蕴他仙骨 第29节
作者:
笔隙藏风 更新:2025-10-20 17:23 字数:5298
玉沙大口闷下一盏茶,言行举止较方才要松弛许多,祝好瞧出一丝属于如此年岁的俏皮意味,只五官眉眼仍是一派的娇媚,她听玉沙继续道:“柳如棠并非淮城人士,而是土生土长的岐州人,早年她与丈夫孕有一女,家境尚算殷实,奈何十几年前,丈夫从军随征,从此未归。”
“她与女儿相依为命,不料其女将满六岁,竟遭牙婆贩拐,柳如棠砸破家底只为寻女,不过几载,却发觉早已无银供她寻女,恰好线人告知柳如棠曾在淮城见过其女,柳如棠这才在此城安居,十三年来,柳如棠未曾打消寻女的念头,琼衣坊虽在淮城打响数载,挣了不少银钱,却皆被柳如棠用以寻女,所幸,皇天不负有心人,今岁开春,她总算寻得失散十三载的女儿。”
祝好探问道:“乔眉便是柳如棠的女儿?”
玉沙颔首,“难处便在这,百花楼是何地?就算她是被牙婆贩拐,如今若想重圆,只得以千金将乔眉赎出,她可是艳压花魁的清倌!百花楼的老鸨可说了,乔眉身价六千两,她自个儿积年累月虽存下不少私银,却因幼时遭牙婆毒打,右手受了内伤,随乔眉年岁渐长,伤痛愈甚。”
“是以,她的积蓄大多用以伤疗,近十年的防治,也只可维系或者减缓手痛而已。”玉沙笑吟吟,“祝娘子是不是想问,为何乔眉不先暂缓疗治,左右多年未痊愈,何不干脆先存些银两为自己赎身?是,此法的确可行,何况凭借乔眉的名气,三年五载,自赎不成问题,可乔眉不愿,她啊,是清倌。”
祝好经玉沙的点拨大抵已明了,所谓清倌者,不正是凭着一门乐技讨活么?倘若乔眉不再就医,那么,她当如何?若失箜篌一技,她只余一副花容,自然只能作红倌,以卖身讨活,想必这位乐魁是不愿的,是以,就算难愈其根,却从未停止诊治,哪怕忍痛弹奏。
“乔眉,已经弹不了乐曲了。”玉沙的腔调很是平淡,照理说,玉沙既为乔眉到此与她倾谈,合该与自家主子高情厚谊,祝好却听她半开玩笑地说:“你欲与柳如棠合营,而我,想彻底取代乔眉姐姐,可是,若乔眉三日后尚未赎身,她便会作为红倌接客,这可不成,她生得那般绝色,加之早早儿已得公子老爷的青眼,若乔眉作红倌,以她的身子,铁定压我一头。”
“我与百花楼的众多姊妹不同,我并非遭牙婆贩拐,亦非被双亲贱卖,我是自个儿出走至此,只为吃饱饭,穿暖衣,百花楼有一规,及笄前的女子只作各妓女侍,也就是丫鬟,形貌出众的,及笄后,可作清倌抑或红倌。”
玉沙咯咯发笑,“天老爷虽让我生自白屋寒门,可是,天老爷却给了我一张足以魅惑男人的好容貌,以及,弹得一手琵琶的纤手,三日后,便是我的及笄之日,届时,我当替乔眉姐姐弹奏。”她唇角上扬,笑问:“祝娘子,你可能明白玉沙的意思?”
祝好这才惊觉,玉沙虽只十四,行举偶有一点儿俏皮,两眼却无小女儿家的稚气,只有经受风霜吹打后的寂寥。
祝好微抿茶汤,许是妙理这丫头因鬼魅之事吓得不清,哆嗦得不知沏入多少茶叶,苦得直令祝好咋舌,“所以,你想托我助柳如棠为乔眉赎身?你也好摆脱主子成清倌?”
“是呀,此事有何不可?若成,我三人皆为得利者。”
“可是乔眉与柳如棠命你寻我相商?”
“不全是。”玉沙为自己斟满茶,她牛饮至空盏,“依乔眉的性情,怎舍得麻烦旁人?柳如棠倒是找我含蓄谈及,她虽不曾明说,不过,想来我将此事告知你,正中柳如棠的下怀,说到底,她终归撂不下自己的脸面,只恨不能我为乔眉赎身。”
无怪柳如棠急着筹银,祝好问道:“她尚缺多少赎银?”
玉沙沉默须臾,方道:“三千两。”
祝好嘴角抽了抽,将她卖了也拿不出千两啊。
玉沙指点道:“柳如棠与我言及,你家夫君有万贯家私?你家夫君人在何处?可拿得出三千两?祝娘子大可宽心,利钱分文不少。”
祝好颇觉心虚,三千两可不是小数目,她下意识想起去年,祝好想将一件诉求,变作十件,宋携青听闻,屈指往她的前额一弹道:“不可得陇望蜀。”
他拐着弯意指她贪得无厌,得寸进尺。
祝好干咳两声,“夫君向来对我有求必应。”
此言方落,近处的摇椅无风自摇,惹得玉沙魂惊胆颤,此景委实诡异,玉沙见诸事既已挑明,忙不迭与祝好拜辞。
祝好目送玉沙离去,她缓缓转身,对着摇椅眨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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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捉鬼
玉沙拜辞的第二日,柳如棠叩响了祝宅的大门。
夜已深,内院为来客点亮烛灯。
柳如棠近来很是憔悴,面上虽搽妆粉,眼底的一团乌青却难掩饰。
祝好犹记,前阵儿初见柳如棠时,她言声皆是高亢清亮之音,今儿个却格外沉闷,仿若一只行将咽气的黄鹂。
令她憔悴至此的根由,还得从今早说起。
乔眉虽是淮城遐迩闻名的清倌,却非日日得人包揽,毕竟一整日独霸乐魁所费不赀,直至近日,乔眉因手伤难以奏乐,各众免不得漫议,乔眉倘若手伤不愈,假以时日定须作红倌接客。
既如此,平素本就觊觎乔眉的公子老爷怎能按捺得住?见过乔眉真容的也就罢了,目所未睹的自然上赶着砸钱见上一面,倘若乔眉真如传言仙姿玉色,何不在她尚未贬身作红倌任人玩弄时将其赎到自己宅中?味美之物,一旦同品之人陡增,也就味同嚼蜡,而包揽竟日之银,一向不作准数,历来以价高者得。
今日百花楼大发横财,岐州太守家的小公子陆珏不远千里地莅临淮城只为亲见乐魁真容,各众未及出招儿,陆珏爽利地将千两银票甩到老鸨脸上。
为此,后尾儿的公子老爷怎敢接着砸银?先不论陆珏金贵的身份,只论财帛在座何人可与之匹敌?放眼淮城恐怕只尤家之财可与陆珏一争高低,然尤家之主尤蘅端得君子之姿,怎会浸淫青楼楚馆?
众人无不唏嘘,今儿个乔眉若得陆珏欢心,改日她若真作红倌迎客,首接之客,当是陆珏无疑,换言之,为她赎身之人亦属陆珏。
柳如棠岂能坐得住?要想这陆珏是什么人?岐州名列前茅的混世魔王!年方十七,内墙姬妾足以凑一桌马吊牌,不单如此,陆珏终日浸在千金楼纵赌,其父压根无从管
束,陆珏上头两位庶兄虽不及他荒唐,却也好不到哪儿去。
柳如棠与乔眉计上心来,待乔眉与陆珏晤面之际,她在花容点以痘疮,果不其然,乔眉将面纱揭落,直令陆珏神色沉凝,乔眉眼见成事,正当暗喜,却生了乱子。不知这位小公子可是有意,还是无意,他闲端着的烈酒忽然脱手,滚落桌案之余,酒浆飞溅乔眉两颊,以胭脂点就的面疮花了妆。
假毁貌相不失为妙法,没准儿可令赎金跌降,奈何生此风波,百花楼的老鸨得知此事,据传将乔眉好生责打了一番,事后,百花楼还得一面稳着陆珏这尊大佛。
太守虽只四品地方官,然陆珏的姨母可是后宫盛宠不衰的皇贵妃,最坏的结果,便是老鸨为赔情,索性将乔眉转赠陆珏。
是以,柳如棠方才撂下脸面,寻祝好相商。
“我愿与祝掌柜合营,更无须祝掌柜允的四百两金,我只求祝掌柜令您夫君支银先将乔乔赎出花楼,琼衣坊此楼,待乔乔无恙,我可将其转名于祝掌柜!”
言此,柳如棠补充道:“百花楼为防同行夺人竞业,谢却女客为其赎身,然我多年囿于一方衣楼,唯乔乔一愿,除却商户,几不见与男子往来,值得倚信之人,方连人影儿也难见得,若我以薄银雇之,乔乔天姿拨俗,我个当娘亲的,如何放心得下?”
她似乎在斟酌,“如若,你夫君得闲,可否请他跑一趟?”
柳如棠如是想,倘若祝好夫君应下借银三千两,说明他对祝好实乃真情,何况祝娘子生得般般入画,她家夫君吃得这般好,想必舍不得行有愧家妻之事。
祝好一时讷讷,“此事,容我想想。”
柳如棠闻言脸色一黑,她竭力压下心中的不满,究问道:“祝掌柜要想到何时?”
“待我捉获‘鬼’再说。”
柳如棠因祝好莫名其妙的言语弄得云里雾里,她听祝好续道:“若我答允此事,柳掌柜也无须将琼衣坊归于我名下,不过,柳掌柜若只应下与我合营还远远不够,半年前,你因粗制滥造惹得琼衣坊熟客鄙弃,柳掌柜虽已退银予一众小娘子,可是,倘若重张衣铺,琼衣坊此前的熟客仍当为主客,是以,退予银钱这点儿心意微不足道,柳掌柜还需将此难迎解,重新拢获买客。”
“还有,距淮仙游街只余下十日,新衣不及裁制,届时,我索性将赋云裳的成衣移至琼衣坊,而柳掌柜需要做的,便是拟一纸新张衣坊的设策方略,倘若我与柳掌柜合营重张,新铺开市的日子便定在八日后。”
“如此一来,打算着新裙游街逛庙的小娘子也好提早挑衣。”
柳如棠张了张嘴,她理清祝好所说的巨细,道:“你倒是得陇望蜀,我与祝娘子尚未正式合营,却提前列出如许事务。”
祝好莞然而笑,“家夫亦曾言。”
……
祝好将柳如棠送走,妙理这丫头近来睡得早,她只好自己将内院的烛灯熄灭,事虽了,祝好却未折返住屋休憩,而是入得闲阁,美名其曰——她的书房。
祝好将烛台点燃,她正坐案前,手托朱湛红细麻丝纺织缎捻针刺绣。
正是李沅所托的嫁衣。
黑夜无边,偶闻蛙鸣绕耳,祝好两眼酸涩,不可避免地寻想双亲遗留与她的嫁衣,只怅惋,她手头较之上年虽宽裕许多,可当祝好回到当铺想赎回双亲合绣的百纹蝶嫁衣时,竟已被旁人购置。
她曾询问当铺的掌事及小厮,皆无人刻记。
一滴水珠滚落在布匹之上,祝好心道不妙,她抬袖揩拭,结果眼圈中打转的泪却如断线的珠玑一颗接一颗地自两颊滑落。
祝好只得将布匹暂搁一侧。
阁内因烛光显得和暖融融,长案一角敞着册典籍,窗扉皆掩,不知哪儿来的妖风,将书典掀飞一页。
祝好赶忙将泪拭去,一副什么也没有发生的模样。
……
宋携青自打发觉离开祝好身侧,体内因天罚埋下的咒缕会疾速生发后,他一直以遁形术隐身在此宅中,宋携青大多闲卧在内院的摇椅上,每日能视小娘子频频出入,她偶尔眉笑眼开,偶尔哭眼抹泪。
她尚算机灵,应当早已察觉了他,是以,祝好此时才会急着擦眼泪。
不过,宋携青从未想刻意掩瞒,只觉着她院里的小丫头分外烦躁,若他以真身处之,免不得妙理叽里呱啦。
宋携青今夜本歇在房檐上,甫一打眼,却见得闲阁灯火通明,百年前,他也曾独坐阁内务事,百年后,竟换成他名义上的妻子落座此阁,今夜无风,耳畔只蛙鸣咕哝声,以及,小娘子断断续续的抽咽之音。
他鬼使神差地穿墙而过,遂见祝好正坐案前,兀自抹泪,她当然看不见他。
宋携青无意瞥见案上大敞的典籍,他行近,抬指翻开一页。
纸面首行便是他的名,而且分外惹眼。
只因,某人以朱笔将“宋琅”二字圈了起来,另在一侧绘了只丑不拉几的王八……
宋携青锁眉睇向祝好,二人相视,她却看不见他,宋携青盯着祝好许久,小娘子的眼睫沾着泪珠,眼尾泛红,为忍哽咽,她咬着下唇。
哭就哭了,他还会笑话她不成?她这般强忍的模样,反倒更好笑。
宋携青移目,接着翻查案上的淮仙录,得闲阁分明作书房之用,可一楼不仅只此一册书典,祝好平日所阅,还是与他有所关涉的旧籍?
蓦地,宋携青顿指,他扫眼此页的一行短句:宋琅为博明慈帝垂青,当朝诛戮良将于殊。
引他一愣的并非如此妄断的字句,而是下首的批注:明慈帝名声较之宋琅好哪儿去?身尊一国之君,终日痴醉后宫,宋列帝师,自入朝局,不论先皇抑或明慈帝皆未予以实权,难不成替昏君杀一良将便施以他当权?若宋这般意想,他也忒蠢了,再则,明慈帝已然臭名昭彰,他何需宋代为刃之?怎么,眼见将近亡国,竟开始担忧他日史册上的笔墨了?
祝好倒是辩口利辞,只她一手字迹犹似鬼画符,不仅排列歪斜,且笔画横飞,有一二散字只可借前词鉴认,直令宋携青眼黑,倒不知她幼时可曾随夫子认真习字。
思及此,宋携青眼观祝好,她仍将一双润湿的眼盯在他所立之处,她已不似方才那般伤情。
宋携青继续往下翻。
宋琅与篡位者屠戮百姓,长京伏尸百万,血流飘橹。
下方批注:宋可曾患有疯疾?民为邦本!国之命脉也!他好端端与篡位者屠戮百姓做甚?闲得慌吗?这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有何异?再则,大成的开国皇帝分明是个明君!惟一的丑史便是与宋屠戮百姓,可这一点完全说不通!你们这些个编撰此籍的,说宋奉承明慈帝的是你们,说宋与大成开国皇帝屠戮百姓的也是你们,说风是风!说雨是雨!全凭一支笔左右!了无道理实证可言!怨不得无人观其书,简直屠毒笔墨。
宋携青忍俊不禁。
他一手支颐,一手翻页。
明慈帝为宋琅与遂平公主赐婚,因宋琅品性不端,恶迹昭着,遭帝姬抗旨。
她特意加粗笔墨,注:总算来了个正常人,遂平公主眼光不错,昏君无愧为昏君,既知宋琅品性不端,缘何将胞妹下嫁于他?幸得小公主生得一双慧眼。
宋携青的指尖反复摩挲“眼光不错”四个大字,他深深望眼祝好,无声笑了。
他随即翻向下一页,顿住。
纸面事先涂以墨汁,宋携青的两指恰好压在此处,随后,他耳闻祝好笑音。
祝好不可视他,却将墨水涂至纸面,料定他瞥见自己的名与丑陋的王八会掀
弄此籍,如今,她既见纸面上的墨汁被蹭去大半,便可确定他在阁内。
宋携青见小娘子扬扬得意地道:“捉到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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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小宋表面不说,实则看到老婆帮自己说话,暗爽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