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腰藏春 第15节
作者:
富贵金花 更新:2025-10-20 16:56 字数:4240
赵小娘轻轻叹了口气,满脸写着心疼:“这孩子是个实心眼,眼看着就要考学了,他一心想考个好成绩,为公爷面上争光,这几日常常在书房里点灯苦读,熬到深夜。许是这般劳累,身体才吃不消了。”
席间又响起陆湛的轻笑。
“我听闻四弟上次书塾考试又是倒数,还因舞弊挨了夫子的板子。依我看,四弟读书既无天赋,不如去行伍历练历练,起码能强健身体,不至于熬几夜便病了。”
此言一出,众人皆觉得诙谐有趣,不免掩袖轻笑起来。
端坐于主位的陆国公陆晋见此情景,皱眉瞪了陆湛一眼,本想斥责,却又念及前些日子才与他起了争执,如今好不容易他肯回来团聚在此,于他的性子而言已是退让了,若再加规整,恐怕父子之情尽断。
衡量一番,陆国公只是清了清嗓子。
这声音不大,却极具威严,众人忙收敛了笑容,环室又恢复了平静。
陆国公抿了口茶,放下茶杯,只掠过陆湛的话,向赵小娘道:“读书并非一日之功,临到考前再熬夜苦读,将身子熬坏了,反倒得不偿失。你回去同老四说,日后须知凡事循序渐进,切不可急于求成。”
老四哪里便病了?只是赵小娘不想让他看见纪家姑娘,以免乱了心思,这才找借口让老四不要赴宴。
席上一番话本是想让老四在公爷面前争脸,却叫陆湛挑破,反而挨了国公爷的斥责。
赵小娘心中恨恨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但也只能低眼附和称是。
老夫人点了点头,圆场道:“这孩子也是求上进,只是方法不对。等他病好了,再与他好好说说。”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
到了时辰,府厅内的仆人们有条不紊地忙碌起来,捧着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精致菜肴,依次呈上。
席间陆沣牵头敬酒,又为家宴添作新诗,哄得老夫人与陆国公喜笑颜开。
陆国公又问了宋蝉的平常情况、读了哪些书、平日爱用之物,宋蝉皆按照之前练习的那套说辞,一一应答自如。
陆国公听了宋蝉的身世,不免感慨怜惜,又作了几首新词,引得众人附和称赞。
饭吃了一半,老夫人觉得身体疲乏,便先由侍女搀扶着回屋歇息了。
赵小娘因刚才席间被陆湛下了面子,心中始终忿忿,于是谋算着该如何出这口气。
待挑了个合适的时机,她向陆国公碗中夹了一筷子烧鹿筋,趁机说道:“前阵子珐华寺的姑子托人来送信,问今年年根的法会还要不要办,如今府中的人口渐渐多起来,我想着府里银钱虽不至于吃紧,但总归开春了要置办些衣物用品,开销要大一些,且今年不是什么整数的大年头,今日正巧三郎也回来了,我寻摸让公爷您拿个意思。”
宋蝉听见这话,也不免留意了些,不知是什么法会,竟还与陆湛相关?
再借饮汤的机会,她悄悄抬眼望向陆湛。
陆湛语气沉冷,只一味夹取着菜:“你若是心疼钱财,这块往后便不必从府里出,我如今领着俸禄,自己添补便是。”
赵小娘继续笑说:“三郎到底年纪还轻,这话叫旁人听了去还以为咱们陆家在这上面克扣,不重人情。”
“只是头开春咱家便捐了香火重修珐华寺,这不是想着…”
先是陆国公看陆湛有几分自视甚高的样子已然不悦,赵小娘说的又合乎情理。
新客在席,当着一桌人的面岂容小辈下了脸面,即便其中有隐情亏疚,不待人说完话便开口:“如今银钱你管着,无需跟孩子们打商议,阖府上下银钱有定量,总不能只干这一件事。”
饭吃到这里,已然意兴阑珊了,陆沣见状又提杯敬了圈酒,说了几句祝词,众人便散了。
夜风清凉,宋蝉本想与陆芙一起回屋,正好能多说几句话亲近。
却不想她刚迈出正厅的门,便被陆泠先喊住了要与她同行回去。
陆泠有赵小娘撑腰,性子是三姐妹里最为骄纵的,也一向直言直语。她挽着宋蝉的胳膊,先象征性地问了几句宋蝉家乡的风土人情,便讲话头一转,聊到了将才的晚宴。
“这顿饭吃得好没意思,我最爱的那道龙井虾仁还没动几筷子,便这样散了。”
宋蝉原本也有满腹疑虑,见陆泠有意讨论席间的事情,便顺势问道:“刚才席间说到的法会是什么意思?我见三哥哥提起这事似乎有些不悦呢。”
第13章
陆泠原本有些犹豫,但看见月色下宋蝉那双满含诚意的剪水眸子,倒不好意思拒绝了。
原本陆泠便热络于这些府中密辛,先时只觉得无人聊闲,甚觉苦闷,眼下来了个表妹,自然有些主人家指点的意思。
找了处月色未及的地方,她将宋蝉拉到一边假山石后:“此事我原是不该与你提及的,可心里一直当你是自家姐妹,这才忍不住同你多说两句。”
陆泠拢了拢耳边碎发,煞有介事开口:“你且细想想,咱们这府里头,大郎君、三郎君、四郎君都在,怎唯独寻不见二郎君的踪影?”
陆泠言罢,又端起架势顿了顿话锋,有意引着宋蝉发问。
陆泠这话,也是宋蝉心中想问的。刚才在席间,四郎君因病未来,都引得老太太一番盘问,而直到散宴都未见到二郎君的身影,可大家都好似习以为常,没有一人问询,实在是不该。
宋蝉吃准了陆泠的意思,心里隐约有个猜测,于是顺水推舟道:“我只以为二哥哥在外游历,听泠姐姐的话,难道另有隐情?”
“这就是公府的旧事了……”
陆泠又清了清嗓子,仿若亲历般低声同她说起这桩旧闻。
“先时呀,咱们国公府只有一位正夫人,也就是是大哥大姐的娘亲。后来呢,爹爹又新娶了一位侧夫人何氏,入府没多久便有了身孕。”
陆泠学着寻常人家娘子般喟叹:“只是不巧,恰逢上了京城时疫,正夫人染上了。”
“爹爹权衡考虑,与侧夫人一同搬到了京郊的别院短住,留下正夫人在府中养病操持。谁成想侧夫人临盆在即,正夫人却不幸病逝了……”
“那句话是如何说的?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陆泠眨了眨眼。
“怎么?你还没听懂呢?这何氏便是三哥哥的生母。”
宋蝉听后不禁惋惜,却又发现这故事里似乎还是少了二郎君。
“那二哥哥……”
陆泠发现宋蝉并未出现预想中的惊讶神情,顿觉无趣,于是留着话勾子说。
“不过你这事也算问对人了,你若去问旁的姐妹,可没有我对你这般掏心窝子的。”陆泠虚虚打了个哈欠,“只是我今日有些乏了,还是改日再说吧,哦对了,我爱吃西城绍记的玫瑰酪,下次咱俩吃着聊……”
陆泠话末不忘缀些私心。
话说到最后,陆泠又看了看四周,确定四下无人后,才继续说道。
“总之啊,我再劝你一句。三哥哥模样虽好,又是当朝新宠,京中确是有不少小娘子想要与他亲近,但我劝你可千万别动这个心思,三哥哥可不是你能轻易招惹的……”
陆泠这番话虽是真心,但不免透出些瞧不起的意思。
陆泠如今愿意与宋蝉多说几句,是因为看她虽有几分姿色,但到底家世旁落,正适合笼络了关系,日后与京中贵女交际带出去也有面子,可以帮着她一边说话,又不至于越过她去。
宋蝉心里明白陆泠的心思,但并不在意。高门小姐原先就是这样的,哪怕再客气,也只是出于家教,哪里会真心把她当作自己人呢?
她不关心陆泠内心到底是怎么想的,只要表面上不要为难她就够了。
回屋的路上,宋蝉也不免有些感慨。
国公府这种大家族外面风光无限,内里却如此错综复杂。
她何尝不知陆湛的性格脾性?她躲都来不及,又哪里会想要主动招惹?
只可惜,初来乍到国公府,还没立住脚跟,厘清利害关系,眼下陆湛是她唯一的依靠,或者说她和陆湛是同一条船上的人,她不仅不能避开陆湛,恐怕还要多在陆湛身上费心讨好。
只是这些事是没有办法同旁人讲的,宋蝉也只能在心里独自计量着。
盥房里桃松已提前烧好了热水,留着宋蝉洗沐。
宋蝉站在屏风后,由苏罗帮忙将身上繁琐的首饰衣物褪下,看着桌上的一枚金钗,她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头问紫芙:“公府的姑娘们的每月月例有多少,都是什么时候发放?”
紫芙道:“今日刚去问了府里管事,咱们十五才进府,这月各房的月例早在初五就发完了。如今咱们房里的物资开销是从老太太那里划的,等下个月初五,便能去领二两月银了。”
宋蝉轻轻应了一声,紫芙又道:“娘子是急着要钱用吗?入府前,大人吩咐过奴婢,娘子若短缺什么,大可以同老太太说一声,倘若是从明账上不便购买的,只跟逐川说一声便是。”
“没什么,只是想清楚些,心里好有个数。”
繁复的外裳终于去了,泡进温热的浴汤中,才感到紧绷了一晚的身子顿时松懈了下来。
今日一天都在与公府的大小人物打交道,步步警惕,句句留心,生怕行差踏错,教人抓住把柄。
好在凭借往日花月楼里积攒下的人情经验,尚能将这些场合应付过去,只是这才是刚开始便这么紧张,往后的日子还不知道要多少考验艰难要过呢,她不免为自己捏了把冷汗。
也只有到了现在,神思才终于能放松一点,不必提心吊胆留意每个人的脸色,也才能空下来想想自己的事。
如今她以纪婵的身份进了国公府,无异于重新活一次,必要为自己打算起来。
虽说有陆湛暗中相护,不至于出什么大的岔子,可他毕竟不能为他打点一切,每日同后院女眷打交道,都是切实要看她自己的本事的。
尚不知要在这公府过多久,也不知陆湛究竟想让她做什么。可宋蝉向来不会敷衍自己的人生,既然在这一天,就要过好一天。
每个月二两的月例的确不少,几乎是普通百姓全家一个月的收入。只是身在国公府,吃穿用度不能和往日相提并论。
从前她可以不计较服饰打扮,如今总得上些台面,再加上人际打点免不了要花钱,这样算下来,二两银子着实紧巴了些,免不了还要自己贴补呢。
听紫芙说,纪婵的祖母离世前,给纪婵留了一笔傍身钱,这钱虽不多,却扎实够一些用处,只是这笔钱不知现在谁的手里掌着……
宋蝉盘算着改日得想些由头,再找陆湛要些体己钱,也好为来日做准备。
就这么想着事,也不知过了多久,浴斛里水有些发凉了。
宋蝉不习惯几个人伺候洗浴,往日都是由桃松在旁的。说起来……桃松说去提水有一会了,怎么还没回来。
宋蝉又连着喊了几声“桃松”,皆无人回应。
于是扶着浴斛边沿,转过身来寻她,哪成想竟在朦胧水汽间,望见了一双熟悉的云头靴。
宋蝉惊叫出声,旋即被一只滚烫的手掌覆住面庞。
当真是见鬼了!已至深夜,他怎会出现在她的房中?
尤其还是——浴房。
宋蝉惊魂未定,心跳剧烈,露出水面的雪脯紧促起伏,周遭涟漪荡漾,尤似秦淮河畔旖旎的春波,引人无限遐想。
那抹刺目的雪白恰落进陆湛眼底,他的眸色深了深。
覆在宋蝉唇瓣上的手渐渐松开,随之响起陆湛松懒的声音。
“再叫的大声些,便能将旁边住着的几个妹妹都引过来了。”
宋蝉终于回过神来,一时又羞又恼,下意识便扬起手来。
可那记耳光还没落下,她便看见陆湛那双漫不经心、却暗藏杀机的眼。
哪怕是隔着层水雾,他眼底令人畏惧的寒光都那样明显深刻。
宋蝉收回了悬在半空的手。
“大人……”
她强压着哽咽,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