蕴他仙骨 第17节
作者:
笔隙藏风 更新:2025-10-20 17:23 字数:4910
夜已深,月华迷蒙。
祝好将抹额上的绣纹收尾,窝在塌间浅觉。
夜风狂肆,携一缕乌烟暗送小院。
烟卷儿钻入小窗攀上绣着山栀子的帷幔,祝好醒时只觉喉嗓呛涩,待她完全睁眼,窗外的月夜已然化作明火映景,浓烟逼仄。
她赶忙下塌,想起双亲留与她的嫁妆物什,祝好本想拼力打开暗层自木匣取出存单,奈何火势愈大,长夜映如白昼,无法,她只得割爱弃遗,下定决心推门奔逃。
怎奈方踏出门房,再度被一卷炽火强逼退回。
房梁顷刻垮塌,火光冲天,夜风助势,了断她的生路。
祝好匍匐于火海,因滚烟呛出的涕泪瞬间被热火烘干,满屋横飞残屑,烟幕张大口仿佛要将她吞蚀。
她不甘于此,父亲的死因尚未露头,她还有诸事未了,她还未成为此城绣技冠绝的小娘子。
祝好拼尽余力往外爬,她清楚地感受到一簇炽火自袖沿燃至臂处。
就在这时,她忽于映天大火中得见一抹身影,他将火海贱踩足下,凡他所行之处,风止火熄。
祝好忍痛将灼伤的手臂高举过肩,朝着那人的方向——她要活下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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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啊谢谢大家,发现上一章的评论冒出了很多新的小可爱,好开心~一直觉得看得人可能没有几个(苦笑)
目前上了7w字啦,大概率会在周四入v(也就是周四凌晨更新下一章了),当天的1w字章节也已经写好啦,目前在修的阶段,因为大体已经写好了,可以稍微透露的是,下一章是大婚+亲亲(嘿嘿),大家的建议我也都看啦,段落以后会分得细一点的,我还有很多不足,谢谢宝宝们的迁就跟忍耐,一直追到了我更新的这章,每次都会忍不住点进来评论,你们都是我的动力~尊嘟很谢谢(鞠躬)
第22章 大婚
三月廿二,举民游神。
晨曦微露,街头巷尾已是一片胜况,长街两侧驻足信奉淮仙的百姓,在众手中提篮,篮中盛以瓜果食馔。
远处锣鼓之音愈近,不消片刻,一行仪队浩浩荡荡地游来,镶金嵌银的步撵向众人行近,步撵之上,正立一尊玉面碧清神像,他双臂微拢,犹如为民祈福,步撵一侧环着獠牙青面,身披窄腰宽袍的教徒,百姓乍见神祇莅临,捻香一路随拜。
祝好被一双大手牢牢牵着,她的身量只在此人腰下,他步子迈得极快,显然已忘自个儿所牵是个将满五岁的女娃娃。
“啪。”
长街人如潮涌,摩肩接踵间,将她的糖葫芦碰撞在地。
祝好细眉一皱,哇哇大哭起来。
牵着她向前的那人方才顿足,他身后映着朝阳,分外眩目,令祝好难以瞧清他的面貌。
“大哥哥,我的糖葫芦……”
“待寻得你父亲,让他再给你买串新的不就成了?区区一串糖葫芦,有何好哭的?适才见你迷途不也未曾哭闹?”
言尽,祝好被他拉着挤进一条里巷。
“大哥哥,你走得太快了!对了!大哥哥,你知道游街的那尊神像吗?有好些人嫌恶,亦有人尊崇,我姨母便不喜,说那是堕仙,不是神仙。可我阿爹呢,逢年三月廿二便会带我去斋里祭拜哩!我阿爹说,恶与善不当以众口而论,他若能护大家平安康泰,那就是好神仙啊。”
“我阿爹说,自我出世,每隔几日便要发一次高热,大夫都说我活不过周岁,后来,阿爹背着我去斋里拜神仙,我就长到这么大啦……大哥哥,我鞋掉了!阿爹要骂我的!”
“……喂喂喂!另一只也掉了!大哥哥,你真的知道我阿爹在何处吗?你不会是……人牙子吧!”
那人终于停下步子,祝好一头栽在他的腰处,一股冷冽的甘松香萦绕在她鼻尖。
“大哥哥,你好香。”
他鄙夷地觑她一眼,面
色不大好。
他见女娃娃光着两脚屈指站在青石地上,长街不乏落有沙砾,眼见人来人往前遮后拥,两只童靴不及他手掌大小,难寻为其一,他懒得为此卖劲是其二,他低眉略思,一手将女娃娃捞起稳坐他的肩头。
“大哥哥,阿爹也经常这样给我骑大马嘞。”
“……本君不是大马。”他一顿,补充道:“若再胡言,将你丢了。”
祝好不知,这位游侠似的大哥哥举着她绕过几条巷弄才将她送至阿爹跟前,她只知,阿爹教诲她,礼顺人情,人须视礼而重,方可立足。
她应当与大哥哥道谢,那人却只留给她一道后影,他走得决绝,祝好急着从阿爹怀中脱身,光着脚丫往回追。
终于,祝好触及他的袖袂,原是不绝于耳的锣鼓声却骤然泯灭,连及山川崩绝溃不成军,一切的一切,凡双目可视之处,皆褪作一片苍苍灰白。
她终究未能得见此人真容。
祝好两眼圆瞪,她在惶惶中惊醒,她已许久不曾梦寐,一时竟难以分清梦中之景是儿时曾发生的,还是一场虚构的梦境。
窗外日华浅浅,显然方至晨时。
祝好撑着榻沿坐起,只觉脑际昏昏沉沉。
轩窗半掩,早风徐徐,将她绣着山栀子的帷幔吹起。
不对……
祝好宛若被一盆冷水浇彻,她猝然清神,她分明,应当身处炽灼的烈火才是。
祝好撩开帷幔打量四周的布景,只见一应陈设如旧,黑漆嵌螺小几置玉壶春瓶,几株昨日自院中新采的野花在瓶中含苞微露,玉刻湖光山色屏风与窗景两两相映,方连帷幔所绣的山栀子朵数与枝梢走势皆与她闺中的别无二致,祝好万分笃定,她所处之地,的确是双亲离世前为她布设的闺房。
八足圆杌上置笸箩,祝好昨夜将将收尾的抹额正拾掇其中。
她怀揣着不安下塌,敞开壁柜暗层,木匣犹在,祝好揭开,一纸存单犹自横卧正中,她却因方才一连串的大动令左腕隐隐作痛,祝好卷起左手袖衫,一道半指宽的灼伤赫然闯入眼帘,伤处抹有浅色膏剂,若未牵扯伤处,是不大疼的。
昨夜种种因此痕在脑际越发清晰,火光烛天并非梦境所致。
祝好处身房中,环视周围陈设,恍然想起在她濒死之际觑见的一抹身影。
他自光焰中走来,星火伴身,活似自炼狱而来的魔头修罗。
虽则只是一道模糊的人影,方连眼鼻也难瞧清,祝好却莫名肯定,此人正是宋携青。
若她猜得不错,此地应是松鹤居。
祝好随手理清睡得稍显松散的衣襟,她将存单收入袖囊,推门而出。
内屋虽与她的闺阁一致,推开门后的外景却是大有径庭。
此屋正对一汪小池,池深水浅,一眼即可澈底,沿池栽着几株凌波仙子,长势蔫蔫,未绽先萎。祝好拐入游廊,向着大宅主门而去,她一脚方踏入前院,不期然几道论言顺风送入她的耳中。
“嗳!你们说说,这人神如此大费周章,她家烧便烧了,何必劳心费神地变一屋与她闺房一样式的?既如此,变都变了,何不干脆将焚毁的宅院通统反本还原!”
“此事倒并非最相烦的!折腾得是,他竟命咱仨在提亲当日捧着琐物伫在宅外为其助阵,啧,两位姐姐,这小人神该不会当真痴恋上里头的那位凡人姑娘了罢?不若何苦事事躬亲至如此境地呢?”
祝好悄声藏在廊柱后头,前院三位女子正是宋携青提亲当日随行的女使,三人环圈站在百年榴树下遮阴,只见那日诵读礼单的女子将手中扫帚一丢,“两位好妹妹尽是新人,自是不了解此人,‘痴恋’?他怎配谈情爱?他不过是身有天罚,不得已而利之,只好妥协娶了凡女……”她做了个抹颈的手势,阴恻恻道:“不若,宋琅早将她杀了!”
“哦,还有。”濯水转身,逼盯祝好藏身之地,“既然醒了,烦你随我走一趟,他且候着呢。”
祝好迈出一步,指向自己,“我?”
“不然还有谁?”
……
祝好随濯水行去宅外,一辆崭新豪奢的车舆歇在侧街,她抬头见此宅的匾额不知何时已换成“宋宅”二字,祝好踩着矮杌上轿,濯水则是坐在外头驱车。
祝好稳坐轿中,她将车帷卷起一角,淮街熙来攘往,偶有稚童嬉语传声入耳,祝好透过幔子隐约可见濯水驱车的侧影,她问道:“上哪儿寻他?”
濯水尚不及答,祝好的身子倏然朝斜里歪去,车壁摇晃,她只觉一阵天旋地转,须臾后,车舆方才平复稳当。
外室传来濯水波澜不惊的腔调,“莫慌莫慌,驱车是我今个儿方学的,是以不大谙练,不过,应当不会出差池,至于上哪寻他?嘶,他临前说是唤什么‘漱玉楼’,绕过前边那处巷道应当就是了?”
该死!濯水暗骂。
若不是宋携青下令不许她三妖以术法行便,她怎会沦落到为一介凡人驱车?更甚命她作仆婢丫鬟为他的新婚小院洒扫!岂有此理,将她仨幻化成人就为给他干这些个烂事?
“你与宋……”祝好沉吟,“你与仙君可是熟识?”
“我说,你喊他名儿有何不可?我又不会密告与他,还有,我可与他这种恶人不熟,只将将初识一百余年而已。”濯水猛拽缰绳,待越过一处小摊,马车彻底停下,“到了。”
祝好闻言,猫腰出轿,正巧撞见濯水在一侧轻抚马驹,为利驱车,她将两袖卷至小臂处,祝好觑见她手腕内侧的几片金鳞道:“既然世间孕有神祇,是否亦栖精怪?譬如……说书大爷典故中得道化形的小妖。”
濯水的手微微一顿,她笑时目有狡黠,“哦?那你觉着……我像什么妖怪?”
“狐狸精。”祝好几乎脱口而出,她见濯水的神情有一瞬木讷,不禁“扑哧”一笑,祝好补充道:“并非贬辞,说你像狐狸精只因小娘子生得千矫万态,妙丽得很,话本里不皆是这般道来?狐妖者,天成国色。不过……若你真是妖精,当是鳞类小妖?水里游的那种?”
祝好见濯水只是盯着她,迟迟不作应答,遂道:“适才你与另二人所言,可是有意说与我听?的确,我初与他相交时,也觉着他恨不能杀我解愤,可如今,我却不这般觉得了。”
“他平素虽是一副瞧不起人的倨傲作态,名声更是一片狼藉,他此人所言多是讥诮,罕见半句好话,不过……”祝好言此,蓦然抬首,只见玄衣郎君斜倚二楼槛栅,俩人的视线不期然相撞,春风迎往,她目视宋携青,从容道:“虽算不上好人,大抵也不是恶人。”
祝好思及,初遇宋携青时,他虽以威逼而诱,端得妥妥一恶人像,可她仔细回想往间种种,他从未真正的伤害过她,顶多……奚落她几句。
濯水听言,双眉直皱,她面显不忿,以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道:“你与宋琅只相识多少时日?人间的一月算得了什么?他就是个坏种,为人时是人渣!为神时是神渣!不若怎作‘堕仙’?此等小人怎配尊神?不过是投得一手好胎!拾得几分运道方列人神!撇开双亲不论,宋琅算个屁!其人皆殒,宋琅一人怎配苟活?他此人,活当下十八层……”
濯水舌口如缠结忽止,她倏觉周身一道戾气逼近,濯水话锋一转,昧着良心道:“仙君他风流倜傥,凤表龙姿,风度翩翩……”
祝好:……
宋携青以手支颌,独倚槛栅,他唇边虽噙着抹笑,然四周却环着一股子愠气,宋携青瞥了眼慌不择路,只得暂避祝好身后的濯水,他轻笑一声,“濯水,你所言不错。本君却是头回知晓,一只锦鲤小妖竟如此能舌利齿么?你既已将人送到,便回宅清扫。”
他顿了顿
,压低声音道:“令那一只狸猫与那条虺蛇好生歇着,你一人作劳足矣。”
他见濯水领命后一溜烟地钻入偏巷,宋携青方才朝祝好道:“来。”
……
漱玉楼是淮城饰物珠宝行的翘楚,可承揽制定等诸多事务,淮城本就富实,千金之家不在少数,是以白日里多是千金贵妇串游在此楼,可今日的漱玉楼却显得清寂,大门也不见来客出入。
大成民风开放,不曾立有临婚佳人不得晤见的道理,反倒多是二人亲自置办迎亲当日所需的物什,两家尊长只需在身后为此开支遂可。
漱玉楼的掌柜是位身姿曼妙的妇人,她见祝好上楼,赶忙迎前道:“啊哟,想必小娘子便是宋夫人了?瞧瞧,生得跟朵娇花似的!怪不得宋公子愿为夫人挥金将漱玉楼包揽竟日,宋夫人喜欢什么样的款儿?要我说,既是成婚所佩,其冠当属金嵌玉的好!不知宋夫人您……”
祝好难以招架这股热劲儿,她早已被起首的三字“宋夫人”噎得不轻,宋携青品出她的困窘之处,言道:“我与翩翩未及成礼,掌柜尚不宜以’宋夫人‘相称,翩翩面薄,唤她祝娘子便好。”
掌柜连连点头,她抱愧道:“是是是,您看我,嗐呀,一乐呵就口无遮拦了!”她挽着祝好步至宝架前,指向一顶金银累丝点珠翠冠道:“祝娘子可喜欢?此冠头面的大小饰正好是九十九件!寓意新婚夫妇长长久久!玉簪六支,簪花两支……以拉丝、累丝、点翠的手艺制成!祝娘子……”
“掌柜。”祝好出言打断,“我想与宋郎君独自挑可方便?若选好心仪的头面,我再知会掌柜您?”
掌柜闻言先是怔愣片刻,而后迅即回过味来,哎呀,即将新婚,俩人自是满腹情思需诉,于是掌柜豪爽道:“方便方便!我在主楼候着哈,若二位打算清账或是推荐款型,尽管差使我。”
言罢,掌柜晃着丰腴的身条儿,急急下楼。
楼阁不大,端得是一份雅清,阁中多以绿植帷幔作缀,祝好见宋携青仍倚在不远处的观台前,她状似不经意地说:“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