蕴他仙骨 第33节
作者:笔隙藏风      更新:2025-10-20 17:23      字数:4882
  陆珏闻言,神情蒙然,待他确定自个儿未听错,两眉皱得似一座小山峰,“哦?”他明面并无恼色,只将尾音拉得颇长,“那么,好好姑娘,喜欢什么样的呀?”
  谁家小女郎会不喜他陆珏小公子?就算不喜他,也该喜欢他的万贯家财!
  祝好故作沉吟,旁人看来好似当真在琢磨,过了好一会,祝好方道:“我喜欢年纪大的。”
  唔,他确实比好好姑娘小上那么一年两载,不过,再怎么着,也当有个准数,是以,陆珏问道:“应当比你年长几岁?”
  祝好在心下粗略一算,敲定道:“百来岁吧。”
  陆珏仰脖,满面困惑,他迟迟未闻小娘子纠正,陆珏不可置信地道:“多少?!”
  祝好掷地有声:“百岁。”
  陆珏张了张嘴,一时顿口无言,原想着她既已为人妻子,想来喜欢的当是丈夫之相,怎料,她竟这般重口?既如此,当初乖乖嫁给尤琅便是!怎的好好的小美人,脑子却不大清楚,如今看来,她确实不大会打马吊。
  不过呢,他一向乐善好义,陆珏打算以自己肚里仅有的几滴墨好好规劝祝好,然而,不等他开腔,只见祝宅大门挤进一道人影。
  小五眼见自家主子古怪的面色,一瞬将方才准备好的措辞,忘了个干净。
  陆珏自然知晓小五此行的目的,他不再留心祝好,起身步至小五跟前。
  祝好见来人凑在陆珏耳畔喁喁私语,她没法儿听清。
  俩人言罢,陆珏回望过来,眼定在她身上一瞬,他嘴角扬起,而后,带着来人步出祝宅。
  祝好心里莫名升起一丝不安,她本欲追上探究二人的去向,才迈出一步,双眼陡然一黑,她不知撞上何物,额间倒是不觉得疼痛。
  她仰首,眼前除却漫天落霞余晖,还有宋携青,祝好将才正是撞上他的胸膛。
  祝好思及方才呛陆珏的浑话,她一颗心东窜西跳,祝好打转眼珠,问宋携青:“你……何时来的?”
  恍惚间,她好似瞧见宋携青微不可察地笑了一下,因只一刹,他已恢复平素里的淡然,直教祝好以为是自己看走了眼。
  宋携青掸了掸袖袂上不存在的灰,“才到。”
  祝好点点头,又觉着有些不对劲,她问他:“现下几时?”
  宋携青顿了一下,“乔眉身子不适,我才提早回家。”
  她盯着他一会儿,祝好移开注目,拢着披风往得闲阁去了,接连数次她还未将所想的道尽,可宋携青总清楚她想问什么,在想什么,难道这也是他为人神的缘故吗?
  祝好不愿被他看得太透,她不大能藏得住事,特别是心内一隅越发清晰的情愫。
  祝好静坐小阁,并未继续绣嫁衣,她抽出压在各式布帛下的淮仙录,不知为何,她近日分明未得空翻阅此籍,而内页竟平白生出不少折痕,祝好将此籍虚合,封皮右下方赫然题着:李弥彰——书。
  ……
  这日,忽生两件大事,其一——陆珏小公子今日竟未莅临花楼,更未命随身的小厮代为掷金,祝公子直接以五百两将乔乐魁揽下,这就说明,明日乔乐魁身作红倌的头一日,若祝公子有意,即可为其赎身。
  其二,半年前以次充好的琼衣坊在楼外新附文告,衣楼里里外外已围聚好些人,自衣坊迈出的来客怀中皆捧着裙裳,面上溢满笑貌。
  前一阵逸闻,琼衣坊的柳掌柜打算将此楼盘售,不再经营与从事布、衣两业,众人眼见昔年驰誉淮城的琼衣坊日渐苍凉,是以,直接默认此番风传。
  然而,通过今儿个琼衣坊的作派,柳掌柜怎么可能会将此楼盘出?她分明是想复兴此坊重回往日的生意!
  只因,柳如棠写的文告表示,凡新老客光临衣楼,无须购置,即赠上等成衣一件,琼衣坊的旧客虽然多是豪族大户,不当因区区一件裙裳起兴,然而,自琼衣坊塌台,淮城只堪堪祝娘子的衣铺尚有一二巧思,此时,祝家两铺却双双歇业,至于暂歇之由,说是祝娘子整训铺工,闭门教授新参悟的绣技,待游神过后开张。
  此消一出,淮城有些财帛的小娘子个个愁眉不展,身作贵娇娘,怎么可能不置衣裙首饰?除开祝娘子的衣铺,其余铺坊裁绣的裙裳太过平平,正当小娘子们乱成一锅粥,琼衣坊竟站了出来。
  横竖无须银钱,命家仆跑一趟又何妨?总不能琼衣坊旧念复萌,仍不知悔改!除非,她柳如棠真不打算在此城立足了!
  已将琼衣坊赠送的衣裙拿到手的小娘子一瞧,只见成衣做工精致,针缕细密,所赠尺码称身,抚之绵软,竟挑不出任何疵点。
  置衣的提盒内夹有一纸信札,所书大意是,琼衣坊为半年前犯下的错处撰写悔过书,今日衣坊相赠的裙裳,即作赔礼,此外,悔过书提及,琼衣坊在游淮仙前两日将有衣裙新售,倘若小娘子携此书前来,即可折价低售,另有小物作赠。
  柳如棠此次,真是下足了血本,乔眉之事既已十拿九稳,她自当履约,哪怕将琼衣坊的余银余衣耗尽,也要为新张之日打好铺垫。
  ……
  月浅日升,转眼已到乔眉身作红倌之日,百花楼宾客分作两类,一类在二楼临窗的游廊,楼外长街行经的过客可瞧见新上牌的乐妓怀倚琵琶,但闻玉音萦耳,其声琤琤,众人却不甚在意曲乐音韵,只顾痴醉在玉沙天成的媚容上。
  有道是“□□斜抱天边月,玉手轻弹水面冰”,她以青丝挽就百花髻,上缀衔玉并蒂芙蓉步摇,玉沙眼含秋波,新染蔻丹的玉指勾弦,顺带将众客的心魂一并勾走,花光柳影间,她如坐春风,此景犹如一幅神女帛画,直教男人们心旌摇曳。
  据闻,此妓原是乔眉小娘子的女侍,今日将将及笄,遂作清倌迎客,若论玉沙小娘子倒是与众不同,为清倌者,即可蒙面示众,而她,头一日自揭面纱,惹众人唏嘘,大伙儿尤为玉沙的容姿所叹绝。
  而第二类宾客,将主楼大堂围得水泄不通,男人们跷足抗首,挤眼盯着立于高台之上,蒙有面纱的乔眉,昔日的清倌之首,而今作为此楼凌驾花魁名号的红倌,只待过了今夜,想必,花魁之名当属乔眉。
  既为红倌,自需以真容示众,乔眉亦知其间的规矩,然而,她的手指方触及面纱一角,斜刺里,老鸨急急奔来,连连喊停。
  乔眉心下一缓,她将两手垂下,暂歇揭纱之举。
  老鸨放眼望去,因之主楼观者众多,她反复确认,反复扫视,虽然难以置信,不过,陆珏今日的确未现身。
  她再次环顾四周,这才道:“祝公子愿以八千两为乔乔赎身,可有上客接价?”
  四下先是短暂的阒静,其后开始阔论高谈,然而,始终无人叫价,更不见陆珏现身。
  乔眉心弦紧绷,下意识攥握的拳微微透汗。
  正当其时,二楼的琵琶之音袅袅游来,本是柔婉的乐音乍成穿云裂石之势,令人的心境犹如巨浪击石,涛涛不竭。
  最终,在一片纵谈与丝竹声中,祝氏以八千两赎下曾经妙绝此城的清倌之首。
  众客一面唏嘘祝氏的不尽之财,一面叹惋未能亲睹乔眉之容。
  ……
  月朗星稀,百花楼鼓乐齐鸣。
  陈妈妈因今儿个将乔眉以重金高卖,加上玉沙首日为倌的客源出人意外,她因堆笑挤出的褶子不曾淡去,豪爽地自腰囊里拨了些银两在楼内庆贺,为诸妓及女侍发放裳银。
  这当口儿,玉沙一人枯坐暖阁,兀自拆卸髻上的步摇玉笄,她望着铜镜之中姿容绝艳的鹅蛋脸,不免哑笑,左右大多数人已知她的貌相,亦知她作清倌前是乔眉的女侍,那么,她戴不戴面纱有何分别?她自打踏入此楼,就没想干干净净地脱身,既如此,不若放手一搏,凭借乐技揽客的同时,以色辅之,彻响花楼。
  她才不要成为第二个乔眉,她只愿做艳压乔眉的新魁。
  玉沙卸下最后一支簪,有人叩响她的房
  门。
  “进。”
  来人是个纤瘦干肤的小姑娘,她弯着背脊,怯生生地道:“玉姐姐,我是柳儿,陈妈妈遣我在小阁服侍您,今后,玉姐姐尽管差使我。”她抿了抿唇,踌躇再三方道:“玉姐姐生辰吉乐。”
  女侍者,及笄之日方可成妓子,是以,众人下意识将今日视作她的诞辰。
  小姑娘不敢直视她,一双眼慌促地游移四旁,蓦地,定在暖阁犄角。
  玉沙循着视线望去——墙角立着一把脱漆断弦的琵琶,她笑了笑,“赏你了。”
  在柳儿惊诧的神色下,她补充道:“行了,你退下罢,今夜陈妈妈在正厅发赏钱,倘若去晚了,可就得不偿失了。”
  她捏着袖角,迟徊不决,玉沙没好气地重复一遍,柳儿方才躬身退下。
  玉沙轻喟一声,随手抽出木屉,映入眼帘的是一支花卉银笄压着一纸云蓝笺,她将其展开——
  「玉沙,生辰吉乐」
  云蓝笺上书下的祝词为两日前,玉沙自然认得此迹。
  何况,惟有此人情知她确切的诞辰。
  而她,之所以拖延两日……
  玉沙将银笄别入发髻,“乔姐姐,我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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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酥'胸斜抱天边月,玉手轻弹水面冰——《鹧鸪天佳人》宋苏轼
  遥叩芳辰,生辰吉乐——清曹雪芹《红楼梦》
  bb们,透露一下,我是幼师辛者库宫女专业,最近刚刚开学尊嘟很多事情,还撞上中秋md,需要排节目家访七七八八的……我的时间就像海绵里挤的水t^t
  我只能保证不坑+不水+质量t^t
  哎呀
  看似单恋,实则小宋的爱意也要藏不住啦
  第41章 私心
  南巷既是淮城极最殷富之地,不论何时,游行此街的贵胄千金几不见少。
  而今日,南巷里街的一处衣楼围聚好些人,较之平日,只多不少,一眼望去,多是穿红着绿的小娘子,外埠之人打问方知,原是琼衣坊今儿个不仅新售成衣,凡是到此置衣的小娘子若携“悔过书”,皆可折价售裙。
  忽然,楼内钻出一个手拿铜锣的小厮,他隔开来客,立在阶前的月台上敲击铜锣,众客乍闻锣鼓之音,四下里瞬间清静,小厮高声道:“咱家掌柜放话了!今日,除却折价售衣,凡在琼衣坊置衣者,皆可到二楼免银受领一件云披!”
  小厮一方言罢,长街内侧的小娘子絮絮聒聒地起首漫谈,有个作丫鬟妆扮的女子斥声问道:“嗳!这都什么时候了?给个准信!何时能够入内选置?我家小姐等着呢!衣坊岂有教来客苦候的道理?”
  此言一出,立时惹来一众小娘子的指斥,衣楼正门既已大敞,凭什么教人在外干候着?
  小厮面露难色,就在这时,自里步出一位身姿婀娜,极具风韵的女人,此人正是柳如棠。
  “今日,琼衣楼有幸得诸客亲临,直教此楼蓬荜生辉,想必诸位已领便笺?若展开,即可瞧见笺纸上书有的数目字,琼衣坊占地虽广,可鉴于来客众多,生恐一二贵客遭到挤搡,是以,现请手持一至七十数目字的客人先入楼内择衣。”
  小娘子们闻言,埋首展开琼衣坊小仆分发的便笺。
  此笺虽是依照众人抵达的先后顺序公平分发,然而,难保有人揪辫子,是以,柳如棠不打算给众客论辩的闲时,她继续道:“自然,坊外的贵客们也并非平白干候,虽然,成衣已在衣桁上展示,不过……衣桁终归只是衣桁,为此,柳娘特意敦请旁的小娘子与郎君试衣,以供大家参详。”
  这么短的时间内,祝好与柳如棠自然没法裁制新裙,今日坊中出售的衣裙多是出自赋云裳,而柳如棠言中的男式成服,当然不可能出自祝好的衣铺,毕竟,男装对于祝好而言,仍处在摸索阶段,因此,琼衣坊所展示的男装尽是货仓滞售且保存得当、所用布帛为上品的成衣。
  来客自然对这些个劳什子试衣不感兴趣,特别是男装,来到琼衣坊置衣的客主多是尚未出阁的小娘子,哪怕已为人妻子,宅第亦有专雇的缝人仆妇供各房成衣,何须着意男人家的衣饰?爷们嘛,有布蔽体便好,倘若成日穿得花花绿绿招引莺莺燕燕,反倒麻烦。
  想到此处,大伙儿本要接着数落,然而,未及开腔,琼衣坊的屏门处,忽然有一双芊芊素手撩起半边卷帘,随即,一角银珠红尾裙摇曳而出,仅是裙裾一角,小娘子们的注目便再也移不开,只见锦布之上暗纹相映,雪缎挽成丝绦垂坠,着此裙者,已然沐在春阳下与众人相对。
  不论衣裙,还是试衣者,皆难挑一丝错处。
  祝好上一回直面这么多人,还是去年与尤衍对薄公堂的那次,彼时的她,一腔热血,满不服输的劲儿,哪能顾得上那么多?而今日,她施朱傅粉、衣裳楚楚地立在众目之下,难免觉着脸热。
  此法自然是柳如棠同她提起的,起初祝好极为推拒,然而仔细想来,在此关头,铺中的确再抽不出什么人能当此任,于是,她便应下了。
  幸好……不只她一人……
  抬眼间,宋携青已着一身湛蓝云锦长衫自屏门步出。
  郎君玉冠束发,雅人深致,小娘子蛾眉曼睩,鬓影衣香,两人共立月台,形如一双璧人。
  祝好飞速瞥了眼宋携青,她直觉下一瞬宋携青的眼底行将显露凶焰……
  若非宋携青尚需她帮着压咒,以他的脾性断不会答允当众试衣,何况,祝好昨夜寻他说道时,宋携青幽幽盯着她好一会儿,直到祝好暗觉没戏,转身欲离时,身后之人方应道:“成。”
  此时此刻,哪怕祝好目视前方,也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左侧一道炙热的视线正凝在她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