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作者:明灵不顾      更新:2025-10-20 16:51      字数:3091
  他经历多了厮杀争斗,可从未像当前这样,只觉每时每刻都在兵荒马乱,定力摇摇欲坠,让他一时有些无所适从,却也完全无法割舍,几欲沉迷。
  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幕幕在眼前浮现。
  摧信本以为这样一位金枝玉叶跟着自己会受委屈,常觉亏欠,总想弥补。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殷无烬是当真发自内心地感到喜悦,不论是在寨中还是在这一路上,越来越有年少被帝王和贵妃深深宠爱时的样子,无忧无虑,肆意爱笑。
  他与寨民交谈毫无架子,去请教以往从未接触过的干活技能,因笨手笨脚被不含恶意地埋汰几句,亦是笑脸相迎。
  摧信将自己攒下的所有银钱都给了他。
  可殷无烬却将之先花在了他身上,给他添置了各种东西,从衣物到配饰,无一不精。
  就连权势地位全无,他都没在摧信面前表露出任何沉重的情绪,只是戏说:“那就不做暴君,只给我们影首当妖妃。”
  曾只是听闻“暴君”和“妖妃”这样的称谓,他都会心下难受几分,现今却似当真放下,洒然面对,甚至是自嘲。
  尽管如此,摧信也仍是会为他感到心疼,恨不能对他更好。
  至此方觉,这份感情没有尽头,只会历久弥深。
  第46章 为臣(46)
  朔风砺锋锷, 沉云暗雕弓。
  他们抵达之际,适逢硝烟暂歇,边城排查依旧森严。
  虽做好了面临下马威的准备, 可在城门官兵声称奉令查验,要求两人将兵刃、文书悉数上交, 另外还需搜身时,殷无烬的脸色着实不太好看。
  摧信未动,目光同样沉冷了几分。
  气氛凝滞的瞬间, 一人适时介入。
  只见承影大步从后方走出,满脸煞气地对那官兵就是一通骂, 骂得对方灰溜溜退下,再不敢多发一言。
  周围其余人都是战战兢兢,却仿佛已经习惯了这位的坏脾气。
  承影缓了一阵,这才又将脸上的神情调整过来,可称熟稔地上前拍了拍摧信的肩膀,道:“这帮人就只听军令,不知变通, 多有得罪,见谅。”
  摧信盯了他片刻,发觉承影的变化当真挺大。
  承影觉察到他的打量, 讪笑了一声,稍稍偏过脸去。
  说来心酸, 想当年他在京城,虽不如折钺那般的风流倜傥,拾掇起来倒也颇有翩翩佳公子的风范,再加之向来能言善道,一出门能收到不少姑娘的青睐。
  不像现在, 黑了糙了不说,他还生生被某人逼成了个满口暴躁话的......硬汉。
  承影不由得叹气。
  他在面向殷无烬时,因城外人多眼杂,有所顾忌,所以没有行大礼,只是简单拱手。
  随后,他引着二人进城,先安置住处,再讲起近来城中情况,又交待了不少相关事项。
  可谓是事无巨细,周到全面。
  而那位身为城中之主的凌王,也就是曾经的四殿下,始终未曾露面。
  一般情况下,这即是代表了轻视。
  这让承影气得隐隐咬牙,却不得不暂先按捺下来。
  他跟影首许久未见,甫一见面便生出了切磋之心,先发起了邀战。
  摧信自是没有拒绝。
  来往之间,高下逐渐显现。
  承影的实力有了极大提升,而摧信受禁药副作用影响,已是不比先前。
  这样下去,败是注定的。
  但摧信心里已然知足,正想开口认输,殷无烬却下场打断。
  他先对承影微一颔首,道:“好剑法,凌王麾下果然能人辈出。”
  紧接着,他转向摧信,语气如常,却带着不容反驳的意味:“方才哨塔传来讯号,似有敌情异动,我们或也需前往查探一二。”
  殷无烬话落之际,看似随意地伸手,不是去扶,而是极其自然地接过了摧信手中危悬欲落的兵刃。
  “军务紧急,切磋只能到此为止,告辞。”
  摧信心知其用意。
  殷无烬是在维护他的骄傲。
  他不会让他的影首向任何人认输。
  承影颇为遗憾,却也没多作纠缠。
  等送别两人后,他这才满脸烦躁地往回赶,提着重剑,到了城主府便二话不说地破门而入。
  没有通传,亦无视周遭仆从惊疑的目光,承影一路去往后院,一道剑气自他手中挥出,那些摆放着的陶制花盆顿时纷纷破裂开来,泥土随之散落在地。
  见他这一举动,周围人都是被吓得不轻,大气都不敢出。
  谁人不知,那些看似不起眼的花盆可是被凌王视作珍宝,平常他们连碰都不敢碰,可现在就这样被承影三两下毁了。
  这下府里怕不是要天翻地覆。
  果然,下一刻,在那道身影出现时,连风都仿佛被无形的力场定住了。
  玄色衣袍扫过青砖地,带起极轻的声响。
  殷若寒缓步而来,墨玉簪束着的长发垂在肩后,几缕碎发被风拂到额前,衬得那张脸显得愈发动人心魂。
  不是寻常男子的英挺,而是带着种女相的精致。
  眉如刀削却不凌厉,眼尾微微上挑,睫毛长而浓密,鼻梁高挺,唇线清晰,唇色是偏冷的淡粉,组合在一起竟有种如玉般的易碎感。
  可偏偏其周身那股迫人的气势,又让这美生出锋刃般的锐利。
  他冷冷吩咐:“都下去。”
  扫过仆从时,那双眼睛里凝着冰,让人不敢直视,仿佛多看一眼就要被那寒意割伤。
  此刻周围人尽作鸟兽散,院子里只剩他和承影。
  他的目光落在满地碎陶上,又缓缓抬眼看向承影,那冰似的锋芒竟一点点化了。
  周遭霎时静得只剩风声。
  殷若寒低身,指尖轻轻碰了碰一块瓦片,肤色白皙,与暗沉的泥土形成刺目的对比。
  他眉梢微蹙,眼中盛满了实实在在的困惑。
  “你这是做什么?”
  他问,语气里带了点不易察觉的无奈。
  “明知这些花我护得紧,偏要毁了它们出气?”
  方才那股能冻死人的杀气全散了,只剩下美人蹙眉时的几分茫然,倒让承影攥着剑柄的手,莫名松了几分。
  但他还是冷嘲道:“你这算哪门子的花?都两个多月了,你见着有一片叶子长出来么?”
  这一问就把殷若寒问住了,过了一阵,他方道:“兴许,浇水不够。”
  承影毫不留情地道:“都成涝了。”
  殷若寒:“日照不够。”
  承影嗤笑:“新土都能就地成陶。”
  殷若寒想了半天,看向他,有点不甘地问:“可你又凭什么断定我的花种不能生?”
  承影实在不想说话了。
  土质太差,花种买下估计没多久就得被虫啃坏,还有花主人那恨不得隔一个时辰就挖出来看看有没有长芽的劲儿......
  承影想,就算花种真的能活,刚冒芽估计就得被凌王殿下的目光冻成渣。
  不是什么都有影卫那么坚.挺的,硬是熬过了一年又一年。
  说起来,当初承影择主之时,是怀着满腔热血与憧憬的。
  据说四殿下出身寒微,却甘在军营拼搏不屈,从最低等的军吏做起,在一场场实打实的战中磨练自身,终于争得了出人头地的机会。
  据说四殿下用兵如神,曾以少胜多,发动奇袭,终败敌无数,不负“战神”之名。
  据说四殿下......呸!传闻也没说四殿下是个丧心病狂的主,挑剔、毒舌、还目中无人。
  承影刚来不久,对战神的崇拜之情就散了个干净。
  他被丢去充当炊事兵,勤勤恳恳做事,成天灰头土脸,被殷若寒见了还得遭受一顿贬低。
  他又被借去当其部下的肉盾和陪练,尽职尽责,白白受了一身伤,被殷若寒见了又得遭受一顿阴阳。
  诸如此类种种,包括其余人的捧高踩低,军中各种明里暗里的争斗,承影都一一承受下来。
  他毕竟是影卫,足够能忍,于是一忍就忍了足足三年,他简直就像个任凭搓扁揉圆的物件,没有脾气似的。
  只因殷若寒是他的主子。
  他得服从,知尊卑,明本分。
  终于有一天,承影忍不住爆发了。
  这源于一回战后撤逃。
  那时他们费尽力气堪堪取得了一场小胜,可情况却不容乐观,敌方援军将至,他们需得立即离开现场。
  而在他们进入一处地势险峻的冰河谷地时,在方向的选择上产生了分歧。
  承影有自己的判断和坚持,可其他人亦是,一时争执不下。
  殷若寒淡淡扫了承影一眼,一如既往地对他无视,一声令下,选择了部众指出的反方向。
  看着他们就这样转身欲走,承影忽然就觉得怒火中烧,同时还有一种难言的委屈和不忿涌上心头,让他一时间将往日在影门学到的那些规矩忘了个干净。
  他随后竟是做出了让所有人目瞪口呆的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