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敛已经忘了对宁渡云说了多少句谢谢。
  一餐完毕，她们走出餐厅的时候，宁渡云已经无奈地对她笑。
  “就送到这里吧，我附近还有个会，现在正好过去，”两人走到酒店一楼的大门，宁渡云看了眼手表，婉拒了尹敛再送的举动，“流量这事说起来也是玄学，京源对你提出的要求很高，别光顾着高兴，也要好好学习下互联网的规则，能够得上我们对你的期望才好。”
  两人又说了几句后，尹敛挥手告别匆匆离去的宁渡云。
  见她的身影淹没于茫茫人海中，尹敛放下手，心情算是这几天最明媚的时刻。
  虽然先靠自己积攒口碑和人气，再谈新年独奏会的事，算得上对赌形式的一种。
  但有希望总是好的。
  尹敛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下繁杂的心绪，正准备打车回去，陡然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尤子晴？
  她怎么会在这里。
  尹敛的清眸中掠过一抹意外，扬起唇瓣正打算和她打招呼，倏地望见她小跑几步，挽住了旁边女人的手臂。
  而那女人亦是温柔体贴地回挽住她的，精致的棕色卷发随着身子的侧动划出一道浅浅的弧度，宛若一株婉婉有仪的明丽牡丹。
  尤子晴似乎是说了什么笑话，身旁的女人便配合地掩面轻笑，阳光洒在她的脸上，描摹出她软语温言的五官。
  是林云琼。
  尹敛微微蹙眉，还没来得及收回视线，就见林云琼将头微微偏过，望向她。
  尤子晴也顺着林云琼的眼神看见了尹敛。
  “啊，小敛！”她喜出望外地展开笑颜，松开林云琼的胳膊朝尹敛挥了挥手，“你怎么也在这里？也是来参观珠宝展览的吗？”
  既然都看到彼此了，尹敛走上前，摇头：“我刚约了人在顶楼的餐厅吃饭。”
  “还真是巧，”尤子晴道，“华庭的一楼最近有巴黎珠宝的展览，今儿云琼正好约着我来这看一看，没想到就碰上了。”
  “对了，”她转向林云琼，“你还不认识云琼吧？她是文荣的高中同学，上次在国外没能来参加聚会。”
  “说起来好像还挺有缘，你们都是搞音乐的呢，”她笑，“你刚从佛音毕业，正巧云琼在国外的乐团担任小提琴手，你们有许多可聊的呢。”
  尤子晴平日不太关注微博的事，自然也无从得知临艺的事，尹敛轻笑了笑，也无意多说，正想告别，遽然在眸光边缘望见一抹背影。
  道别的话蓦地卡在喉咙口。
  耳边传来林云琼温和的话语。
  “子晴，这二维码兑成实体票好像还有手续，你会操作吗？”
  “我也不太会诶，”尤子晴苦恼地挠了挠头，“那你把二维码给我，我去问问酒店前台——”
  “子晴！”
  尤子晴刚想拿过林云琼的手机，被一旁的尹敛叫住。
  她有些疑惑地抬眸，就见尹敛神色罕然急遽，却很快平复下来。
  “我刚刚看到展览门口就有工作人员，直接去那问是不是更快？”
  “诶？我刚才没看到呀。”
  尤子晴果真换了个方向望向展览入口。
  “嘿，还真有，我去问问！”
  她拿着手机小跑到展览入口那儿，原来站着的转角口只剩下尹敛和林云琼二人。
  两人一时谁也没有开口说话，直到身后前台熟稔含笑的声音透过玻璃飘入耳中。
  “孙少，您来啦，又是1033号总统套房？”
  孙文荣的声音噙着酒意含糊不清，身旁女人甜腻的嗓音倒是娇俏。
  尹敛抿着唇任由那声音从近至远消融在电梯后，紧绷着的心才算是松了下来。
  幸好......
  “可惜了，”轻柔的声音宛若刺骨的凉风灌入尹敛的后颈，林云琼的眉目间当真涌上几分惋惜，“本来还以为能看上一场好戏呢。”
  “尹敛，你知道吗——”
  “你有时候真的挺多事的。”
  她的嗓音依旧如沐春风，只是落入尹敛耳中简直寒意刺骨。
  如果不是她刚好遇见她们，林云琼打算干什么？
  让尤子晴当场捉奸，孙文荣出丑，全豪门眼睁睁看着孙家的笑话？
  这样不体面的后果，孙家会承认这桩丑闻哪怕一点吗。
  最终只会由最无辜也最势弱的尤子晴承担。
  “林云琼。”
  尹敛听到自己问。
  “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样捉弄他人的命运，真的很好玩吗。
  “不为什么。”
  林云琼轻描淡写地回答，漂亮的下巴微微抬起。
  她褪去淑性端庄的千金面具，露出本质里高高在上的阶级风骨。
  “再正常不过的商业斗争，孙家不知好歹到把主意打到京市的铜矿业上，想从采矿权里也分一杯羹，不给他们找点事做，估计都忘了自己是怎么爬上来的。”
  尹敛先前听尤子晴提到过，孙文荣嫌现在的物联网竞争大了，正想办法往几个稳定需求又高的产业转型。而京市的采矿权，大部分都是林氏旗下的公司。
  “如果是因为这个，”尹敛蹙眉，“你大可以直接对付孙文荣，为什么要把尤子晴牵扯进来？”
  “牵扯？她早就牵扯进来了，而且是自愿的。”
  林云琼压下眉间的轻蔑，语气恢复成了寻常的轻声细语。
  “夫妻本就是利益共同体，尹敛，我还以为你五年前就该明白的。”
  “......你什么意思？”
  “是不是在你们这些人的眼里，给一个巴掌赏一颗甜枣，”尹敛的声音紧绷着，“没有用了，就应该像清扫垃圾一样赶尽杀绝——”
  “你们，在说什么？”
  尤子晴跑过来的时候，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劲，犹豫片刻，还是握住了尹敛的手。
  温暖的掌心交迭，尹敛侧过身，才发现尤子晴担心地望着自己。
  “小敛，你没事吧？”尤子晴关切地问她，“是不是感冒了？怎么鼻子红红的。”
  尹敛眨了眨眼，试图掩盖住眼底的湿意，却只觉得它更盛。
  过了会儿，一切重归于寂静，她轻轻地问：“子晴，要不别去了吧？”
  尤子晴身体僵硬了片刻。
  她和林云琼也是在高中联谊认识的，后者的家世比孙文荣还要强盛，这次好不容易有个攀近的机会，说不定还能靠着林家多给自己未婚夫拉些铜矿产业的资源。
  尹敛这话，怎么想，都有些兀突。
  沉默少顷，尹敛大概明白了她的决定，点了点头想和她告别，就感到尤子晴握着自己的手紧了些。
  “嗯，我开车送你回去。”
  她没有再看林云琼。
  今天天气不错，车外不少路人携着自家孩子在街道旁散步，可颂的香味顺着车窗飘进车里，将两人沉静的气氛融了些温煦。
  尤子晴打着方向盘开过马路，准备先送尹敛回家，她望着面前的路，突然道。
  “小敛，其实我听见了。”
  展览入口离酒店前台是有些距离，但自己未婚夫的声音怎么会听不出来，不过是装傻而已。
  “不过还是谢谢你，”她扬起嘴角，却感到什么湿润顺着眼眶掉落在了肩上，“没让我当面难堪。”
  尹敛垂着眸没有说话。
  街道边情侣的亲昵声混着萨克斯的音乐声将冬日的阳光摹绘上和畅的色彩，他们好像离尤子晴那么近。
  可又在一瞬，变得很远、很远。
  “子晴，”她望着车窗，“你有想过，不和他结婚吗？”
  “这是不可能的，”尤子晴抹了眼角的泪，语调也恢复了平静，“车子、房子、我爸妈的住院费都是他给的，我早就离不开他了。”
  她朝尹敛扯出一抹弧度，眼底没有笑意：“小敛，我这个人吧，当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金丝雀，就算别人给我开了笼，我都忘记怎么飞了。”
  “这样的我，是不是很没用啊。”
  从前高中那个处事热烈张扬，最漂亮耀眼的女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把她绚烂的羽翼涂成了温驯的色彩。
  尹敛摇头，却一时不知该怎么将话说出口。
  劝说吗？每个人都有选择道路的权利。
  她不该也不能，再在尤子晴的心里加砝码。
  可如果真的什么都不做，她和五年前的自己又有什么不一样。
  “就送到这儿吧。”尤子晴将车停在了小区门口，尹敛拥抱了她很久，最后道，“如果感觉到任何不舒服，或是改变主意了，随时和我说。”
  尤子晴沉默了会儿，只是回以她一个温婉的笑意，简单和她道了别。
  “下回见，小敛。”
  尹敛到家的时候，宁渡云的电子合同刚传上来，她检查了一遍没有问题后发给陈帆，后者秒回。
  【陈帆】姑奶奶，你这是闷声干大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