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作者:以木桑      更新:2025-10-20 16:25      字数:3051
  红叶花绽放在瓶中。
  事已既定,明日寅时,从西北口,绕护城河,逃离明京。
  前几日雁南枝突然发现猫儿不再来自己院中玩闹了。
  她询问过秋娘,秋娘答是猫儿病了。院中少了些欢笑,一下子清冷下来。
  雁南枝备好两份礼。叫来骨罗烟,给她一份,让她把另一份带给猫儿。雁南枝带骨罗烟去吃了一碗鱼骨面,这一碗面骨罗烟缠了雁南枝好久,终于如愿以偿。
  吃完面回来的路上碰到了常来南院演奏的乐师。那是第一次雁南枝真正向骨罗烟介绍起她。
  那是一个生得极漂亮的人。
  也是一个生而有疾的人。
  乐师有一双浅白的瞳孔。雁南枝说她生而色弱,虽不致盲,但也只能依稀看得周围的事物。
  也是如此她做不得姬子。
  燕南枝说以后有事可去求乐师。
  把她当作姊姊。
  骨罗烟摇头说不要,雁南枝笑着抚她发,没有作声。
  落日西沉,一半鎏金,一半雾紫。
  雁南枝牵着骨罗烟往前走,再次嘱咐道:
  “罗烟再念一遍乐师何名。”
  “乐师姓窦名十秋,姊姊今日怎么尽讲些胡话。”骨罗烟不满地说。
  “不是胡话。”雁南枝牵着骨罗烟慢慢地走。
  “只是姊姊,怕是不能陪罗烟去看海了。”
  “为什么?”
  雁南枝再不答了,只是笑着催促骨罗烟快些走。
  红灯将亮,那糜烂而腐朽的夜又要来了。
  ——
  秋娘点了一盏灯,顺着潮湿的阶梯往下走。生得丑陋的鼠妇人在前方为她引着路,腐臭混杂着血腥气迎面拂来,依附着岩石的苔藓被染得乌黑。
  走到尽头,鼠妇人退到一边,秋娘躬身行礼道:“南院素秋得见大人。”
  一张煞白的人面转过来,老鸨扭着身子从上首走下来,她俯视着秋娘,道:“来为何事?”
  “奴婢是来报雁南姬将要潜逃一事。”
  ——
  猫儿坐在垂柳下,正无聊着,母亲警告她近日不得出小宅,却又不告知她缘由。已经在这院中被困了七日,再忍受不住,恰巧院中落下一雀鸟,猫儿向鸟儿扑去,鸟便惊飞,绕过高墙,飞得再见不得踪影。
  猫儿一直追到墙边,自顾自小声叨叨着“我是追鸟,不过一刻,便回来。”随即便手脚并用着攀上了墙,翻出了小宅。
  白日本该寂静的红馆中今日却异常热闹。猫儿被那边的锣鼓声吸引了神,回头望了一眼宅院,便不再多想,应着声音去了。
  循着声音到了巷道旁,却不见一人围观。只有一列队伍敲锣打鼓地走着。
  猫儿停下,还来不及思索,一个戴着青面獠牙的人突然转身面向她,吓得猫儿一哆嗦。
  那人戴着面具,踏着极其怪异的舞步,围着猫儿又唱又跳。
  那一列的锣鼓忽地停了。
  齐刷刷望了一眼不远处插在一户门边的乌纹路旗,转而又回过身,开始向着猫儿敲锣打鼓起来。
  戴着青面獠牙的那人取来一个木碗,里面装着清水,他不由分说地就将碗中的水往猫儿身上撒。
  猫儿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擒住了双手,动弹不得。
  她这才慌了,想要出声,没想到那青面又不知从哪揪来一只公鸡,当着猫儿的面用嘴咬破了公鸡的冠,指尖点着公鸡肉冠的血,就涂抹在了猫儿的额头。
  一面涂画着,一面念念有词。
  公鸡随后被一把小刀割断了脖颈,血染红了羽毛,流了一地。
  猫儿被队列里四五个人围在中间又是跳舞,又是大吼大叫。然后被人举起,抬上了队伍中间的木板车。
  她却突然噤了声,眼睛睁得大大的,一眨也不眨。
  仿佛只剩下了一具皮囊,不哭也不闹。
  锣鼓声又响了,队伍继续前行。
  到了那插旗的门前,有人取下了旗子。
  猫儿记得,住在此屋的是位姬子,不幸有了身孕,孩子几日前才刚刚落地。
  ——
  门叩响三声,雁南枝开门,见到了白郎。
  “南枝。”白郎喊她,“将要寅时了。”
  雁南枝穿上了最轻便的行装,她牵住白郎递上来的手,跨出了门。
  “走罢。”
  夜静悄悄,就是红馆里的那些勾当也在寅时落下了尾声。
  白郎带着雁南枝绕过了每一班巡岗,两人走得小心,或是上墙翻瓦,或是行入阴影,路线是白郎踩过数次才定下的,故而一路顺畅,不多时就到了西北口。
  白郎从包袱中拿出铁具,开始在墙上凿砌可供落脚的支撑处。
  ——
  一处篝火被浇上煤油,瞬息间引燃,周围众人膜拜起舞,朝向中心悬吊之物。
  ——
  秋娘起夜,悄然打开雁南枝的房门,她举灯观望,不出所料未见房中一人。
  ——
  白郎凿完壁后,他在雁南枝腰上系上了一段锦缎,另一头由他牵着。白郎先攀上了铁枷,随后对雁南枝道:“南枝,我先翻去探探,我还是怕有个万一。你就在此地等我,千万要等我……待我确定无碍再将你拉过去好不好。”
  雁南枝点头说好。
  白郎紧了紧手中的锦缎,道:“说好的,我带你离开。”说完便回了身,往上攀去,不一会儿便到了顶。
  雁南枝在底下看着,松了口气。身后却突然有了人声,带来一片火光。
  腰间的缎带突然一扯,雁南枝被牵引着撞到了墙上,随后,锦缎从上方飘落下来,断成了两截。
  雁南枝怔了一瞬,身后传来犬吠。
  她试着顺着铁枷往上爬,雁南枝往上看,她幻想过数次的自由近在咫尺。她想咬牙坚持着向上,没想到命运弄人,脚下的铁枷忽然一松,雁南枝正欲要跨越。一时重心不稳,一条腿硬生生挂在了铁枷上,腿根生生被撕裂,雁南枝重新落回到地上,她痛得倒吸一口凉气。
  一块肉还挂在墙上的铁枷上,往下滴着血。
  火光近了,大批人马围住了她。
  雁南枝最后抬头望了一眼高墙。
  ——
  白郎倒在血泊里,那一截锦缎还被他紧紧攥在手里。
  无数刀片刺穿了他的身体。
  他望着高墙的那一端,嘴里轻轻念着“南枝”。
  ——
  骨罗烟醒来时满身是汗,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
  心中慌乱着,似乎急切地想要寻找什么。
  直到看到桌上摆着的一只海螺。
  那是姊姊昨日给她的札礼。
  骨罗烟哭着下了床,吵着要去南院。婢女们劝也不听,天还没亮,屋中的一盏油灯却被骨罗烟绊倒了。
  ——
  墙上映照了团团燃烧的火焰。
  人影交叠着,将雁南枝吞噬了。
  雁南枝最后笑了。
  她说,莫悲伤。
  雁已南归,再无憾事。
  第19章
  皇城上六十六道号声同时吹响,四方城门打开,宫人皆做白衣,浩浩荡荡从宫中走出。
  一时间哭天抢地声犹如山洪,在明京城中散开。六匹大马拉着灵柩紧随其后。于正北,正南,正东,正西四处各有一辆。
  城中民众自发上街,于各道巷口汇聚,有好奇张望者,不过在见到那灵柩时便了然于心。
  哭声如鬼嚎,穿透了明京城。城中百姓默默旁观,噤声,面色中却无半点悲伤。
  忽闻几声鞭响,戴高冠的宫人在人字架上举鞭,周围围观百姓如梦初醒,恍然跪倒一片。
  事先备好的四驾马车果然有了妙用,西侧,从人群中突起一人,手持利剑就往送葬队伍中砍去,他的脚步不停,就要掀开灵柩而起。
  不过闹剧很快被制止。后方淬了毒的羽箭从天而落,径直刺中逆贼的胸膛。利剑掉了地,逆贼当场暴毙。
  周围人群只得把跪倒在地的头颅埋得更低些,无人在意那亡徒的惨死。
  哀嚎声夹杂着哭声随纸钱随风飘散,明京城中似有雪落。
  纸花落入一处宅院,黑瓦庄重,大门紧掩。
  重兵把守在门内门外,枯寂的庭院中,摆着一张木椅,其上坐了一个人。
  他的眼睛前蒙了绸缎,眼窝处是两个窟窿,眼球不见了踪影。
  榕提坐在那木椅上,着一件华丽的官袍。
  衣袍的下摆是空的,没有鞋,榕提撑着椅子动时会从衣袍下露出截肢的半截小腿。
  门外哭声不停,纸花飘进了府中,榕提抬眼望,眼前不过是空无。他抬起手,风却如听他差遣一般将那纸花卷过,恰好落入了他的手掌。
  手指摩挲一遍,听着哭嚎,便也知了了。
  榕提笑起来,先是勾起唇,随即发出声,由轻笑变作大笑,笑到咳血,笑到疯癫。
  侍从赶过来,一把拍掉了他手中的纸花,随即将他残缺的身体架起来,往屋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