷们儿还在呢。”
苏静说:“有老爷们儿怎么的,那足球比赛有守门员不照样进球嘛。哪天我实在受不了那份气,咱也解解乏,找个老爷们儿给捋一捋,不求别的,我就图一个不受气。凭啥呀,吃喝拉撒挣钱买菜全是我,到头来不给一个好脸。姐,我跟你说,我受够了。别看我现在天天伺候他,真要有那一天我哭不出来……他实在太烦人了。”
窦丽萍说:“你说的都是气话,那外面的老爷们儿还不是图你身子,都是走肾的,能走心哪?”
苏静叹了一口气,说:“是,要不是看在他真心待我,我早就跑了。”
东北人都这样,嘴上说出的都是最绝情的话,下决心干绝情的事却很难干出来。你说有没有人撩苏静,肯定有啊,小媳妇走道都带风,那裤腿里裹着的肉,隔着布料都能感受到弹性。弹性是什么?就是肌肉纤维的活力,有活力就有魅力,就能给人无尽的遐想。听说她老爷们儿身体不行了,那厂里的几个单身汉马上就开始骚动。就跟足球比赛场上一个队员被对方一个飞铲给放倒了,捂着膝盖在场上左右翻滚,表情狰狞。那教练员往场下扫一眼,替补队员一个个都开始做准备活动往上冲。苏静上班的时候,饭盒里带的素,别的老爷们儿就说:老妹你吃的咋这么素呢?你天天这样身体该不行了,多匀称的条啊,这瘦下去我看着都心疼。你得吃点肉,吃肉了人才有精神,内分泌才正常。女人内分泌好了,就哪儿哪儿都好了。
就这么语言撩拨。没办法,谁都知道你老爷们儿身体不行了。苏静不敢把这些话告诉她爷们儿,怕他着急上火。
男人真是一种可悲的动物,仿佛从受精卵开始到骨灰盒都在竞争,小时候比聪明灵活,成人了要比长相、赚钱能力、床上战斗力,等你退休了跳广场舞也得比谁身体好,谁更硬实。赵本山在小品里有句台词:你可拉倒吧,小琴他爹比我还硬实呢。外在硬实,就是威慑力和战斗力,这一点,苏静她爷们儿都没了。是你的媳妇但是你身体不硬实,媳妇就未必是你的,不是你的媳妇但是感情好,那你身体肯定得硬实。这个硬实倒不一定要真刀真枪干,有时候就是个象征。厂里的爷们儿也并不是一定要把苏静撩到手,只不过要一种感觉,就是性吸引力的认同感,眉来眼去看着啥都有了,其实纯洁如朗朗明月,清白如初冬瑞雪,这感觉也行。
这硬实就跟原子弹一样,不能随便炸,摆在那也能把人吓。男人就要一直这么撑着,一直逗着,到不行了那天,撑不动了,突然像泄了气的气球,要么蔫了,要么炸了。
要不第一颗原子弹怎么起名叫“小男孩”呢。
起名的一定是个哲学家。
没几天,苏静她老爷们儿就开始浮肿,血氧比例噌噌往下掉,咳嗽带出来的血丝逐渐增多。苏静她爷们儿开始说自己脑袋和胸口都闷着隐痛,可说话已经没有声音,光动嘴,气如游丝,发出极其微小的声音,虽然大口喘气,但已经没有声带振动。苏静找到刘铮亮,刘铮亮来看了,私下里对苏静说:“他这是多个转移病灶影响器官功能了,血氧含量这么低,呼吸机顶上去也没效果,说话都不出声音,这是癌细胞侵蚀到声带了。他时间不多了。”
到第二十五天的时候,人就开始长时间昏睡了。病房里蹿进来一个卖药的老头,六十多岁,造型跟电视剧《刘老根》里的药匣子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敲门探进来一个脑袋,把苏静叫出去,就推销药材。
二院住院部外有十几个这样的江湖郎中,人家就指望吃病人最后一口饭活着呢。药匣子说:“我这有一个疗法,祖传的偏方,专治肺癌,要不你试试?”
苏静问:“你这什么偏方?你能治好?”
药匣子说:“人都到这个地步了,咱说句痛快话儿,要是能把人吊回来,那就是有用的。去年年初,机修厂老马头,那就是吃了我的药,当时大夫说晚期了,都挺过来了,现在还活着呢。可年底那个老太太,她岁数太大了,就没吊回来。药能医病,它不能医命啊,管用不管用,还是得看人的身体情况。谁也不敢给你打保票,说吃了我的药,你老爷们儿肯定就能活。”
药匣子的特长就是两头堵,吃活了的案例也说了,至于那个老马头叫啥,忘了,大家都叫他老马头,你有空去机修厂打听去呗。反正你家病人就这么个情况,你作为家属,不得一分希望百倍努力嘛。
苏静问:“你这药多少钱?”
药匣子说:“不贵,九百块钱。”
刘铮亮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药匣子背后,说:“你还挺有定价策略。不超过一千块钱,几百块钱让人愿意消费。你这是非法行医啊,我这一报警,起码半年有期徒刑。”
药匣子讪笑着说:“你看你还那么认真,我这也是积德行善,我有这么个发明,帮着治病,卖也便宜,人家都肺癌晚期没有啥希望了,吃我这药万一有效果,多挺几年呢。”
刘铮亮没理他,扭头对苏静说:“别花冤枉钱了,他要是能治癌症,别的我不敢说,全世界每家医院门口都得塑一个他的雕像,所有医生护士进进出出都得给他磕一个。诺贝尔医学奖连发他十年的。可能吗?”说完又转向药匣子:“你赶紧给我走远点,别给我的病人乱开药,回头吃出毛病,让你吃官司。”
苏静制止了刘铮亮,说:“刘大夫,我买吧。这玩意吃不好,不也吃不坏嘛。我爷们儿现在也不吃药了,说吃啥都不管用,他现在认准了我这是要把他抛弃了,躺在那一边咳嗽一边掉眼泪。人就这么活一辈子,都这样了,还那么认真干啥。给他点新鲜药,他心里也有个盼头。糊弄人总比糊弄鬼强啊,趁着活着给他点儿希望,走的时候也心里敞亮。好歹夫妻一场,虽然没跟他过过几天好日子,但是我尽心尽力给他找法子了,他看着就行了。九百块钱买条路,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