蕴他仙骨 第23节
作者:笔隙藏风      更新:2025-10-20 17:23      字数:5694
  论及赋玉裁的掌柜,自然是祝好,此铺便是她一年前翻造新张的衣坊,犹记新铺开张时,祝好碰得满鼻头灰,开张数月生意不温不火,因着每月付与伙计月银的重压,她险些将住宅外赁,直至半年前,淮城首屈一指的琼衣坊被买客揭露以劣等面料充当上品,因此失却大批熟客,祝好名下的赋玉
  裁方见起色。
  琼衣坊的常客因失去处,祝好瞅准时机,千方百计推销拉客,小娘子们发觉赋玉裁不单款型不赖,用的布料也与卖价切合,祝好的成衣铺自此翻身,在淮城风生水起,她鼓足干劲,将此前转售的布行以两倍金赎回,于昨日更名为“赋云裳”重张。
  赋玉裁卖价亲民,再则只售成衣,而赋云裳卖价偏上,不仅售成衣,也可承接特制。祝好寻思,既然第一家已在此城混得小有名气,是时候可以尝试将目光放在此城钱囊优裕的贵女上了,因此,不论依买客的要求,还是告知身量请祝好特制,抑或指派铺中的绣娘与缝工裁定皆可。
  昨个儿新张此铺时,她未在赋云裳帮衬,而是忙于另一桩要事,依方絮因与铺中主事相告,来到赋云裳置衣的小娘子寥寥无几,祝好满腹狐疑,既有首铺打响名头,怎会闹个如此清冷的惨像?她深思一夜,也未能窥得其间的玄妙。
  方絮因识破她的愁绪,上前宽慰道:“赋云裳昨日新张,常言道‘万事开头难’,赋玉裁不正如此?指不定啊,过一阵儿来此置衣的小娘子就把门槛踏破了,翩翩,往好处想,至少眼下我们不再因储金而发愁了,再怎么着,比起去年已顺风太多,你说是不是?祝掌柜?”
  “你啊,身子不好,五劳七伤的,思虑又重,猴年马月才能将身子养好?可别赋云裳刚名扬,你这个做掌柜的就倒下了。”
  祝好看过来,对她牵强一笑,“不愧是方解语花。”她言罢,借问:“几时了?”
  方絮因不假思索道:“约莫巳时?”
  祝好“噌”地一下站起,她低呼一声,风风火火地朝外奔去,人影儿方消,只眨眼的功夫,方絮因便见祝好自大敞的铺门处探出一只脑袋,“絮因,我去狱中一趟!若春生到了,你教他稍候片刻,或是……你帮着量量他的着衣尺寸!”
  方絮因低低应声,近期因新铺务繁,竟险些将此事忘了,今日本该是祝岚香刑满释放的好日子呢。
  赋云裳离刑狱不算太远,可祝好的身子骨儿却是一日不如一日,她方出赋云裳,绕过一条街,额上已是冷汗涔涔,她蹲伏在地,寻思着先缓上一缓,顺带瞧瞧可有车夫途径。
  邻前支摊的茶商见是祝好,就手一杯温茶递上,“祝姑娘,又出外谈买卖?瞧瞧,满头汗!将就喝杯粗茶润润嗓?要我说,祝姑娘索性购一辆香车,再雇个马夫,岂不方便?”
  祝好接过杯盏,她牛饮似地猛灌,边道:“不粗!不粗!好茶。”
  祝好赞同他的法子,只她一直未得闲时购置,眼见自己如今的这幅狼狈样,的确应将此事提上行程了。
  前边卖糕食的大娘道:“祝娘子,解解饥?可需用些云片糕?早上新做的喱!新鲜。”
  一侧年迈的老妪插嘴道:“云片糕容易噎着,不若尝尝阿婆的凉糕,横竖尝个新鲜,分文不受呢。”
  自从尤衍判刑,施家释清风谣原委,淮城百姓待祝好甚是亲善,她若走在街肆,少不得淮民向她寒暄问暖。
  祝好笑颜推谢,恰见一辆车舆行经,她挥别在众,乘车行远。
  商贩们眼见载着祝好的车舆拐入另街,方才起首侈谈。
  “诶,你们说,祝姑娘这是去哪儿?怎的把自己弄得疲乏不堪?依我拙见,祝姑娘的身骨急需卧在软榻好生养着,这三天两头的在外奔忙,如何能好?”
  “今儿个自是为她姨母!哎?你不曾听说?今日啊,本是她姨母祝岚香尽刑释狱,结果怎么着?祝岚香!杀人了!”
  “我晓得!我晓得!害得是祝娘子的家父!说什么,以‘荑苓’入药作毒,林主薄,哦不,如今须尊称一声‘知府大人’,他已查明祝岚香十余年前的确行此腌臜事!还有人证!恰是她的老相好!此人曾在尤家任仆!你们说说,这种女人,尚未与自己的夫君和离,竟这般大胆!”
  “嗐,不过也跟‘休妻’无二致了,她的夫君,正是祝娘子家父的胞弟,她杀的,可是他夫君的兄长啊!真真是血海深仇也!何况,自祝岚香去年入狱,也不见她夫君来探视啊!听闻他早就拾掇好行囊远避淮城!想来也是,如此蛇蝎心肠的女人,怎可不避?怎敢不避?”
  ……
  刑狱一贯阴湿,祝岚香的囚房在深处,随着祝好深入,步履与衣料窸窣声惊起狱道的硕鼠,刑狱散出的秽气与森然的布景令她难以喘息,祝好扶壁歇息,片刻后,方才抬步向前。
  不远处传来动静,紧接着,祝岚香着一身残破脏污的囚衣猛劲儿扑在牢门上。
  祝好在牢外站定。
  经过一年的苦狱折磨,祝岚香可谓不似人样儿,祝好险些未将她认出,而她身后的牢壁之上,污血拂墙,望而生畏。
  祝好强逼自己将怵意敛去,她笑吟吟地道:“姨母,一年未见,翩翩特来狱中探望姨母,此次前来,想必也是翩翩与姨母今生的最后一面,姨母犯下重罪,从今以后,可不许任凭亲族探视了,顶多一载一省,不过,翩翩两铺生意不暇,难以抽身,是以,翩翩只见姨母一面遂可,免得多见犯呕。”
  祝岚香表情狰狞,她从喉中啐出一口浓痰在祝好靴侧,她似被恶鬼抽去全身人骨,瘫软地匍匐在潮湿生霉的地砖上。
  祝岚香痴笑许久,她的眼神变得空疏,以平静的腔调说着狠戾的恶言,“一年前,你费尽心机地将我祸及此狱,正是为放手清查你父亲之事?祝好!昔年是我祝岚香小瞧了你,若我早知你是个祸害,是个扫把星!我一定,在你父亲西去时,送你与双亲重聚!”
  彼时的祝好那么小,脖颈那般纤细,只她轻轻一掐,这孽障遂可一命呜呼!
  “如此说道,姨母行差踏错至此,竟是因不够心狠么?”祝好面作怜悯之色,微微啜泣道:“姨母,翩翩也不够心狠,依姨母凶杀之罪,理应偿命,可是,翩翩不舍姨母就此去了,是以……翩翩特向知府大人为您求得一份情。”
  “姨母今后可以好好苟活着,与狱中硕鼠共生,夜夜同塌而眠,姨母将囿于不见天日的刑狱,直到青丝作华发,脊背弯佝偻,狱外的锦天绣地,皆与姨母无关,直至姨母化作一抔之土偿我父亲之命。”
  祝岚香闻言,身躯一颤,她狼狈地从地砖爬起,打量立在牢外的祝好——华服轻纱,云鬓高挽,她虽然面显病态,无颜落色,胜在容貌姣好,只往那一站,活似病弱西施。
  祝岚香紧紧抓着牢木,高声质问道:“这个世道,本就不公平不是吗?!凭什么将我许给下贱的打铁匠?凭什么你母亲过着鲜衣美食?凭什么她与丈夫琴瑟和鸣?”
  “我呢?什么都没有!世人皆说,欲得何物,需以己力谋之,我争了啊!抢了啊!我为自己拼命了啊!我有什么错?普天之下,谁的手没有沾染血污?我有什么错?!历代开国皇帝,不也曾大肆行掠弑民!弑臣?因利而谋罢,岂有对错?我有什么错?你以为,我不想做个好人么?”
  “祝好,你干净?你凭什么一副高高在上审判旁人的模样?你明知我不曾与尤衍共谋,你却为一己之私,将我诬蔑入刑狱整整一年!再则,你父亲本就事重身衰,我若未从中作诡,他的日子也屈指可数!不然怎会服下一剂荑苓就再难转醒?你不会真以为是我将你的父亲送入死牢吧?是你啊!祝好!我姐姐若未因你难产而死,你父亲,怎会一蹶不振,患上心癌?你个扫把星!”
  她一字一句地道:“你与我,才是杀死你父亲的同谋啊。”
  祝好按捺心绪,神色复杂地看着她,“我的父亲起初也只是一名打铁匠啊,姨母。”她顿了顿,猛咳几声方道:“我的确不是好人,也不干净,可我为人十九载,从未谋人性命,我难论史
  籍国君,也不判对错,而你,将自己的龌龊心思与君王较之,你不觉得可笑么?”
  祝岚香不作声,她颓然倚在牢门,眼泪滚落,她攥着牢木的手指粗糙,指甲不长,却参差不一,她当着祝好的面,将小指伸入口中嘬啮,甚至于有些手指的甲盖早已掀飞。
  她直勾勾地望着祝好,眉眼愈发柔和,右手却已蓄力穿过牢木,试图触及祝好,“翩翩,姨母尚有一桩要事未及相告,你母亲临行前托我务必转告你,翩翩啊,凑近些,姨母说与你听好不好?姨母自知罪孽深重,只求将你母亲的所托说清……”
  祝好不买她的账,反而倒退一步,“如此重要之事,想必我母亲已然知会父亲,何须由你开腔?我父亲曾说,母亲惟愿我长命百岁,福满安康,姨母又想胡说八道些什么?你若真有何事,可同狱中硕鼠论谈,诉翩翩不再奉陪。”
  祝好转身离去,祝岚香疯魔似的鬼叫,她的五官刹那间扭曲,却只能囿于此牢,亲眼目睹祝好的身影消失在阴湿昏暗的牢狱中。
  祝岚香跌坐在地,痴痴发笑。
  ……
  祝好乘车抵达牢狱时,虽算不上碧空万里,却不至落雨的境地,可她眼下方出狱门,天际竟霖雨阵阵。
  门外空荡荡,她分明令车夫在外候着,如今却不见人影,她今日未带伞,倒不知该如何回去。
  犯难之际,一侧的役卒上前,他将一柄铃兰花伞递到祝好跟前,言道:“方才候在此处的车夫家中生事,不得不提前下工,他临走时,天上已然落雨,故留此伞给姑娘,车夫说,倘若日后有幸再遇着姑娘,可折半收价。”
  祝好盯着此伞微怔,而后,方才谢着接过,她的身子今非昔比,受不得半点风雨,可她需回赋云裳,今日她与施春生有约在先。
  长街风狂雨横,她的下身裙裾只顷刻尽湿,祝好掩唇低咳,所幸刑狱离赋云裳不远。
  祝好再踏出一步,须臾之间,周围雨帘不再,宛若神迹。她顿在原地,思绪如云纷乱,她将花伞高举,蓦地,一双男子的青缎云靴闯入她的眼帘。
  她举目,骤见晴明。
  她如鲠在喉,眼见这张无比熟悉的面庞,始终难言半字。
  宋携青与她脚尖相抵,他仍是这般高挺,她需仰头看他。
  他脸色煞白,如若死灰,一缕似藤蔓的绛紫长条自颈处蜿蜒至右颊,细看藤蔓上刻有似咒缕的古文。
  祝好遥想一年前,也是在一场雨幕与他初会,依旧在春三月,此人仙姿如旧,低垂的凤眼却蕴有一簇炽火,或可燎原。
  祝好的一颗心莫名狂跳,时经一载,他虽不在身侧,祝好却可通过诸多物事联及他。
  譬如,她常在书典古卷中窥见宋携青,再比如,只因一壶青甘露便思及与他大婚时的合卺酒,抑或她于折哕斋的匆匆一瞥,也会下意识地将形影错认成他。
  雨虽散去,然惊风未息,风声狂肆中,一辆车舆飞驰而过,所行之地,激起数丈水花,宋携青将掌心覆在她紧攥伞柄的五指上,他将伞柄斜压,因车舆高溅的积水恰被伞面阻绝在外。
  宋携青的掌心滚烫,一年前,他襄助她不少琐事,祝好远年近岁,还是头一回与一名男子有如许葛藤。
  往常她思及宋携青,寸心总是如云掩月般朦胧,她已许久不曾见他,难窥其间的缘由,不论祝好如何奋袂,也难以将云雾拨散。
  时隔一载,祝好再次见到他,她隐隐有所悟,她何以自诸多看似无关紧要的琐物中念及他。
  她兴许,有那么一点,喜欢宋携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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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这卷完成啦!(作话有点长,可以下滑,很喜欢跟大家谈论及说明剧情呜呜~)没人看当我没说(哼)
  下一卷的名字叫“动凡心”懂得都懂()
  翩翩幼年因为双亲早逝,所受的境遇都不大好,唯一的玩伴便是小春与他哥,然而因为小春的阿爷畏惧遗症被揭露,所以多年来以己命胁迫小春令他远离翩翩,直到尤衍的事情发生,他阿爷才良心彻悟,所以这么多年来,翩翩都是一个人扛过来的。
  正因如此,她遇到了小宋,刚开始她也明白自己与小宋不过是因利而合,他多次救她于危难也是如此,可是翩翩也知道,小宋其实不是大奸大恶之人,小宋跟别人不太一样,虽然是存有利用的对翩翩好,但是他又是真的无所不能(毕竟不是正常人类),翩翩长这么大也是第一次与一个男孩子这么亲密(毕竟小春多年都不曾与她当面相见了),翩翩又正值少女时期,而小宋这么大岁数了,虽然没谈过恋爱,但是什么事情没见过(现在小宋对翩翩的感情停留在有好感,但是不是爱情),所以翩翩先心动是必然的。
  但是,在感情上,祝翩翩绝对不会输(叉腰)
  小宋心动之后,也绝对不会让翩翩在感情上觉得两个人有悬殊。
  祝翩翩绝对不会因为感情被虐,我很爱很爱女鹅,大家放心~
  感谢在2024-07-2720:59:05~2024-07-2920:28: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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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8章 缠绵
  妙理今日自市集买了一条肥实的鲈鱼,她的厨艺倒是大有精进,据市集的大伯说,鲈鱼滋补养气,对祝好的身子颇有益处,妙理眼见内院清理得差不多了,正想入灶间备菜,待祝好回家,便可用上热乎新鲜的饭食。
  她方撂下扫帚,祝宅的主门猛地被人敞开,因其声如雷,若说是被踹开的,也不是没有可能。
  妙理见有一青年男子紧握祝好腕处直奔主屋,二人举步如飞,她只粗略瞥见男子的相貌,虽不大清晰,可妙理心下锁定,此人正是与祝好和离的宋携青。
  妙理愤恨地操起扫帚,她嚷嚷着要将宋携青这混账打晕,谁知她才追了两步,祝好已被此人搡入屋内,大门也在一瞬间掩闭。
  甚至是她家小姐闩的门。
  妙理扛着扫帚僵在原地,难道并非此人纠缠不清?不若小姐怎未呼救?
  祝好思绪纷乱,这一路她被宋携青攥着手腕,他步履如飞,祝好只能牵强地跟在他身后,耳畔是疾风呼啸,脑际是鼓点阵阵。
  待二人奔至内屋,祝好早已精疲力竭,她跌伏在美人椅上,半眯着眼端量宋携青。
  宋携青亦在看她。
  他右颊的绛紫藤蔓冶艳又诡异,从始至终,宋携青虽未言一字,祝好却已知他此行的目的。
  他与她成婚,救她于水火,皆因祝好去岁抛在他玉像上的绣球,他因所谓的天罚,不得不与她作戏。
  宋携青虽以三书六聘迎娶她,二人也共饮了合卺酒,他甚至吻了她,天罚却从未连根拔起,它匿于宋携青的体内,宛如虺蛇观机而动。
  祝好深知宋携青厌恶这些琐事,他不喜任人摆弄,不喜淮城,何况他今番前来,面色阴沉得骇人,是以,他此行,定只为将此事自根源解决。
  祝好与他心下皆明,新婚夫妻需行之礼,他二人唯一未履行的要务便是……圆房。
  宋携青朝她迈进两步,以此拉近二人的距离,因祝好瘫于美人椅上,宋携青启言时,微微俯身,“时过一载,如今可有心喜的郎君了?”
  祝好忽闻此问,虽有些心虚,她明面上倒是神闲气定,祝好直视他,回道:“尚未。”
  “好。”
  宋携青的双眼如墨氤氲,敛去一切映影,他斟酌良久,仍未将此行的目的剖白,祝好知他所想,遂道:“宋携青?你……大可不必觉着负疚,我明白,此事因我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