蕴他仙骨 第36节
作者:笔隙藏风      更新:2025-10-20 17:23      字数:4529
  那人事不关己的模样,偏生嘴角携着抹笑,“便与我怎样?”
  第44章 动气
  她心间那点对他来说微不足道,甚至他知道了,也不会置于心底的情思,何足道哉?
  后头的话,祝好想了百种千种,也不曾想到什么合宜的用词,不论说什么,只要宋携青不在意她,他只会觉得无所谓。
  天无绝人之路,正当祝好张口结舌之际,一侧传来愈益激烈的吵嚷声。
  “诶?那边怎么了?”祝好顺势走人,徒留宋携青立在原地但笑不语。
  传声之地,是一处露天小院,专供游神抬辇之人落脚歇息。
  玉像奉于步辇,绣以古松青鹤的月白抹额在鬓间翩飞,像身在月光下泛着莹润的玉泽,衬得玉面神色温柔。
  院里乌泱泱围着些身着教袍的信徒,祝好大抵已知众人是为何事而喧嚷,说来话长,东街的谢家大娘子本是今年的玉女人选,怎料谢家大娘子趁着今夜游神人潮混杂,竟与情郎私奔了!
  谢家大娘子谢上卿正是去年与施春生退亲的那位,上月家中长亲重新为她定了门亲,没承想,谢上卿明面应下,实则另有打算,无怪前些日她自荐作玉女!原来是想借此摆脱家中人的眼线!
  时过戌正,游神仪队本应候在折哕斋,只待玉女奉烛拂尘后将神像供于主殿,偏偏玉女在这当口儿生了岔……
  有人将内院的檐灯点亮,为首的一位老者忽然指着祝好惊呼:“老夫就说怎么觉着面熟呢!原是祝家的丫头!哎呀!老夫记着你的生辰八字!不但与淮仙大人的八字相合,还相益呢!”
  女儿家的生辰八字自然不可轻易示人,毕竟关乎姻亲大事,不过,祝好的生辰八字实在不算是什么秘辛,去年祝好将绣球砸到宋携青的玉像之后,祝岚香疯了似的为她说亲,逢人便将她的八字取出看看是否相合。
  老者急急上前,“唉哟!这时段,淮仙本该安抵折哕斋殿门,奈何玉女出了岔子,若误了吉时,惹仙君震怒,淮城恐降天灾啊!祝丫头!你后头可有事傍身?若无事……”
  他尚未将话说完,有一莽汉激切道:“顾伯!万万不可!你莫不是忘了?去年她将绣球砸到神像上,仙君定然觉着晦气,若她奉的烛灭了当如何?惹仙君不悦,波及淮城今年的收成与洪福当如何!若仙君问罪,她区区一个女子,担得起罪责吗?!”
  “倒是奇怪,此城的气运何时需要靠一个女子撑起了?何谓‘区区女子’?难不成你这区区男子可使奉烛不灭?区区男子,怎配揣摩仙君之意?”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院门立着一袭紫袍,男子眉眼清逸,目若朗星,待一众看清,无人敢辩,毕竟……淮仙的后裔都发话了,他们还能说什么?
  祝好见是施春生寻来了,向他一挥手,方才反驳那位莽汉道:“你当我傻么?真以为我不知,这百年来,只要有玉女奉烛,其烛必灭吗?怎么,一到我了,便将错处全盘归之我头上了?”祝好瞥了眼正供露天小院中央的玉像,她问老者:“如作玉女,可有酬金?”
  此问一出,四下针落可闻,为玉女者,近仙君身,为神者奉烛拂尘,本就是身作女子的殊荣!这女人在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呢?既是殊荣,哪会有什么酬金?
  祝好已在众人表露的怪相上窥清答案,她转身欲走,“没钱不干。”
  虽则除却谢家大娘子还有那么几个备选,然而,刻不待时,倘若这会儿去寻八成赶不上吉时,何况,还得更换祭神服、绘妆盘髻呢?祝娘子虽说冒失了些,不过……仙君也不曾因绣球之事降罚于淮城啊!反倒今儿个若误了吉时……
  “哎哎哎!等等!祝丫头等等!”老者瞪了眼将才对祝好出言不逊的莽汉,随后迈着有些踉跄的步子往前追,“五两银!”
  祝好脚风未停。
  “十两!十两如何啊?”
  十两对于现在的祝好而言,委实不值一提,不过她仍是停下步子,眉眼舒展道:“成交。”
  祝好步至施春生跟前,万分抱愧道:“对不住,教你好找,今日算我的,倘若今夜无事,待我事了,请你吃消夜可好?”
  施春生回以一笑,“小生坐候祝掌柜。”
  ……
  祝好既作玉女奉烛,自然得遵照此城历代相传的礼俗来,她依言步入院侧的一间耳房,内有唤作“郦姐”的妇人为她重新搽脂抹粉,祝好的发髻有些凌乱,也需要重梳。
  好在郦姐手脚利索,没一会儿就为她绘好妆盘好了髻,祝好入里间更换祭神服,她依稀听见郦姐在外道:“祝娘子,你髻上缺支簪,我去隔壁偏屋找找。”
  祝好低低应了声。
  祭神服相当繁复,祝好身条儿单薄,此衣穿在她身上稍显宽松,祝好挽着裙尾落坐案前。
  耳房破陋,狭窄的内屋只置一案一凳,案前也不见铜镜,祝好不知自己眼下是何模样,她只好抬手轻抚发髻,祝好发觉左髻的确有些蓬散,需借簪钗固定。
  祝好觉着无趣,一面想着郦姐怎的还未归,一面伏在案沿拨弄胭脂,她放空心绪,任神魂弛游,如此出神,祝好方连身后愈渐清晰的脚步声都不曾闻见。
  宋携青并未有意敛声,他与祝好只距半臂之隔,她却仍伏在案上捣鼓一侧的胭脂。
  他两指拨转一支海棠步摇,是他方才途径小摊时顺手买下的。
  不过,这本就是他的东西。
  时经百年,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他的手里。
  宋携青再见此簪的第一眼,脑际除却闪过母亲,便是祝好。
  他竟打心底觉得,此簪衬她。
  百年前,父亲集名匠为母亲铸就此簪,父亲身故之后,母亲改嫁,将此簪赠予了他,只望他能觅得佳妻,再不必孤身只影。
  宋携青对此嗤之以鼻,奈何是母亲留下的物什,因此,百年前,他始终将此簪揣在怀里数年,母亲辞世后,更是成为悼念其母的唯一遗物,不过,宋携青直至身死,也未有机缘令海棠步摇重簪云鬓,更莫提为它择新主了。
  他并非不通情爱,只是“情”一字重胜千金,过甚繁冗琐碎,他也无法确保在乱世之中,在兵戈抢攘的世道下护好自己倾爱的女子。与他有瓜葛之人,乃至孕育他的母亲,皆不得善终,皆因他一人,受世人口诛笔伐,既如此,他又怎配去祸害良家女子。
  宋携青一手扶着她的髻,一手将步摇簪入祝好发间。
  “郦姐,寻得簪钗了?”
  言罢,祝好抬手往髻上摸去,隐约探出一枝花的形样。
  二人的指尖在一瞬触及。
  祝好本能的瑟缩了一下,转而捉住宋携青的手,她转过身。
  女子的两颊绘有雾影幽昙,此花只存于志异神话之中,不过寓意颇多,譬如驱魔纳福、佑民长命百岁,亦可为故人拂去风尘。
  她身着青红交织的祭神服,前额悬垂珠玉,耳鬓编缀的小辫上以古币流苏点饰,飞天髻垂落赤带,祝好粉面绛唇,光艳逼人,或可与月争辉。
  祝好松开他,指尖顺着海棠花枝缓缓抚至最底,步摇上的珠玑流苏随之摇曳,她举目,凝着咫尺间的男子。
  顾盼间,眸底浮光流转,其色如春。
  宋携青的手悬在半空,仅只毫末便可触及她的脸颊,他微微屈起手指,却见身前之人的眼底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狡黠,她问他:“你怎有女儿家的簪饰?”
  她蓦然将脸颊贴在他本要垂落的手背,“好看么?”
  她始终以一双灵动的妙目盯着他,内室烛光昏昏,清清静静,只可闻彼此的呼吸声,宋携青自上看她,玉颈雪肤,眸清可爱,四目相对间,暧昧难明。
  祝好挨着他手背的脸颊明明是僵冷的,却将他的肌肤灼得燥热,他鬼使神差的抬起另一只手捧起她的下颌,宋携青掩在睫下的眸光逐渐幽邃。
  他弯腰俯首。
  末了,也只是为她理顺额鬓的一缕碎发。
  他将祝好的脸颊撇向另处,“尚可。”
  ……
  长空仍有几束零星的烟火划过,游神仪队手举绘有墨箓及古文的旌旗浩浩荡荡地前行,其尾八音迭奏,信奉淮仙的百姓拈香随行,其首由八人抬就步辇,此辇之上,淮仙鸾姿凤态。
  待一众安抵折哕斋,但见斋门立着一位女子,她左手托着玉瓶,右手自玉瓶捻出柳枝,柳梢沾着今晨新采的朝露,她向玉像绕行三圈,举步间,环佩叮当,丝绦曳地,晨露洗濯四近,飞天髻上的一支海棠步摇一步一晃,仪态万方,此景犹如神女下界福泽万民,尔后,女子将玉瓶与柳枝转奉他人,她则接过一侧递来的长明烛。
  此烛的底座是琉璃制的,加上内柱插着足有女子腕粗的蜡身,祝好捧在手心宛如承着山石之重。
  夜风愈大,她不仅得忍着咳意,还得维持端正且平稳地托着燃烛前行,最重要的是,需得护佑其烛不灭。
  此前,她一直以为,百年来,玉女所奉之烛尽灭,准是宋携青从中作梗,而今,祝好切身体会,方觉冤枉了他。
  祝好手捧长明烛朝着神像行俯身礼。
  九十九阶悬灯骤起,明光烁亮,直延主殿,朗照祝好的前路。
  她捧着燃烛在队首开道,身后跟随以青玉雕镌的神像。
  祝好方行几阶,心下不免自嘲,她还是太过自负,要知道,她平日里不曾携带任何物件行此阶时都累得气喘汗流,不出十阶必得小歇片刻,何况手上还得托着这么个玩意儿?
  区区十两银也不是这般好赚的。
  长裙逶阶,她拼死也只能拖着这身繁复沉沉的祭神服爬到顶阶,却未有十足的把握护此烛不灭。
  斋内围观的淮民尽在打赌今年的玉女到第几阶时手中的长明烛便会熄灭,行到主殿时,统共又灭了几回?
  然而,令人诧异的事儿发生了,甭管夜风是何等的惊疾,直至神像抬入主殿,供于神龛,玉女所奉之烛竟长明未熄!可谓百年不遇的奇观!真真淮仙显灵!佑我淮地!
  沿阶行来,祝好竟然没觉得有多累,好几次要被长裾绊倒时,偏又安然无事。
  她翘望身前玉像,笑得眼角绛唇俱似月牙。
  ……
  亥时将过,祝好在折哕斋的偏殿处褪下祭神服,解下郦姐为她梳的髻子,祝好将不属于自己的簪饰一一卸却,包括宋携青亲手为她簪入发间的海棠步摇。
  此簪做工精妙,金与粉玉制成的花瓣下衔着三寸之长的金丝嵌珠流苏,其珠色泽形样俱佳,很是不俗,只是簪身有些磨损,瞧着式样也不像今朝所制,莫非……是他那个朝代的产物?
  祝好两指捻着簪身打了个转,她随手将半散的长发盘成髻,拿这支步摇固定了。
  祝好步下长阶,斋内已不大见游人,阶道两侧的悬灯也已灭去,明月如昼,她瞧见末阶立着一袭黑影。
  她停在半道,遥遥喊了声:“春生?”
  话音方落,黑影闪入一片阴影中,他如一阵鬼风般掠至她的身前,猝不及防的场面令祝好心口暴跳,她一屁股跌坐在阶沿,好在不疼,只是有些僵麻。
  宋携青拂拂袖,意味不明地呛道:“不是他,难过了?”
  他略略扫一眼仍枯坐在阶上的女子,宋携青默了一瞬,淡淡道:“他阿爷害病,先回了。”
  祝好一骨碌爬起,“他阿爷……染了什么病?可有性命之忧?”
  此言方脱口,她才惊觉不宜问他,不若等等宋携青又拿不可窥天机之类的理由搪塞她,是以,祝好不待他应声,便自顾自地捂着臀处下阶。
  “施毓并无大碍。”
  祝好猛地回头,她见宋携青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两眼不由睁大。
  宋携青眼风掠过她髻上的海棠步摇,“怎么?”
  祝好收回视线往前走,“无事。”
  方行寸步,不期然一只胳膊横在祝好身前,挡去她的前路,宋携青摊开攥着的拳,一枚沉甸甸的金锭卧在他的掌心,“玉女酬金。”他眉轻挑,悠悠道:“区区十两银,如何配得上本君的身份?”
  祝好闻言,掩唇偷笑,她自然不与他客气,祝好捞过金锭收入怀中捂了一会儿,又捧出来咬了咬,宋携青将她的行举神态尽收眼底,他的嘴角溢出不易人察的弧度。
  二人脉脉无言,行去的方位却一致,祝好时不时用余光瞥向他,她素来不是娴静的性子,这般百无聊赖地走着,何况还是与这尊大佛同行,祝好不可避免的想起方才梳妆时,她突如其来的大胆行径,而今回想,着实有些越矩。
  祝好汗颜,脑际开始反复回想宋携青彼时的神情,以及那句:“尚可。”
  祝好顿觉心烦意乱,她止步,接着在原地火急火燎地打转,祝好倏然蹲踞在地,胡乱嚎了一嗓。
  宋携青:……?
  具体喊的什么,宋携青没听清。