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作者:熙光冉冉      更新:2025-10-20 16:15      字数:3142
  谢昭一时无言,望着兄长眼中清晰可见的关切与担忧,那点疑惑终究被铢积寸累的依赖和顺从淹没。她不再多问,乖乖地捧起那碗温热的药,小口小口,缓缓饮尽。
  她未曾看见,在她垂眸饮药时,谢执立于榻前,眸光落在她指尖微颤的碗沿上,冷静地注视良久,直到确认最后一滴深褐的药汁也落入她喉中。
  碗底空净。
  他唇边这才漾开一丝真正温柔的笑意,俯身替她仔细掖好锦被,指节拂过她微凉的脸颊。
  “乖,睡吧。”
  ——
  与此同时,沈府书房内烛光静燃,光影幢幢。
  沈晏奉父命踏入书房时,沈尚书正立于紫檀案前,眉头深锁,神色凝重。
  “晏儿,坐。”沈尚书声音低沉。
  沈晏依言行礼落座,见父亲如此情状,心头微沉:“父亲深夜召见,可是朝中有何忧患?”
  沈尚书默然片刻,方缓缓开口,声音压得极低:“近日朝中风向……颇为诡谲。”
  “圣上数次于早朝提及北疆军务,措辞急切。恐怕……你岳丈大人,未必能等到你们大婚之期,便要奉旨启程了。”
  沈晏闻言,神色陡然一凛:“年关在即,圣上竟连这月余光景也不愿再等?”
  沈尚书凝眸沉思,语调沉沉:“此中必有推手。然其目的究竟为何,为父一时亦难窥全豹。”
  言罢,他起身缓步踱至窗前,烛火将他的背影拉得颀长而沉重,投下一片浓重的暗影。
  “更棘手的是……”沈尚书的声音自暗影中传来:“近日……有人暗中翻查旧卷宗,所查之事,竟牵涉到多年前那桩……盐案。”
  “盐案?”沈晏心头猛地一跳。
  沈家旁支当年在北境盐道暗有私贩,虽早年被重手镇压、销档遮掩。如今若被翻出,一旦旁支顶不住压力,牵连之广,不啻于一颗埋藏在沈家深处的毒瘤。
  “父亲,此事……是有人刻意针对我们沈家?”沈晏的声音带着紧绷。
  沈尚书回转身,眼底的寒光瞬间收敛,化作一个安抚的笑意:“晏儿不必过于忧心。想凭此扳倒我沈家根基,也非易事。”
  沈晏垂眸,指节在袖中握紧,“都怪儿子无能,不能替父亲分忧。”
  他走到沈晏面前,抬手抚须,语重心长:“你眼下最要紧之事,便是与谢家联姻。待你成婚之后,以你才学,定能科举入仕,光耀门楣。”
  他重重拍了拍沈晏的肩膀,目光深邃:“往后踏入仕途,便是风浪里行船。你天性耿直,需时时稳妥。旁的,可多向你那位大舅子讨教——”
  他顿了顿,嗓音压得极低:“谢执此人,笑里藏刀,远不止眼下这般温良。”
  第14章
  暖阁内,铜镜前烛焰轻曳,晕开一圈朦胧柔光。
  谢昭站在镜前,试着那身新制的嫁衣。殷红锦缎上绣着双鸳鸯戏水,针脚细密如丝,绣工繁复华美,衬得她肤如凝脂,鬓边几缕软发轻垂,眉眼间流转着未出阁少女独有的羞涩与憧憬。
  夏枝在一旁看得入神,忍不住低声赞叹:“小姐穿上这嫁衣,真如画中仙子临凡,沈公子见了,怕是要魂儿都忘了归处。”
  谢昭闻言,羞意爬上双颊,轻轻拨弄袖口的金丝滚边,娇嗔道:“又胡说八道……”
  这时,嬷嬷俯身细心整理裙摆纹路,忽而抬头,含笑开口:“其实这嫁衣,并非婚期近了才赶制的。”
  谢昭微怔,侧首看她:“哦?”
  嬷嬷笑意愈深:“这嫁衣的样式与用料,早在小姐尚未及笄时,便已在绣坊定下。大人亲自督办,针线规制一丝不苟,绣坊里换了几拨顶尖的绣娘,足足耗费数年心血,方得今日之华彩。”
  谢昭唇角的笑意倏然凝住。
  “……是阿兄备下的?”
  嬷嬷颔首,眼中满是暖意:“正是。大人素来将小姐视若珍宝,曾说无论小姐日后许配何人,这嫁衣都须是世间最妥帖精美的,容不得半分将就。这心意,便从那时悄然织就,只待小姐今日一试。”
  谢昭闻言,默然无语,低头凝视指尖下层层叠叠的细软锦缎,心头忽涌上一股莫名的酸涩。
  从前,她只觉阿兄是世上最疼她的兄长,事事为她筹谋得周全妥当,却未曾想到,连这成亲的嫁衣,竟在她尚懵懂不知婚嫁为何物时,便已悄然备好。
  那时的她,还拽着阿兄衣袖撒娇,嚷着“绝不远嫁”的孩子话。
  原来,早在她未曾察觉的岁月深处,阿兄已为她一步步铺就了这条路,细腻缱绻,深情难测。
  这时,门扉轻启。
  谢执负手缓步入内,目光径直落在她那身华丽嫁衣上,眸色深沉如夜,又软如春水。
  “试得可还合身?”
  谢昭转眸看他,眉眼尚染着微微的怔忡,带着未散的惊讶:“阿兄,这嫁衣……嬷嬷说,是你早些年便备下的?”
  谢执闻言,笑意微乎其微,却又极尽温柔,眸光仿佛覆着层薄薄的雾,让人看不真切其中深意:“自然。”
  “自你还小的时候,阿兄便想着——日后昭昭出阁,岂能容人敷衍?旁人如何准备是他们的事,这件嫁衣,阿兄定要亲自为你早早备妥。”
  说着,他缓缓走到她身后,俯身替她理了理肩头微歪的披肩细纹,指腹滑过她颈侧那点柔软的发丝,带来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度。
  “……昭昭本就生得极好,寻常的锦衣华饰,也衬不出这身姿一半的风华。”
  他声音轻缓,几乎是贴着她耳廓低语,温热的气息拂过敏感的肌肤:“唯有这身嫁衣,才配得上我家昭昭。”
  谢昭心底那点说不清的微涩再次泛上来,却被他温柔低哄的嗓音一丝丝地抚平。
  耳尖悄然染上绯色,嗓音像被那殷红绸缎包裹住一般,软软绵绵:“阿兄……又在哄我了。”
  谢执低笑,指尖慢慢收回,眼底的那抹幽光却悄然幽深了几分。
  他凝视着镜中身着嫁衣的她,他已等待太久,筹谋太久。
  而她,依旧只知沉溺于眼前这份兄长的温柔妥帖。
  ——
  屋外,寒风凛冽,檐下细雪纷飞,簌簌地敲打着檐角。
  沈晏立在谢府侧厅,玄青长袍衬得他身姿挺拔,神情克制而沉静。目光却总忍不住飘向暖阁方向,隔着曲折回廊与朱红栏杆,期盼着能见到那个日夜萦绕心头的倩影。
  管事嬷嬷快步出来,欠身一笑,话语滴水不漏:“沈公子久等了。小姐方才试嫁衣,有些乏了,正歇着呢。大人特意吩咐了,婚前的礼数不能乱,不好再打扰姑娘,还请公子体谅。”
  沈晏拱手,语气带着一丝不甘:“我只远远瞧上一眼便走,绝不扰她歇息。”
  嬷嬷笑容依旧妥帖,不着痕迹地挡了回来:“小姐既已歇下,奴婢不敢擅作主张。大人交代得紧,眼看婚期将近,凡事都得谨慎些,免得落人口实。”
  沈晏指尖微绷,唇角却仍维持着端方笑意,语气微沉:“不过是些闲言碎语罢了。我与昭昭名分已定,何惧他人议论?”
  嬷嬷躬身,声音压得更低了些,带着几分提醒的意味:“大人是顾念着两家的体面,这婚前守礼是规矩。旁人瞧见了,可未必只是说说闲话这么简单。”
  沈晏眼底有光一闪,语声终于微微冷了半分:“这是……岳丈大人的意思?”
  嬷嬷立刻垂首,语气恭敬却不容置喙:“正是。还请沈公子体谅。”
  一句话,彻底断了念想。
  廊外风雪簌簌,沈晏站在檐下,久久未动。他的目光仍旧落在暖阁之中。那抹熟悉的倩影,已然隐入帷幕后方,烛火在珠帘内隐隐映出她半侧的剪影,袅袅红影随帘动。
  他竟连一步,亦无法靠近。
  一阵冷风卷来,他缓缓收回目光,眼底那点暗沉终于再难平复,似有一寸幽流自胸膛深处,缓缓攀上。
  而此时,暖阁内暖意融融。
  谢执刚为谢昭抚平最后一处裙裾褶皱,唇边还噙着淡笑。
  嬷嬷悄声近前回禀:“大人,沈公子已经回去了。”
  谢执闻言,只略一点头:“知道了。”
  他未再多问一句,仿佛沈晏的求见,不过如同拂去案几上的一点微尘,不值挂心。
  窗外风雪未歇,屋内灯影柔暖。
  谢执垂眸看着谢昭身上的红衣,目光温和极了,仿佛浸透了无尽的宠溺。
  “再绣一道双喜纹罢。”
  他忽然开口,声音轻缓,却含着不容置疑的执着,“我的昭昭穿着它,定要日日欢喜,事事顺心才好。”
  他指尖轻抚着绸缎上的鸳鸯纹,动作慢得缱绻,像在摩挲一件早已属于自己的珍宝。
  然而,在那片温存之下,一丝冷静到近乎残酷的执念,正悄然盘踞于他眸底深处,无声滋长。
  嬷嬷将谢执的吩咐一一记下,随即躬身退下,夏枝也紧随其后离开。大人与小姐独处时,向来不喜旁人在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