蕴他仙骨 第28节
作者:笔隙藏风      更新:2025-10-20 17:23      字数:5269
  “琼衣坊此前既列淮城衣行之首,我个初出茅庐的新人,自当事先了解作为此坊的店东。”
  当她柳如棠听不出来吗?祝好特地点明“此前”二字,明里暗里无不提醒她,琼衣坊昔年的确名震一时,可那又如何?往事不可追,革新变旧,隆盛难保千古啊。
  怎么,祝好的意思是……她的赋玉裁会继承琼衣坊的盛名?从而冠绝此城?
  开什么玩笑?只凭她弱柳扶风的病体?柳如棠只要想起她在北微碰的灰,便觉此人可笑至极,倘若琼衣坊未生事,怎轮得到祝好吃利?
  柳如棠倒要看看她能编出什么花,于是,她笑问:“哦?了解我什么呢?说来听听。”
  祝好落坐,她直视柳如棠递来的审度,“据我所知,柳掌柜您,虽则已到当我母亲的年岁,天姿风华却未减昔年,今儿个一见,真真是琼花玉貌,削肩细腰,只不过……”她有意一顿,只见柳如棠的面色已不大好看,祝好咂摸着,她该是为“已到当我母亲的年岁”所恼。
  祝好并未出言赔错,反而继续道:“不过,柳掌柜性情泼辣当是此城人所共知,想来,亦非耐得住的气性,为此,祝好理应好好酬谢柳掌柜,竟好生在明月楼坐候小辈两刻钟。”
  瞧,这只狐狸的尾巴总算露了出来,祝好既知她的性情,断定她不会在此苦候一个商道小辈,除非……她已财竭力尽,不惜赴约生意上的对家,更不惜低声下气地多候祝好两刻钟,若是寻常巨贾,遭小辈逾时,早该甩袖走人,岂能惯她?
  适才柳如棠正是顿悟此点,方想转身离开,避免祝好断论,以致揪住她的把柄,怎料,终究晚祝好一步。
  柳如棠翘首,此人于商道尚有不足,却胜在慧心巧思,如此谋算,若有心专攻一术,三年五载必成大器。
  可她更预见初绽的软花跌入泥淖。
  柳如棠不屑与祝好斡旋,她开门见山道:“祝姑娘托人到琼衣坊捎话,愿以三千两揽下此楼与一应陈衣,敢问这生意是真是假?”
  祝好抬眼,柳如棠对她的称呼颇有意思,商贾之间多以“掌柜”相称,她倒好,以“姑娘”称之,不正拐着弯告诉她,赋玉裁不过尔尔么?她个初出茅庐的新人算什么掌柜?
  祝好面无愠色,反而觉着柳如棠此人饶有风趣,“假的。”
  柳如棠“噌”地起身,她的仪态在一瞬间坍塌,她喝问道:“你唬我呢?啊?!”
  祝好提壶为她斟茶,“柳掌柜,坐下好说,你应当知道,南巷虽殷富,然市肆商业已近充盈,加之南巷赁金颇高,等闲之辈几乎不会到此赁楼新张,何况是盘下此楼?的确,柳掌柜所言的八百两在如此地界儿算不得高价,反而已是优价,更甚贱价。”
  言此,祝好明眸一闪,腔调平平道:“我知柳掌柜切盼金银,可此般地界儿,远不能在短期内寻得合心的盘客,恕我直言,莫论八百两,愿以六百两盘下此楼者也寥寥可数。”
  柳如棠:“我意已定!只能是八百两!要与不要,你只需给我一句痛快!”
  祝好摇摇头,“四百两。”
  “你疯了不成?!”
  柳如棠僵着脸,显然被祝好气得不轻,她撂下一句:“分文不名竟妄得旁人碗里的精肉?真真令人发噱!”
  她撩帘欲走,店小二起先入内,祝好面无惶急,神闲气静地自袖囊摸出近半掌大小的金锭,柳如棠与店小二瞠目而视。
  祝好将金锭搁置在案,吩咐道:“小二,将你家当红的美馔通统摆上,若有余银,无须找还,只当赏钱。”
  二人眼见祝好在说这话时,方连眼眉都不曾皱一下,只一副家累千金的贵胄模样,实则二人只堪堪见得皮面,此锭金疙瘩虽是宋携青会错意所赠,然而,到底也是真金白银!祝好怎会不肉疼?她为让柳如棠上钩,却只好铺张行事。
  果然,柳如棠了无去意,她再次就座。
  店小二见祝好如此阔绰,他暗自窃喜后,收受金锭连连拜谢,方退出雅间布置。
  祝好:“我方才是想说,四百两,我与柳掌柜合营。”
  “祝掌柜。”柳如棠指敲桌案,“我既将此楼盘出,便不打算再行此商,是以,我怎会有闲心与你合作?再则,你应知,琼衣坊近半年已无多少来客,我实话实说了,老娘,就是看不起你,更不觉得你个未及二十的毛丫头可教此楼起死回生。”
  祝好笑品这声“祝掌柜”,她明面不显,实则却觉得柳如棠此言颇有道理,她少不得胆虚,可祝好亦知,许多选择的终局,皆需凭着执事之人披荆斩棘地杀出一条活路,她想成为那样的人,攥紧自己的性命与万里前程,她不愿一辈子逆来顺受地作寻常商贩,祝好也知,此路断不会一贯安然,可是,若她鼓足干劲,勇猛精进,定然不至于荆棘满途。
  柳如棠将才所言不错,她眼下的确未有千银盘下此楼,哪怕是八百两,祝好也难以在旦夕之间拨出。
  柳如棠浸淫商海数载,于此道已是得心应手,祝好麾下虽有方絮因与旁的绣娘缝工,可首脑始终只她一人,何况生了赋云裳这般败事,导致财匮力绌,她只觉一人独木难支,若想将此业阐扬光大,更为难事一桩,若得前辈从中共理,自是如鹤乘风。
  而柳如棠,无愧为最好的人选。
  祝好缓缓道:“柳掌柜,您不若换个思路?或者……我先将自己的拙见说与你听?”
  “柳掌柜一人卓立淮城衣、布行首数载,怎会想不开在衣料中混入劣等布匹?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么?祝好以为,柳掌柜之所以借劣等面料裁衣,是想从中削减上等布匹的进价,以此获利,柳掌柜如此急功近利,说明您不仅缺金少银,而且,这笔巨额需在短时间内到手,是以,此事败露后,柳掌柜更是急着将此楼以贱价盘
  出。”
  “既如此,何不与我重张此铺呢?行近三月廿二,虽说淮仙并非人人皆供,可因着游街与庙会,淮城的小娘子或多或少会在此时购置新衣,有的是为与情郎同游,有的是为与闺友逛市。我缺一家好地界儿的铺户,而柳掌柜,缺银钱,三月廿二距今不过十余日,若我与柳掌柜合营,两月内,倘若生意惨淡,亏折皆算在我的头上,若进账,我与柳掌柜分成为半,如此,于柳掌柜而言,当是稳局。”
  柳如棠眼观对席而坐的小姑娘,不免被她的童蒙之见逗笑,倏忽间,一曲不知名的琵琶乐自不远处游来,其声悠扬婉转,洋洋盈耳。
  她望向窗外,声色低沉地道:“听听,许久不闻箜篌之音,竟是被一曲琵琶取替,哪怕奏有箜篌,也只配作琵琶伴乐,我等不到那日。”
  祝好被她这句牛头不对马嘴的话弄得云里雾里,她顺着柳如棠的视线看去,明月之下,有一角重檐探出,正是百花楼。
  她虽不解柳如棠此言之意,却知柳如棠的症结所在,于是道:“我不动问柳掌柜筹银作何,只问您尚缺多少?我愿借银解柳掌柜的燃眉之急。”
  柳如棠怎会看不出小姑娘的心思?
  她索性戳穿祝好道:“你筹不齐全数盘下此楼的八百两罢?既如此,拿什么帮我?”
  若祝好真有此银,何不将此楼彻底盘下,雇她作主事岂不更好?何苦与她分成共营?
  正逢其时,一盘东坡肉随之上案,祝好挑开一块,“我没有,可我夫君有呀。”
  柳如棠轻哼一声,“你夫君,不已久未归家?”
  上年祝好与外阜的富家公子结亲自然少不得钻进柳如棠的耳里,只祝好身边的亲近之人当俩人早已和离,旁人皆以为宋携青在外行商,难以还家探妻,等闲之人顶多拿和离当揣想,却无人实证。
  可男人……整整一载未归,如何禁得住魅惑?准是在外有旁的女人解闷抒情,他又怎会理睬祝好的死活?
  祝好自知柳如棠所想,她抿唇含笑,将窗牖大敞,祝好遥指楼下道:“我家夫君,来接我了。”
  柳如棠随着她的指尖向下看,只见当街立着一位郎君,他面如冠玉,衣袂流风。
  她听邻座的妙龄女子娇嗔唤道:“夫君!”
  宋携青举目颔首,“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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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4章 闹鬼
  昨夜骤下春雨,今虽早霁,地砖却未干透,流风中裹挟一缕土腥味飘散。
  宅内有一阁楼名作“得闲”,此地儿采光甚好,二楼堆集近人高的古籍书史,一楼虽不算敞阔,书案笔墨倒是俱全,因此,祝好顺作书房,平日对账与作绣多是在此,是以,两侧的木架上还摆列着不少面料。
  祝好压着一匹朱湛红细麻丝纺织缎,依行针的走线隐隐勾出一株含苞的花枝,祝好的两指捻着一枚银针,神魂却不知游荡至何处。
  追想两日前,柳如棠听闻祝好的一番己见后,又见得宋携青,她虽未当即给予答复,却不马上推拒,柳如棠多多少少已动摇,她告知祝好,她尚需一点时日作选择。
  祝好一笑置之,左右柳如棠准定比她心急,考量的时间八成不会太长,否则她也不必急着将衣楼出售。
  至于宋携青何故从中途径……
  想到此处,祝好眉眼弯弯,虽说宋携青对她并非所求皆应,不过,像那日在明月楼露个面,为她变一盒唇脂,宋携青还是不会推拒的。
  正当其时,一声尖叫闯入祝好内耳,她本在神游,捻针的指法也极其随意,祝好乍闻呼嚎,竟直接将银针擦着指侧而过,立时,一颗血珠冒尖露出。
  她来不及呼痛,撂下布匹针线一个劲儿地夺门而出,眼见妙理仍安然地站在内院,祝好方才缓了口气。
  她却因猛劲疾奔,教胸肺受难,祝好捂胸低咳,直到妙理为她顺顺背脊,她才稍微好受些。
  如此折腾,祝好面上忽红又白,她前额冒着虚汗,喘着粗气问妙理:“怎么了?”
  妙理的脸上忽生怪相,她两眼并未直视祝好,只直溜望着临池的一架摇椅。
  祝好循着眼线看去,她皱眉道:“摇椅怎么了?直言便是。”
  妙理这才哆嗦着唇道:“姐姐,我们家……应当闹鬼了!”她猛咽一口气,抖如筛糠,“姐姐可还记得昨日的玉露团?我分明做了四份!我将它搁在灶间,才在内院洒扫片刻,待我回去,竟只余下三份!我还当是自己记岔了,可今日,我记得清清楚楚,我明明将摇椅挪至榴树下,只一眨眼的功夫,它竟自个儿跑到照池旁!方才,分明未起风,可它还……自己摇呢!”
  “姐姐,要不,咱们请个道士驱驱邪?”妙理抓紧祝好的手,神色慌张道:“我们这座宅子是不是有些年头了?据说是前朝贵人所留?宅子固然好,住着也舒坦,可……这般年久的古宅,免不得污秽乘隙捣虚……”
  祝好听了,只恍惚一瞬,而后莫名发笑,她拍拍妙理的手背,宽慰道:“好啦,小妙理,此事交予我解决,无须惊怕,世上何寻鬼魅?装神弄鬼的闲人倒是见得。”
  妙理不明祝好言下之意,正想仔细过问,二人却听门外传来叩扉声。
  妙理因方才之事,难免心中慌促未消,她躲在祝好身后,眼见祝好将宅门大敞,槛外立着位面容姣好的小丫头,论着装珠簪皆不凡,只一双花履沾蹭不少稀泥,年岁瞧着竟比妙理还要小上一二。
  来人躬身问好,她笑貌颇有灵气,年纪虽小,然眉眼间却自成一缕媚色,令人难以移开眼,“小女玉沙,是百花楼乔眉小娘子的女侍。”
  百花楼?祝好目怔,百花楼可谓淮城独一支的青楼,其名远扬临州各县,不少公子王孙慕名而来,玉沙言中的乔眉小娘子她只觉耳熟,祝好却不记得自己与百花楼有何纠葛,好端端的寻她做什么?
  妙理料及祝好不通此道,她提醒道:“乔眉娘子可是百花楼清倌里的乐魁!弹得一曲声驰千里的箜篌!”
  祝好一门心思扑在裁衣布帛中,岂会耳闻这些个风月场?而妙理自幼为仆,祝岚香先前常在祝宅洽商,来客不乏是些大老爷们儿,偶时亦会挂齿些风流韵事,她或多或少曾侧闻乔眉盛名。
  为此,妙理再次解释道:“百花楼分两类妓子,清倌与红倌,清倌只卖艺不卖身,乐妓之首称作乐魁,除此之外,尚提舞魁、酒魁等,而红倌,便是卖身过活的妓子,头筹即作花魁。”
  “清倌魁者之面等闲不得窥,其一呢,乐妓只卖艺不卖身,其貌多属下乘,未免拂去来客意兴,只蒙纱奏乐,其二呢,清倌到底满身清白,倘使得人赎身,此前既未抛头露面,若成良妇,也好免于风谈。”
  “百花楼有规,承揽终日者与为其赎身者方可得见清倌真容,若论乔眉小娘子,不仅弹得一手响当当的箜篌,据传呀,乔眉此人,虽蒙纱示众,其纱却难掩倾城之色,有幸亲见乔眉姐姐貌相之人曾放言,乐魁其容可艳压红倌花魁!无愧淮城一等一的红人!”
  祝好端量身前的玉沙,不愧是乐妓之首,方连随身陪侍的姑娘姿容也是不俗,祝好问道:“乔眉小娘子要见我?”
  玉沙摇头,“非也,是我欲见祝娘子。”
  祝好颔首,妙理会意,她请玉沙入宅落座,妙理为二人沏好一壶春甘端上小几,她的一双眼掠过近处的摇椅,确定无恙,方躬身退下。
  茶香扑鼻,祝好示意玉沙自便,继而问道:“可是你家主子需裁衣?”
  玉沙再次摇头。
  祝好搁下茶盏
  ,她不再动问,只等玉沙具自陈道。
  玉沙垂首,注意到自己鞋下沾着的稀泥使内院的砖地染上泥印,她抱愧道:“我会先替妙理姑娘清扫地砖后再离开。”
  祝好:“无妨。”
  昨夜虽落豪雨,可城中多有石砖铺就,何至于行一会儿路便将鞋履弄成这副模样?再则,百花楼落坐此城最为富庶之地,距祝好的住处只有半刻钟,是以,祝好对玉沙鞋底的稀泥只感莫名。
  院内的石榴古木经昨夜风雨,近衰萎的残花陈铺在沃土上,衬得满园凋萎。
  “琼衣坊的柳掌柜与我家主子,尽是扭捏的性子,若无人挑破了说,殊不知柳如棠会拖至何时。”
  祝好一顿,“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