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腰藏春 第93节
作者:富贵金花      更新:2025-10-20 16:56      字数:3864
  多年前是,如今也是。
  “陆大人有所不知,这桩事是我的事,亦是你的事,若明白说开,恐怕你官职不复,性命不保。”
  陆湛忽然也笑出声,竟暗含着几分兴奋太过的愉悦。
  多久了?
  自他执掌千鹰司以来,朝堂上下,人人见了他都像见了阎罗,连大气都不敢喘。
  那些暗地里的算计,那些绵里藏针的试探,都让他觉得乏味至极——就像钝刀子割肉,连痛感都显得拖沓。
  可眼前这个梅桢之......
  陆湛眯起眼,看着对方眉骨上那道狰狞的旧疤——那是漠北的弯刀留下的,再偏半寸就能剜了他的眼睛。
  真有意思。
  “将军这话说的有趣。”
  无聊太久,陆湛竟希望他与他能多对弈几个回合。
  “本官这些年在诏狱审过的硬骨头,怕是比将军在边关斩杀的敌将还多。”
  陆湛眉梢上扬,直直看向梅桢之双眸,毫无退意。
  “且不论本官多年来裁断多少权贵高门,掌下孤魂魍魉不知何数。如若怕这等威胁,想是早就成为他人砧上鱼肉了。”
  梅桢之亦无回避,一双霜雪刀剑锤炼过的眼更显笃定:“陆大人别急,且听我把话说完。”
  “梅氏家族旧案中,我有一胞妹,当年按说被发落教坊司,可我归京之后,日夜搜寻,竟不得丝毫消息。”
  梅桢之于堂中绕步,最终落脚于陆湛身旁。
  “直到有人与我说,那夜有人看见,有一身着玄衣暗纹,配鹰柄长刀之人将其劫走……”
  这都是千鹰司的标识,陆湛对此再熟稔不过。
  随着梅桢之缓缓叙来,尘封许久的记忆也被骤然打开。
  多年前,陆湛便着手布置女暗卫的培养,而那时,梅氏一族被抄家,其女年岁虽幼,却隐约可见形容清丽,陆湛便趁机将其从中解救下来。
  原意若梅氏就此覆灭,其女便为千鹰司效力,若梅氏如今日般起复,那便有了交易联盟的筹码。
  后来的事,他也再清楚不过。那名梅氏女执行任务途中生了叛心,早已被他授意处理掉,但碍于筹谋中断、人事空缺,顶底她位置的——
  恰是宋蝉。
  陆湛指尖已被自己攥的发白,耳边梅桢之却依旧不依不饶。
  “此番我梅氏一族虽已洗刷冤屈,但陆大人,我仍有一事不解,倒要向你讨教,本朝律例,当年窝藏罪臣家眷,该当何罪?”
  陆湛尽力调整着自己的呼吸,面上呈着一派淡然之色。
  “空口无凭,就想栽赃本官?若梅将军有证据,今日大可以于陛下面前参我一本。”
  梅桢之随之而来的是一句调笑:“参你?我可没那么多耐心。”
  “陆大人倒可以试试吾刃利否?”
  二人几乎是同时握住了随身的佩剑,屋内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值此时,门外响起叩门声。
  “大人,三司那边来消息了。”
  是逐川,先前陆湛让逐川跟进陆沣一事,想来是有回复了。
  梅桢之按住剑柄的手微微松开,口气却未柔缓一分:“你手下的人到底是何来历,当真个个清白?若我纠缠不放,想来你也挣脱不得。”
  梅桢之临走之前,生硬抛下一句。
  “圣人面前我按下不发,是为了保全你与手下之人,十日后若见不到舍妹,我不介意让千鹰司换位主人。”
  梅桢之走后,陆湛独坐桌前许久,直到天幕暗下,逐川提醒他到了用晚膳的时候,他才堪堪想起今夜是寒衣节。
  梅桢之既已摸到了这条线,想必这些日子会更加留意他的动向,只是陆湛尚不能知,对于宋蝉,梅桢之究竟掌握了多少信息?
  在此关头,宋蝉更应当少露面为佳。
  “去告诉孙嬷嬷,今夜就不要出门了。”
  逐川面色略显犹豫:“只怕晚了,听宅子那边的人说,一个时辰前宋姑娘便已经出门了。”
  *
  秋冬交际时节,天色总是黑得早。
  宋蝉刚出门时,西边天际还有一抹晚霞,等一行人到了护城河边,夜幕已深。
  出门前,宋蝉在闺房里精心“装扮“”了一番。她将那些用金银首饰悄悄兑来的银票,用油纸仔细包好,缝在了最贴身的里衣暗袋里。
  今日更是未着华服,只穿了一件深蓝色的粗布棉裙,发间也仅用一支木簪松松挽起,活脱脱一个寻常百姓家的妇人。
  “夫人今日这身打扮……”孙嬷嬷看见宋蝉这身不寻常的装扮,不由得皱起眉头。
  宋蝉正对着铜镜将最后一缕碎发别好,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说辞应付回去:“寒衣节街上人多眼杂,穿得太招摇反倒不好。”
  这话半真半假,孙嬷嬷觉得似乎也有道理,便没再过问。
  护城河畔比宋蝉预想的还要热闹。还未到戌时,两岸已是人头攒动。河面上漂满了各色花灯,将整条护城河映照得璀光流动,犹如天上的银河横落人间。
  不出宋蝉所料,今夜城防果然更为严密,一队队披甲执戟的士兵在人群中来回巡视,身后更是有五六名陆湛派来的侍卫相随。
  想要躲开他们的视线属实不易。
  “夫人当心脚下。”孙嬷嬷紧张地搀着宋蝉手臂,一边既要护着宋蝉微微隆起的小腹,又要不时回头张望那些被挤散的侍卫,额头上早已沁出一层密汗。
  宋蝉却恍若未觉,手里捧着一盏素白的莲花灯,径直往上游最拥挤处走去。
  岸边青石板湿滑,她的绣鞋几次差点打滑,却始终不肯放慢脚步。
  “夫人!”孙嬷嬷终于忍不住拽住她的衣袖,“前面实在太挤了,咱们就在这儿放了灯回去吧?”
  宋蝉猛地抽回袖子,冷声道:“这才刚出来多久,就急着回去?”
  她刻意提高声音,引得附近几个姑娘都侧目看来。
  孙嬷嬷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只得压低声音:“老奴是担心夫人的身子。”
  “我的身子我自己清楚。”宋蝉打断她,语气稍缓,“嬷嬷若是怕自己照顾不过来,不如回去以后我便禀了大人,让大人放嬷嬷回家休息一段时间?”
  这话说得巧妙,既给了台阶,又暗含威胁。孙嬷嬷想起前几日因为多嘴被罚去扫了一个月院子的李嬷嬷,顿时噤若寒蝉,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跟着宋蝉向上游挤。
  待终于顺着人群到了上游,原先的六名侍卫被人群冲散,只剩下四人。
  等宋蝉俯身将花灯放入水中时,孙嬷嬷长舒一口气,却见那盏白莲灯刚漂出不远,宋蝉忽然轻呼一声:“哎呀,我的帕子!"
  一方绣着蝉纹的丝帕随风飘落,正巧盖在了一盏鲤鱼灯上,随着河流飘向下游。
  宋蝉作势要去捞,孙嬷嬷慌忙拦住:“使不得!这时节河水凉得很,老奴去叫个船夫来……”
  “不必了。”宋蝉直起身,目光却越过河面,落在对岸那座隐在夜色中的小寺庙上,“看来今日我们用心不诚,是娘亲在天上给我指引,要我好好忏悔多年来的不孝过失,上次听你说寒衣节在那寺庙祈福很是灵验,既然来了,还是去上一炷香吧。"
  孙嬷嬷看了眼那寺庙前闻言差点背过气去:“夫人三思啊!那寺庙台阶又陡又窄,您这金贵身子实在不宜冒险。”
  “嬷嬷今日是怎么了?事事都要与我作对,”宋蝉神情已然极其不悦,“我是怀了身孕不假,又不是走不了路,难道就该整日关在屋里不成?”
  “老奴不敢!只是实在担心夫人。”
  “那就别多话了。”宋蝉拢了拢披风,兀自抬步先向寺庙处走去。
  孙嬷嬷张了张嘴,最终只能认命地叹了口气。她望着宋蝉挺直的背影,心里直打鼓。
  总觉得今日种种,实在蹊跷得很,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来。
  这护城寺原是护城河畔一座不起眼的小庙,只因三十年前一位经年不育的妇人在此求得一支上上签,次年竟生下一对麟儿,从此便以灵签闻名京城,香火日渐旺盛起来,尤其京中女眷素喜来此处求喜。
  只是因为三面环水的地势,始终无法扩建,殿宇依旧狭小逼仄,今日正又恰逢寒衣节,一时香客香客们摩肩接踵,门前拥挤不堪。
  “夫人当心脚下。”孙嬷嬷用身子挡开人潮,两名侍卫在前开路,却仍被挤得寸步难行。
  待好不容易挤到斑驳的朱漆山门前,宋蝉望向殿内乌泱泱的香客,忽而转身对侍卫道:“里面女客这样多,你们就在外头候着吧。有孙嬷嬷陪我进去就好。”
  “可是孙嬷嬷吩咐过,要卑职寸步不离地护着夫人。”为首的侍卫话未说完,就见宋蝉柳眉倒竖。
  “你们怎不看看这庙里哪有男子出入,还是你们只听孙嬷嬷的话,我使唤不动你们?”
  孙嬷嬷见状连忙打圆场:“这地方小,两位就先在这门前等着,老奴陪着夫人进去求支签就出来,若有什么事再喊你们也不急。”
  待侍卫退至树荫下,宋蝉才放心跨过门槛。
  将才种种她虽做得行云流水,实则掌心早已全然攥出了汗。
  此番筹谋已久,陆湛为人小心谨慎,若是被他发现她有异心,之后定会更加严防死守,若有半点闪失,只怕又要从头来过。
  借着整理裙裾的动作,宋蝉飞快留意殿内布局。
  正殿供着观音神像,左侧是求签处,俱被人群拥簇。
  唯有右侧通往后院的月洞门被绛色布帘半掩着,似乎稍显清净。
  那两名侍卫还在正门守着,但凡有动静一定会进来,还是要想办法将孙嬷嬷引到人少的地方才好。
  宋蝉跪在褪色的蒲团上,将三炷香拜完,虔诚放进香台上,起身时却故意踉跄半步,险些要晕倒般。
  “嬷嬷,我有些头晕......”
  她虚弱地扶住供桌,果然见孙嬷嬷慌了神:“夫人定是被挤着了,老奴这就去讨碗水来,夫人且在这等等。”
  “不必麻烦了。应当是这屋里烟气重,有些憋闷,”宋蝉拽住孙嬷嬷衣袖,指向右侧布帘,“我看那边人少,嬷嬷扶我去透透气便好了。”
  孙嬷嬷被宋蝉吓得六神无主,哪里还敢细想,赶紧扶着宋蝉往后头去了。
  穿过月洞门,眼前豁然开朗。与前殿的喧嚣相比,此处果然清净许多。
  宋蝉引着孙嬷嬷来到一处无人在意的角落,她突然按住太阳穴,身子晃了晃:“嬷嬷,借帕子给我一用。”
  孙嬷嬷不疑有他,赶紧从袖中掏出绢帕。宋蝉背过身去接,借着宽大袖摆的遮掩,碾碎了早藏在袖袋里的香丸,将细碎的粉末融在帕子上。
  “嬷嬷脸上也不知是在哪里蹭上了香灰,我替嬷嬷擦擦。”
  宋蝉转过身来,不由分说,便捏着帕角拂过孙嬷嬷的鼻尖。
  “这如何使得!”孙嬷嬷慌得后退半步。
  宋蝉执帕的手悬在半空,忽而一笑:“旁人面前少不得要端着主子的款儿,可这宅子里,我只当嬷嬷是自己人,嬷嬷何必跟我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